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体

第13章 被掩盖的绝望

    这是一幢废弃的摩天大楼,只完成主体框架的黑褐色残垣就像一座孤影般的堡垒,矗立在普•林斯市市郊的边缘。

    在树影婆娑和杂草丛生及遍地瓦砾的映衬下,它那无数个方形框架就像一张张来自地狱的恶魔之口,窥探着接近这里的一切...

    勒内就在这幢至暗的楼内醒来,准确的说,这是一间被6D全息投影所改造的房间,无数个激光投射仪被镶嵌在四周框架上的梁柱内,它们投射出的光束共同组成一间豪华的私人病房---一间和圣约翰医院内珍妮的病房一模一样的场景。

    甚至,连地上死去的两名特工及“霍普一家三口的尸体”都是全息投影,唯一真实的东西是地面上已经发黑的血迹,还有病床及地上的两把格·洛克手枪。

    当然还有珍妮。

    在“病房”的另一侧,一个伪装成墙壁的巨大可视玻璃横亘在那里,玻璃内侧,整齐地摆放着一组6D全息投影的控制设备及交互系统。

    在设备的旁边,霍普一家三口出现在了那里。

    勒内醒来前2分钟...

    霍普老头双手抱胸、阴冷的眼神注视着可视玻璃外病房的一切...

    霍普儿子端坐在控制台旁,眼睛盯着屏幕、双手不停地调试的旋钮和按键,他想让病房的全息投影足够逼真,甚至是墙上那微小的裂缝和壁纸的暗纹,霍普夫人则擦拭着手中的乌兹冲锋枪...

    三名“特工”分别把守在大楼楼梯口及该层的入口处。

    “勒内体内的定位和扫描装置取下来了没有?”霍普老头问道。

    “当然取下来了!到这儿之前,我把它挂在一只鹰準的脖子上,这会儿,说不定都飞出这个国家了。”霍普儿子回答道。

    霍普老头所说的定位和扫描装置,是F国特工在勒内体内植入的集跟踪、定位、扫描和通讯为一体的新型信息追查系统。

    它只有纽扣大小,其外层是由被植入人的表皮组织所培养的生物膜层,所以,被生物枪注射到人体后不会产生任何排异现象。

    除了简单的定位功能外,它还具备场景化成像扫描、人脸识别、武器系统侦测、生理指标检测等功能,它的终端是F国安全局下属的情报信息处理中心,所有采集的数据会在第一时间准确地分发给相关职能部门,包括一旦出现意外执行营救任务的特工们。

    “嘿,我的袖口是蕾丝花边图案,你好像忘记了?”霍普夫人一边擦拭着枪,一边向霍普儿子喊道。

    “噢,抱歉!”他的手在控制台上一旋,一个激光探头在她的袖口扫描了一下,随即,在她的6D投影的袖口,出现了一圈和其现实衣服一模一样的花边图案。

    “叫醒勒内!”霍普老头说道。

    “希望勒内不要碰触地面上的尸体,当然包括我们的尸体,否则就会穿帮!”霍普儿子担忧地说道。

    “放心吧!根据人的特性,他们是不会碰触与自己无关的死尸的,除非有金银财宝,勒内是不缺这些的。”

    霍普儿子在控制台上按了一下,一个激光投射仪随即投射出阵阵“冷风”吹向勒内...这是一个计算机控制的全息感应程序,它根据人体的生理指标所模拟出的一股微波感应信号,目的是刺激人体大脑产生感知反应。

    勒内醒了过来,“寒冷”的应激反应使他身子猛然一颤,剧烈的疼痛促使他本能地摸向头部那个鼓起的包,这个包是被“特工”用乌兹冲锋枪的枪托击打造成的。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试图唤醒自己模糊的视线和意识,目光所及之处,还是那副惨烈的景象:两名特工中枪倒地,已没有了生命体征,“霍普一家三口”保持着原来的中枪姿势;地上、床上、包括溅在四周的已经凝固的黑色血迹,表明他们已经死亡了好长时间。

    勒内艰难地直起身子,他发现另外两名开枪的特工不见了,珍妮也没在床上。他四下搜寻着珍妮,最后在床底下看见了满脸泪痕、目光空洞的珍妮,她蜷缩着身子、眼睛看向前方,身体还再不停地抖动着...

    “珍妮!”勒内一边喊着一边向她冲去。

    他避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一把将她紧紧地抱住,他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停地安慰着她,珍妮就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一动不动地被勒内抱起,然后放置到墙角。

    “珍妮,看着我!”勒内使劲地摇着她的身子。

    珍妮仍然目光空泛、身体僵直,偶尔的眨眼预示着她还活着。

    “看着我!”

    珍妮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勒内,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急速地闪到一边:“不要过来,不要杀我!”

    “是我!珍妮!”

    珍妮那恐惧的脸随即有了一丝舒展,但很快又布满了惧怕和不安,她双手护着身子、转到一侧:“你们的人杀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珍妮狂喊着...眼泪和愤怒犹如交织的火舌射向手足无措的勒内。

    “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玻璃幕墙的另一侧,霍普儿子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普老头的脸上则挂着满意的笑容。

    “珍妮真是一个艺术家,如果拍电影,一定是一流的明星!”霍普儿子眼睛里闪烁着佩服的光芒。

    “珍妮是有基因遗传的,她的父母,一个是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一个是歌剧表演家,我们在选择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霍普夫人一边擦着枪一边说道。

    “当然,天份也很重要!”霍普老头补充道,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对珍妮的赞扬及欣赏的表情。

    勒内慢慢地靠近了珍妮,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愧疚之情:“听着,珍妮!雷诺不代表我,他是杀人恶魔,但我不是!我是你的丈夫,我深爱着你!”

    珍妮的眼神慢慢地转向了他,她的气色恢复了不少:“我也爱你,勒内!可是雷诺他们杀了我一家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还有我。”

    “不!”她大喊着抽出手,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我要杀了雷诺!杀了他!给他们报仇!报仇!”

    珍妮歇斯底里地喊着,表情狰狞,雷嗔电怒般的愤怒使她的头不停地颤抖着,仇恨的眼睛就像搅动着的无尽深渊,时刻准备吞噬一切...

    “你斗不过他们的!”勒内无力地摇摇头。

    “和平V字队不是想要你的研究成果吗?你用它作为筹码,让他们杀了雷诺!”

    “不!”勒内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惊恐起来,“我不能把研究成果给他们!这是叛国罪!”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珍妮摇了摇头,身子重重地靠在墙上,“我真傻!明知道你跟雷诺他们是一伙的,还让你杀他。”

    她冷冷地笑着,笑声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深深的失望、无奈...

    “除了把研究成果给和平V字队外,除了你让我背叛我的国家之外,我可以帮你杀雷诺!”勒内沮丧地坐在地上,“不过不是现在!”

    “病房”内出现了安静,两人各扭着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各自的前方...

    “调出雷诺的全息投影程序!”霍普老头命令道。

    随着霍普儿子在控制台上的一番熟练的操作,一束棱形光柱投射到了“病房”的地面上,光柱闪过之后,“雷诺”的全息投影程序出现了。

    “这个程序和真雷诺的行为有多少相似度?”

    “95%!所采集行为的数据足足有200T,不过,时间太短了,如果足够长,程序会自我认知和学习,到时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随时修正吧。”

    “噢,好像忘了点什么?”霍普儿子说着,在控制台上按了几下,“病房”的门偷偷地打开了,然后迅速关上,随即传来一声吸引注意力的关门声。

    勒内寻着声音看去,他发现了雷诺,惊愕的表情立刻浮现在脸上。

    “看来那个定位和扫描装置没有白给你装!”“雷诺”盯着勒内说道。

    “雷诺”说完,惊愕的眼神看向地上死去的“特工”,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了另外两具“特工”的尸体。

    愤怒和仇恨立刻在他的脸上显现了出来,“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格·洛克手枪,枪口对着珍妮。

    勒内本能地张开双手护住了她。

    “放下枪!”勒内大喊道。

    “我早都警告过你,这个女人很危险!她是和平V字队的人,你偏偏不信!”“雷诺”举着枪恶狠狠地说道。

    “是你们的人杀了霍普一家!”

    “雷诺”的脸变得惊愕起来,他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霍普一家”的尸体。

    “卫生间的特工是谁杀的?”

    “是杀我父母和哥哥的凶手!你们的人因为杀人而产生内斗,凶手在杀了前面这两个特工后,自杀了。”

    “雷诺”盯着说话的珍妮,脸上露出似信非信的表情,他举枪的手开始微微向下落去,随即又抬了起来,片刻后又微微向下落去...

    霍普儿子盯着“病房”:“现在怎么办?是让雷诺相信,还是不相信?”

    “相信了,戏就没法演了。”霍普老头摸着嘴唇回答道。

    “我不信!”“雷诺”咆哮道,他将枪口猛地向上一抬,又指向了珍妮,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

    勒内见状,一把抓起死去“特工”身旁的手枪,枪口冷冷地对着“雷诺”。

    “我可以作证!是你的人杀了霍普一家!”勒内修正了一下瞄准的方向,“把枪放下!”

    “雷诺”立即调转枪口指向勒内,勒内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因为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在他的意识里,雷诺就是再不理智,也不会有任何威胁和伤害他的举动,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不过,也许是雷诺见自己的手下被杀,一时愤怒所致?

    但勒内并没有说服自己。

    “你是想杀珍妮,还是连我一块杀?”

    “雷诺”并没有回答。

    “他好像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霍普儿子急切的说道。

    “你帮他回答!”霍普老头挠挠脸颊说道。

    “回答什么?”

    “杀珍妮!”

    随着霍普儿子手指放在键盘上的一通操作,只见“雷诺”将枪口对准了珍妮。

    “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了吗?”勒内问“雷诺”。

    “雷诺”看了他一眼,疑惑的脸上立刻僵住了,他选择不回答。这是程序设定的应急反应: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最好保持沉默。

    霍普老头睁大眼睛:“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不知道啊!”霍普儿子摊了摊手。

    勒内所说的他和雷诺之间协议:是勒内要亲自验证,珍妮是否是“和平V字”队的成员。

    “雷诺”长时间没有回应,“病房”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调出全息手枪程序,通知珍妮假装开枪,手枪要和她的手完全匹配。”霍普老头急切地说道。

    “目标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雷诺了!”

    只见珍妮迅速举起手,她的手上攥着一般全息手枪,动作和枪的运动轨迹匹配的完美无瑕,随着枪声响起,子弹正中“雷诺”的眉心,他来不及哼一声便倒在血泊之中。

    当然,子弹和血泊都是全息投影程序包。

    珍妮扔掉“手枪”,把头转向勒内,脸上浮现出报仇后的快感:“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跟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小岛,我们在那里远离尘世、平静地生活下去。”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勒内如同雕塑一样僵立在了原地,他惊恐地看向倒在血泊中的雷诺,静静地看着,脑海里反复回味着他与雷诺之间的协议,还有刚才雷诺举枪瞄准他的那一刻,片刻后,一股诡异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涌现...

    他明白了,珍妮所说的这个小岛很可能就是“和平V字”队控制的,他的眼神有点绝望,缓缓地看向四周...

    “在小岛上,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他将头转向她,没有欣喜的表情,没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平静的面具下是一颗极度恐惧和破碎的内心,还有最后的绝望。

    勒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