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边城,被秋色漫溢的小城。
阳光从不远的山头照射过来,纤巧的身影在夯墙上,留下长长的月影。
夕阳,原来是如此的迷蒙,如同在氤氲的春风里。
草木与大地一起枯萎在干裂的泥土里,野菊却在枫叶的红色里开放。
秋风吹过,飒飒如刀一样,远山还是难掩萧瑟的枯槁和颓败。
夯土泥坯砌成的矮墙,不知浸湿了多少风雨,院门不高,旁边还有一颗孤独,但枝叶枯成金黄的桑葚树。
纤巧的身影如弯月,却被不远的山头黑暗,给彻底的浼染成了檐下窗烛。
静静地流水一样的月光,照在院子里的几捆干秫秸上,仍然驱散不了一丝荒凉。
烛火,并没有一样的去承受寂寞,在中间已剥落一大块漆皮的几案上,却放着耀眼诸壁的光芒。
几案上有神祇,也有发着铜绿的香炉,青烟在往上发散。
窗窦有风从外面偷偷进来,把灯火的烛焰给轻轻的摇晃。
里面的人却没有一点感觉,她的眼眸很清晰,清晰的放映着烛火在虹膜里轻快的燃烧。
她忽然拿起了一把刀,这刀不到一尺长,刀锷却锋利的薄如芦枝莩片。
这二层阁楼,在夜色里如同和剥落一大块漆皮的香案一样,陈旧不堪。
女子在楼上喃喃低语着,生怕被开着窗的风给听见,她一直低着头,也听不出她原来在说话,血从她的手腕处滴了下来,不过并不是划的很深,只允许血能够溢出来就行,她没有看自己的手腕,黑眸里只有明晃晃的短刀。
滴下来的血,红的象她穿的裙衽,里面也是红色的襳褵单衣。
一块帛绢,却是白色的,只有手帕一样的大小。
白绢上的血慢慢凝结,如冰花一样,在檠烛的荧火下,与她的身上的红色衣裳一起,把白绢给映渥的血红。
短刀用力的划了几笔,她的嘴唇紧闭着,上唇紧压着下唇,如同可以把下唇给挤破。
两个字,白绢在灯光下特别的白,因为红白对照强烈,把字衬托的更加显眼。
“殷殷”,这两字已深深的浸透了白绢。
剥落漆皮一大块的桌案,出现了幽暗的拽动,血并没有把黑色的桌面染红。
她叫白殷殷,这是她第一次用刀割腕,并选择在白绢上写自己的名字。
“你的血,和你的名字一样,充满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神祇的轻纱内,隐约传出一个老者的声音,只有带着一腔的哀愁,才能听到如此低沉,如此肃穆的声音。
明天她要去一个地方,是边城的一个郡县,边城是一个萧条的城市,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处在城市的边缘。
白殷殷从有记忆开始,她一直没有离开过边城,她坚持自己的承诺,绝不离开边城半步。
她只有一个父亲,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把自己当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并且也不想知道母亲是谁,也绝不提母亲两字。
秋夜,一直在这里迷惘。
如同要远行前的惆怅。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墙边樛木垂垂的桑葚树上金黄的枯叶。
二楼的独影不见了,楼下的门闼外,红衣女子抚摸着暗红色的撑梁楹柱。
“你要记住,去了空郡县,那里有一不大的集镇,有一家酒肆,里面的老板姓陆的,与你父亲是多年的莫逆之交……”
月光照在白殷殷的脸上,原来白皙的脸色,显的更加苍白。
一缕鬓发吹到了她挺拔的鼻尖处,她的两侧鼻翼很小,几乎与鼻尖融为一体。
晚上的刀月,是月末的最后几天,地上全是枯萎的金黄色桑葚树叶。
落满在不大的院中,她长长的衿领,用手向上提了提,白色的裥边的领口触摸着她的脸。
十八年了,这不是今夜的刀月那样的恬静。
刀月可以在苍穹上悬挂到地老天荒,而白殷殷呢?
她不会象刀月一样,可以孤独的与苍穹为伴。
不然那白绢上的血,红色的血,也不会在等到十八年后的今日。
木门关了,她消失在了木门内。
她的心此时是与秋风萧瑟一样,荒凉而孤寂。
树叶,有金黄枯叶的桑葚树,比她的年龄稍小,不过伴度了她那纤巧的时日。
凌晨,阳光从山头探出来,即朦胧又苍白。
天空里弥漫着秋天的飒爽和干燥,一阵风吹来,尘土和枯槁汎汎扬扬。
白殷殷骑上了一匹白马,这马是在边城的养马场里买的,只花了二十两银子。
她手里仍然握着刀,刀是闪亮的银白色,而刀鞘却是黑色,刀柄用红绫带缠绕,柄尾处有一块硝皮,鞟皮处穿着孔,用金色的绠线挂着一块半圆的珩玉。
这刀长四尺有余,挂在腰带上,很合白殷殷的身材。
变的窄小的院门几乎被马蹄给踏破,只有鸾铃瑯瑯,红衣飞扬。
白殷殷一勒马轡,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咬了咬胭脂红的嘴唇,便一夹马肋,驰骛出了这陪伴她十几年的两层阁楼。
空郡县,秋风依然凉爽,天空中还可以看见乍分乍合,寻找温暖翱翔着的群鸟。
飞的如同和山峯一样高,还有几声撕裂天穹的啁啾。
银灰色的天空下,空郡县这样的小城,还是被阳光照的象踩在黄沙上金光闪闪的脚板面。
入了不算高大的城门,街市不算很宽阔,走在路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白殷殷头戴红巾,前面打着蝴蝶结,她掀开了蒙面的轻纱,看着衢衖上的行人和商廛。
几个路人也在看她,带着奇怪的眼神,这种奇怪的苦涩,只有白殷殷能够体会。
转了几道弯,是一条长街,行人多了起来,身影也变的颀长。
夕阳的斜照,可以把一个孤独行走在街上的人变的高大。
街上还有一高高的木杆,木杆上有旗帜。
上写着“空郡县”三个隶书大字,幡布正与秋风同行。
落日下的旗杆,变的很是高大,可以把苍天捅个窟窿。
夜色黑了,晚上的秋风也更凉爽了,不过同路上的奇怪的眼神一样。
这里的秋风也带着奇怪,有种春风秋送的温暖。
酒肆坐落在快到长街的尽头,白殷殷一路走着,她跳下了白马。
慢慢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家酒肆前停了下来,她把马拴在了门口的木杙上。
酒肆的檐花下插着一面简单的酒旓,是黑色缀边的黄色幛布,上写着“空遥酒肆”四个篆书黑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