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迷人的南秋离
宋家大院,喝酒的仍然在喝酒,骑马出大石门的也没人去关心,几个家丁和丫鬟急急奔跑出去的,那更无人去想。
正堂内的几桌大酒宴,菜色鲜艳,酒瓶釉彩,该来的客人也基本到齐了,不该来的客人也在没人进来。
韩家大院。
那就更热闹了,敲锣打鼓,鞭炮振天。
院中满地都是振碎的鞭炮皮和鞭炮灰。
残枝上还挂着些许红色的鞭炮纸,正摇摇晃晃。
晃的正堂里喝酒的人酒量大增,酒意更浓。
鞭炮放了三遍后,当然是大红花轿该上场了,石门外站着几簇穿着红透天的抬轿人,还有几个也穿着红色衣裤吹号打锣的。
“开始迎娶新娘!”
一个声音响彻韩府的中年老头,在檐花庭墀的台阶上宣布抬轿人去宋家大院。
韩家大院的门口,随着鞭炮齐天,长街上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把高大的石门外的巷道,挤的跟跟看街戏一样。
长街,万巷皆空。
却只有韩宋两家的门外,人满为患。
虽然韩宋两家没有多少路,也没有会去步量。
不过应该宋小玉走过。
宋小玉在跑之前的一天夜里,让丫鬟提着灯笼,从走出自家的大院门口开始。
心里就默念的步数,她要感觉一下是自己的步子重,还是自己的心事重。
可是每一步下去,她都感到很重,几乎要压碎她的跳动的心脏。
这条连接着韩宋两家院子的长巷,她不是没有走过,是已经走了多少春夏秋冬。
可这一次,她却会放下心来去数,她也对自己笑过,笑自己是不是该跑到韩家大院,然后跟韩机说明,自己根本就看不起他。
一个秀才,怎么可以娶了自己?
岂不是太不把本小姐当回事,难道我宋小玉今生就只能在长街里待一辈子了?
走到了韩家大院门口,往里远眺。
韩府灯火通明,盏灯把廊道照的没有暗角,檐下的笼灯,也往院子里送着光明。
宋小玉停止了脚步,她无法进入韩家大院,也不想踏入雕桁玉砌的大石门半步。
不过她很满足,满足自己这二十一年来,终于知道了韩宋两家到底有多近。
长长的闾巷,高高的闳门。
她觉的时间在停止,在她的最后一步就此停止。
“回去吧!”
丫鬟提灯就往回走,走的很轻巧,也很蹁跹。
灯火照着丫鬟的脸,特别的红。
而宋小玉的脸,却显的很柔白,白的很沉闷,沉闷里有眼神闪过的忧郁。
韩机正在东厢房的书房里苦读,他的桌案上全是书,还是笔墨纸砚。
就这些单调的摆设,还是让他有沉吟的读书语气。
窗里映照着他的脸,窗外模糊着他的影。
檠火在燃烧,裱纸有秋风。
宋小玉不想闻听秀才的读书声,她也见过韩机,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轿子抬到了宋家大院的石门口,又一阵吹锣打鼓。
鞭炮也放了三通。
石门外的长巷都是鞭炮皮,没了鞭炮声,一群长街人又急急的跑着围了上来。
好象不看到新娘子就是比掉了钱更难受,宁可掉钱,也要见到新娘子。
特别是看到新娘子那上轿的样子,这肯定是跟捡到珍珠一样的有意思。
人都是好奇的,所以就拥簇在一起,宁可挤瘪自己的肉体,也要轰轰烈烈的不错过看热闹。
可是花轿等了半天都不见新娘子出来。
花轿还是花轿,院子里的大花轿。
秋风飒飒,落叶金黄。
花轿上有金黄,金黄的梧桐叶。
“请新娘上轿……”
这声音传进宋家大府,让林洁音大夫人听的二耳直发慌。
“这如何是好?”
“夫人,小姐回来了!”
一个丫鬟首先跨入后房的大门,令林洁音大夫人如在冰海里,在彻底绝望中,准备用尽最后一口挣扎的力气时,却欣喜的发现有一块巨大的木板飘到了自己的身边。
欣喜,绝望,来的时候,往往都令人无法阻挡。
林洁音这次也一样,她依然风韵未老,绰约尚存。
“现在小姐在哪?”
“已被宋大公子给扶到了小姐的厢房!”
宋小玉策马驰出宋家大院后,先出了横巷,到了长街时,长街的人寥寥无几。
大街出口的旗杆,在阳光下特别明亮。
旛布在飘,地上的影子也缓缓的在流动。
陈记粮食行大门口的屋檐下,白色的一堵小横墙。
阳光照的中间稍黑,两边微白。
陈晓风,没有站在那堵墙旁,墙也没有留下原来的一抹长黑影。
宋小玉咬了咬嘴唇,不知嘴里在说些什么话。
长街虽然比平时安静了几许,因为长街的人都在宋家大院和韩家大院,还把大院门口的长巷给挤的快要下沉。
没有人可以理解宋小玉此刻的心情,她似乎在怨恨着什么?
她使尽脱下了穿在身上的新装,是红色的裙子。
往长街的路上一抛,红裙如被风飘起来的花萼一样,显的饱满和丰润。
没有人可以看出这是一件没有穿在少女身上的红裙,这简直就是一个少女飘落在了长街上。
马已驰骛出了长街口,红裙依然被风飘零着。
好象在等待着一个带着微笑的少女,来把这红裙给捐在心口。
风,金秋的凉风,把红裙吹了几回。
长街,几乎没有人看见红裙。
楚业群的小酒肆,门口依然有两根红木拐杖,倚在木门门枋处。
他打着小瞌睡,似乎对这场婚礼一点也不感兴趣。
因为他在乎的是酒,是几十年窖藏的女儿红,还有波斯的红葡萄酒。
红裙,新娘子的裙妆。
被风吹着,如同是可以换几十斤没酒的又烨银两。
楚业群垂着头,红裙就在他的脚下。
他没有从阳光明媚的困倦里睁开眼,一切似乎仍旧是如此的安静,如此的惬意。
宋景跳下了马,到了楚业群的小酒肆。
楚业群的瘸腿上,却没有了抚摸他残腿的红裙。
红裙被吹到了长街的尽头,盏灯突兀在大门外。
亭盖的幽暗,把盏灯变的更加阴凉。
香莲走出了小酒肆,盏灯的斑黑影打在了他的鬟发上。
云发髻的光特别亮,和她的蹁跹脚步一样,在木门外,映照着她的脸。
白皙,温婉,淡红。
红裙却把她的脸给遮掩了,风很缠绵,竟然没有放过香莲的娇美。
“这是谁家的红裙,这么漂亮的?”
“你别想了,今天这红裙就是属于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第一眼看见了它,并且还黏在你身上不走了!”
“为啥这红裙会跟着我?”
“因为你就是红裙的主人!”
“还是宋大公子会说话!”
“我说的你愿不愿意听?”
“愿意,非常愿意!”
香莲的脸嫣红了,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这红裙不会来路不明,并且会把自己的身子遮掩。
长街,阳光明媚。
却没有几个人的影子,萧条,已忘记了长街的喜庆。
“今日你妹妹结婚,你怎么有空出来?”
“本公子是为了来看你!”
“会来看我?”
“是的,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对!”
“你说一下,如果知道,你需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好,我等的就是香莲小姐这就话!”
“快说了,我都等不急了!”
“南秋离!”
“你怎么会知道!”
“不告诉你!”
宋景的马还停在长街上。
长街,丽人,红裙。
竟然会如此的柔美,如此的耐人寻味。
“你快穿上红裙,这红裙已经属于你了!”
南秋离穿上了红裙,因为她答应了宋景,无论让她做什么,都都会为了宋景去做。
虽然香莲只是韩沐酒肆里的一个风尘女子,但她也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也算是一个拥有漂亮外貌的奇女子。
楚业群看着他们从自己的门口经过,他没有看见红裙,只看见红裙穿在了香莲身上。
香莲,更漂亮了,漂亮的几乎要让楚业群的跛足给直接站了起来。
一个酒肆二楼的陪吃陪喝的女子,竟然把红裙擐在了她身上。
嫣红,韶秀,飘逸。
长街的一段路,变成了红色的花海。
马牵在了宋景的手上,宋景看了看楚业群。
楚业群的脸很僵硬,他刚从酒肆里出来,他洗了个脸,疲倦从他脸上的皱纹里消失了一半。
等走出来是,红拐杖刚放在门口,才发现他的眼前更亮了,如雨水洗过了天空一样。
蔚蓝,轻盈,清亮。
他自然的皱了皱眼角纹,回了宋景一个巧笑。
“怎么你妹大婚,就不送坛几十年的女儿红过来?”
“老楚,刚才事情急了点,等会派人给你立刻送过来!”
楚业群听到后,还是把眼际带着皱纹的巧笑,又给加深了几道皱纹,似乎笑的更加巧妙。
长街,白马,横巷。
有了蹁跹身影里的红裙,宋家大院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请新娘如花轿!”
的确如此,这声音可以把梧桐金黄的叶子吹落,花轿上的金黄,可以与红色相媲美。
“小姐打扮的怎么样了!”
林洁音站在厢房的门楣外,透过珠帘子向里催问了一句。
里面的新娘,红裙子,红盖巾。
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丫鬟们都挂着微笑,都忘记了宋小玉突然从后房里急急奔了出来,并且骑上院中的一匹高头大马,驰骛出了大石门。
这场虚惊,如同是没有掉落的梧桐金黄一样,在最后的秋风里终于掉落了下来。
金黄,在这红色里终于被别人淡忘。
“小姐,出来了!”
林洁音大夫人很是高兴,虽然宋小玉,是自己嫡出,有点下嫁了那韩家,但毕竟宋韩两家不同于寻常,有过过命的交情,况且宋家也答应了这门婚配,所以林大夫人还是满意的。
新娘子徐徐上了花轿,院里一下子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吹喜号的红着脸,两腮几乎要吹破。
林洁音大夫人和宋景看着新娘子走入了花轿,并且被抬出了宋家璀玮的大石门。
地上全是红色和金黄。
红色的鞭炮皮,金黄的梧桐秋叶。
宋家大院,迷蒙的如金秋的霞光一样。
庭墀的庑门内,桌案上全是女儿红,还有鲜艳的菜肴。
乐山中,金驼棍,还有王乘风,都酒兴阑珊。
宋景也坐了上去,并对一个仆人道:“上等的女儿红,给楚瘸子送一坛过去,并且捎上半只羊!”
酒桌上,人影绰绰,谈笑风声。
桌下踩着汉白玉的砖甃,头顶着数盏从桁梁悬下来的大灯。
灯光绚烂,如同可以把杲日给搬到大堂里。
韩家的大院,更加热闹了,几乎可以用竹竿往院中朝上一捅,天就会软绵绵的塌下来。
红色,金黄,花轿。
院中都是鞭炮纸皮,金黄的梧桐叶。
香莲被扶下了花轿,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南秋离。
秋天的离别,可是金秋里,她蹁跹的步伐,踩不走梧桐叶的金黄,还有红色的鞭炮碎片。
她紧闭着嘴,嫣红着脸。
红布盖子,轻轻的在摇晃。
没有人可以形容她的心情,也无法猜透她在想什么?
她只不过是输了自己的想法,这想法竟然会让宋景给了如指掌。
就象一双即充满魔力,又布满荆薝的大网一样,让她没法挣脱,如若挣脱,则会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她痛苦的思索过,却又被无情的给抹除。
南秋离,只是一个迷蒙的金秋里的落霞而已。
孤独,萧索,寂寞。
她已经被笼罩,要破了这层束缚,她也抬头看过天空。
大雨,洗过的天色,如此的美妙。
蔚蓝,清新,亮丽。
可是这只是金秋里的天空。
近乎迟来的天空。
楚琼和白殷殷坐在了筵席上,同桌的有韩果,方揆一,陈大彪等。
“难道这宋小玉,真的愿意嫁给韩机?”
“这也不太可能!”
南秋离迈着蹁跹的步子,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进入了韩家大厅。
大厅里,红色地毯直接到了香案下,案上高钎檠烛,荧火鉴照。
客人们喧哗不断,洋溢在一片红色里。
韩机带着大红花帽,一身红色的衣袍。
但脸色拘谨,并没有挂着多少的喜色。
只有韩沐和赵大夫人坐在两边,香案朱红,烛火更红。
他们在一起笑着,如同可以把韩机和盖着红布的新娘,给笑出几株金色的莲花来。
经过一番拜堂礼后,新娘被丫鬟搀扶到了红色溢漫的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