七朵蓝玫瑰

童年

    南浅回房间倒不是因为南嫣挑衅的话语,纯粹是这个不争气的胃实在受不了了,难受的很。

    刚刚在厕所吐过一回现在才好点。

    南浅按着胃部慢慢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上,目光仍有些涣散。

    她没做过全面检查,更别说单独查胃的毛病,不过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也能猜到。

    小时候钟韵眼里只有野心和利益,怎么会有那个闲工夫关心她一日三餐有没有吃好。

    再大一点,食物就变成了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最好武器。

    后来回了南家,又整日接受所谓的继承人训练——实际上就是钟韵培养一个冷血无情,才智双全又能文能武的非人类的加强版。

    每天就是各种枪械介绍,模拟对战,雪地演练。

    不是她夸张,就是地下黑市的训练场都没那么严苛。

    每天结束训练后都累的要死,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哪有那个闲工夫记得吃饭,最多是饿的不行的时候半夜偷偷翻墙去厨房偷点剩菜填饱肚子。

    南向天的成功离不开他本身自虐般不做人的努力。

    可笑的是,在他负重隐忍数十年终于从那片杀人的黑暗里走出来后,他却把那片黑暗这奉为成功的必经之路,要求他选出的所谓优秀继承人更加精进。

    终日沉重的训练,与日复一日的洗脑,强大,冰冷,贪婪,自私的观念悄无声息的缠上每一个还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少女,将孩童时存有的天真,善良与怜悯抹杀于摇篮。

    可能不太恰当,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得益于钟韵女士的丧心病狂,南浅从小就在“南家的继承人一定是优秀而无弱点的”观点下,比所有人都早的熟读南家家规,学习各种经济政治等一系列将来继承南家会要用到的知识。

    武术课她从天将蒙尘打到夜深,手上的伤口发炎红肿,狰狞一片也没有包扎,衣服遮盖下,更有无数青紫的肿块,掀开一看都是触目惊心的,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直到她能把那个教她的武术老师给揍趴下,钟韵才会将落锁的大门打开,颇为慈爱而宽容的摸着她的头发,将早已凉透的饭菜送到她面前。

    皑凛终年严寒,除了短暂的几乎没有的夏日,其余时间差不多都在下雪。

    室外气温极低,在门口放置了一天的饭菜早就被冻成了冰碴子。

    一口下去,只有一些碎冰滑腻的从哆嗦的口中掉出。

    手早就冻的没有知觉了,筷子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到地上,碗里面的冰块呲溜一下滑到地面。

    南浅的手骨指节几乎冻的青紫,冻疮遍布整个手,上面还有带着血迹的伤痕。

    那天她实在是太饿太冷了,打倒一个体型力气都比她大无数倍的成年人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那是她第一次请求钟韵,她跪在她身前,垂着头,语气极尽卑微,她说,她打赢了教练,完成了她的要求,作为奖励,能不能给她吃一口热饭。

    钟韵的回答是什么呢。

    哦,想起来了。

    她说,自己明明可以在饭菜刚准备好的时候就打败教练获得食物,可是非是拖了这么久才做到,吃冷饭是自己学艺不精的惩罚。

    然而实际上她那天连冰碴子都没能吃到。

    理由是——她因为单纯的口腹之欲就放下所有的骄傲与尊严跪地求饶,没有一点南家当家人的风骨和气节。

    那天结束后她从练武室出来又被罚关在地下室抄写南向天上位以来做过的所有壮举。

    惨白的灯光撒于堆满书籍的地下室,书桌前那个小小的身影苍白到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可事实是,尽管握笔的手伤痕累累还失去了知觉,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却是半点不含糊的操纵着笔杆写出钟韵最满意的于南向天如出一辙的楷体。

    那天她手下的动作一直没停,胸膛里却越来越冷。

    好像室外的天寒地冻透过那单薄的,几乎无法阻挡任何寒冷的卷闸门渗进来,全部堆砌在她的心脏上,彻底冰坏了那个器官。

    钟韵不会知道的是,在那个她自以为惩罚能加深南浅成为南家最优秀的继承人的观念,让她能够扬眉吐气不再居于人下享无数荣华富贵的夜晚里。

    一颗叛逆的种子在坏死的心脏上扎根生长。

    长达八年的麻木终于在沉默中灭亡。

    而在爆发前,她向她呼救的呐喊被她亲手堵住。

    南浅不再觉得只有自己做的更好母亲才会满意,也会像书本中所描述的妈妈一样给予她很多很多她需要的爱。

    她开始放弃了期待。

    她不再需要这个世间的任何爱意。

    她更加深刻的厌恶那个造成她悲剧之源的南家。

    没有人知道那个从未反抗过,做什么都乖巧听话且出众的孩子在那一天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往后的每一天的训练她都和平常没有半分差别。

    可是心态变了。

    以前的南浅接受钟韵安排的各种训练,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满足母亲的期待,赢得父亲关注与喜爱,让母亲如愿。

    而现在,从每一次非人的特训中一点一点变强的人,心里只有毁灭的冷漠。

    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目光清澈无暇,仿佛皑凛终年纯净的雪的女孩。

    心里悄悄埋下了多恐怖的念头。

    她对钟韵,南家的厌恶,刻在了身上每一道疤,每一处新生的伤口上面。

    她甚至会特意不上药包扎,在伤口将要愈合时将长好的新肉撕开。

    她用这种残酷而血腥的方式不断的提醒自己她的仇恨。

    所以在罔城山和南家其余的继承人一起训练学习时。

    她的心中只有漠然的冷意。

    那些老师说的世家大族继承人该有的品质在她听来就是放屁。

    欺压,冷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狗屁不是。

    这种腐朽了千年,祸害了无数人的破规矩就应该消亡。

    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好好学习努力训练。

    在所有综合考评中不出所料的拿到了最高分。

    所有人,包括老师和同学都以为她将会是继承南家最有力的一个继承人。

    可只有她自己和寂寥的黑夜知道,她所学的每一样东西,接受的每一份知识,都会是将来毁灭南家的最佳助力。

    越是平静的冰面下越有汹涌澎湃的暗流。

    等待无知懵懂的猎物放松警惕后给予致命一击。

    南浅闭上眼,手捂住胸口,子弹留下的伤口还未愈合。

    她却不再拥有任何感觉。

    她其实没想过,有一天当她在回忆起孩童时期宛若噩梦的十二年,会那么的平静,漠然。

    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倾听了一个不幸者的悲怆。

    想要动容却无法感同身受。

    只剩下一种冰凉的麻木与无力。

    人们常说,在死亡面前,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一提。

    过去她嗤之以鼻,现在她信了。

    不过感情绝对不能主导理智,这是她这么多年都始终坚信的。

    所以就算其实不恨了,不在乎了。

    那些过去的伤害也终将有一个了结。

    但是这一次不为狭隘的仇恨,只是为了澄澈的爱意。

    所以她心如明镜,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