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青清

第二十五回

    夫妻恋恋恋不舍,骨肉情情深似海。

    万事皆有因果,一场大雨赶上涝天,万物凋枯,更增凄凉。雨落旱天,大地滋润,万物复苏,鲜花漫烂,胜景无限,一派欣欣向荣。

    大雨过后,道路泥泞,总会有些人防不胜防,摔得四脚向天。有些人爬起来又走,有些人经此一劫,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看那温如玉,凭着技术升了科长,领着高薪,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大叶茶,悠哉游哉,趾高气扬。回到家里,有天仙般地娇妻接驾般的迎着,嘘寒问暖,铺床叠被。娇妻,知书达礼,大度能容,反像个大姐姐一样处处让着他,事事依着他,天天宠着他,岂不是神仙般的日?也该知足了。可他却不知珍惜,总看着墙头外地花枝鲜艳。结果弄了个灰头肿脸。正可谓,天作孽尤可茹,自作孽自己受,怪不得别人。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随黄莺到农田里劳动。可他又不是那上套能拉犁的牛,让他使牲口,牲口不听他的鸟语;让他拉车,他老是拉弯绳子,绊人腿脚。人家耪地耪四垄,他锄两垄尚气喘吁吁。锄到地头,回头看,烈日下,有四分之一的禾苗蔫了头,而杂草尚悠然自得的竖着旗杆,频频摇摆,谢他锄下开恩呢。杜鹃心疼地抽冷气,再不让他耪地了。

    庄稼活不用学,只要有心,慢慢就会适应。可他根本不是干农活的料,那烤人的毒日头,他就受不了。有起初的一天三晌上工,变成了早晚两晌。后来,只有早晨凉快的时候,他还能坚持。再后来,干脆做了小画眉的保姆。

    杜鹃,这位近60岁的老太太,反而重操刀枪上了战场。黄莺心里甚不过意,她劝丈夫道:“如玉,我们这里有句话:庄稼人不揍活,吃饭在哪何?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在家闲着,让60岁的娘去劳动,你也好意思?”

    如玉不屑地道:“累死累活,收那么点粮食,值几个✘钱?不去!”

    黄莺无奈,也认了。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要求会越来越低。她想,让他在家带孩子做饭也好,只要人在夜里有个说话的,夫妻恩爱总比做寡妇地强吧?弄到这一步,怪谁?

    懒人必馋,馋人必懒。很快,温如玉便结识了本村黄二楞,二赖子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沾上了吃酒打牌的习气。他又没有金钱来源,只好低三下四地向黄莺伸手。

    黄莺真心实意地劝道:“如玉,你不愿意吃苦受累,我们一家人愿意养着你,你只要做饭看孩子就行,你还要让我们怎么样呢?你吃点喝点,我能理解,可赌博,不论输赢,都不是正经门道,自古没有发家的。如玉,收手吧!咱们夫妻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我是自做主嫁给你的,不论受多少委屈,都得闭着眼睛,挺着脖子,往肚里咽。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说着说着,小嘴一咧,嘤嘤地哭起来,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那么楚楚可怜,我见尤怜。

    黄莺真情的流露和宽宏大度,又一次打动了如玉麻木的心灵,他不再出门,坚持做起了贤夫良厨。

    可这坚持,也只有三天。三天之后,他经不住诱惑,又成了赌场里的常客,也因为赌场就在东院,太近了。起初只是看看,看人家黄二楞赢钱可真容易,心里痒的受不了,不自觉地就伸了手。可他一伸手,姓温的钱就改姓黄了,黄二楞高兴的嘴咧到了耳朵稍子上。笑的吐沫溅了他一脸。

    这一回,黄莺是真拿他没办法了,稀泥扶不上墙,奈何?这可是自做主选的夫婿。一点儿怨不得别人,她只有苦笑。本想到城里再给他找个工作,一来,时间太短,怕刘家父女会找麻烦;二来,她也有所警觉:温如玉就是一个狂蜂浪蝶,见不得鲜花。给他机会,有可能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应了看门老伯的那句话——自己变成了凄苦无依的秦香莲。

    本来热热闹闹的小院儿,渐渐没了生气。杜鹃的唠叨声多起来。永新也举起了拳头,“姓温的,你再敢输我妹妹的钱,看我揍你!”

    黄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能向谁呢?偏向哪个都不好。

    终于,有一天晚上,温如玉泪汪汪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莺,咱们走罢,我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你们一家人都欺负我……”

    黄莺无声地苦笑。她情真意切地道:“如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究竟是我们欺负你,还是你甘愿坠落不争气!我娘那么大年纪啦,尚不舍得吃一个鸡蛋,都省给小画眉吃,你却经常伸手要钱,喝酒吃肉赌博,你真不知足,让我寒心!反正,我不跟你走!那穷山沟里的日子我过够了!也没啥发展前途,要走你自己走。”

    小夫妻进入了冷战状态。夜里,他们还同床睡,可已经没了激情的火花,黄莺木然地闭着眼,扭头一边去,她暗暗流泪。

    黄莺不愿走,他也不愿一个人走,就这么僵持着。

    一天晚上,如玉拿出一包红糖,笑嘻嘻地道:“莺,我买了一斤红糖,给你补身子的,你太累了……”

    红糖在30年代的农村,可是珍稀之物。女人坐月子,也要托关系扒门子,才能弄到一两斤。黄莺很高兴,并非为喝到糖水欢喜,这是丈夫的一片情,非金钱能买到的。如玉毕竟是客,他一点一星的好,她都念着,心生感激。他的错处,无论大小,她都担待,不予计较。她不想让丈夫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冷了丈夫的心。

    如玉拿来两只小茶碗儿,一碗里舀了两勺糖,用水冲了,端起喝了一口,挤眉弄眼地道:“真甜哪”!他递给黄莺一碗,“莺,慰劳你。”

    黄莺连说,“谢谢”。接过去,试着温度,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她撒着娇道:“玉,你的莺妹妹还想喝一碗……”

    “行!”如玉大方地在她空碗里加了一勺糖,用水冲了。

    黄莺白了他一眼,轻怨薄嗔地佯怒道:“看你,人家都知道疼媳妇,你倒好,琐琐碎碎的,给人家舀那么一点!”她拿过小汤勺,又舀了两满勺儿,加在自己水碗里,轻慢地搅动着。

    如玉抽了抽嘴角,微微一笑。

    黄莺吹着凉,品着糖水,慢慢喝光了。她铺理了被褥,想到母亲屋里看看小画眉,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坐在床沿沉思着。不大会儿,抿着玉唇,脸上露出奇奇怪怪地笑,“如玉,你这坏家伙,是不是给我吃药了?说!”

    “我……我……”温如玉猜不出她是嗔是喜不好回答。

    黄莺羞羞的,娇艳欲滴的悄声道:“我没怪你的意思。我们又不是偷人,只是你这一弄,我身体里像团火在烧,你可给我灭火吧……”

    “莺——”如玉叫了一声,兴奋的声音都在打颤,双手抱起她滚烫的娇躯,扔在床上……

    第二天,如玉在默默地收拾行装,他要走了。

    黄莺恋恋不舍,幽怨地道:“如玉,你就不念我们夫妻情分,真要走啊,!别走了好不好?”

    如玉深情地望着她俊美如花的娇艳,激动地道:“莺,我也舍不得你呀!离开你……离开你,我心里好难受啊……”他嗓音沙哑,急速地眨巴着眼睛,几滴泪珠滚落下来,这是真情的流露,确实感人。

    小两口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与夫妻间的温情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从此以后,两人天格一方,路途遥遥,茫茫无期,彼此思念。长夜漫漫,孤灯冷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黄莺鼻腔一酸,止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她激情无限地双手抱住了温如玉的一条胳膊,娇躯撒娇般地扭动着,“不能走,不能走,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可怎么过呢!以后我再不说你了,啥都依着你!这总行了吧?就算莺儿求你,穷日子苦日子咱们一块儿过,好不好嘛?”

    如玉拥住了她丰满的娇躯,甜腻腻地道,“莺妹妹,我实在是想我娘了,过一段时间,我就来接你,好吗?”

    黄莺也许是糖吃多了,那药效持续在她身体里作怪,她犹豫了一下,抹了把泪,道,“那……你先收拾着,我和我娘说一声,我……我也跟你走……”

    温如玉扭回身,他清秀帅气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那种狐狸偷吃了鸡,阴谋得逞的怪笑。有心算无心,普天之下,那些善良的人们,他们只会把别人往好处想,有哪一个能斗得过狡猾的狐狸呢!

    黄莺把自己要随丈夫回去的想法告诉了娘。

    杜鹃并不觉得诧异,似乎这就在他意料之中。她不无伤感地道:“你们要走就走吧,这是迟早的事儿。”

    黄莺沉浸在骨肉分离的情愫里不能自拔,很是压抑。本以为娘会热情地挽留她,不放她走,不料娘如此平静。她忽然有一种局外人,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酸酸的,眼里噙满了泪花花,声音沙沙的,满是幽怨地道,“娘,你也不要女儿了!”

    “傻孩子,想到哪里去了!只要娘有一口饭吃,也不会撵你们。只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里终究不是你们的家。自古以来,闺女住娘家有几个长远?画眉她爹从城里回来,我就预料你们住不长了。咱们待他再好,他也会有一种傍人门户过日子的感觉,这是人之常情。他呢,也不争气,你处处护着他,娘,啥时说他半句嘞?咱娘俩说话还用客套吗?”她伸出衣袖,擦擦黄莺眼里涌出来的泪。

    黄莺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娘,还是娘好!”

    杜鹃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画眉她爹,不像个正经人,透着邪气,你早晚要吃大亏!山高水远的,我真不放心你,不如让他走吧,咱娘俩一块过。瞅准机会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黄莺摇了摇头,“娘,我是自个儿找的女婿,散了丢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好人家不要我,孬人家我不愿意,一切都晚啦……”

    “跟娘说句实话,后悔了吧?”

    这问题,黄莺一时真不好回答。要说后悔,那就是当初不该草率地把身子给了人家!失了贞节,怀了身孕。以致于像一匹小马驹儿,被戴上了笼头,一步步牵到四面透风的草棚里,拴在一个破槽上,吃着半饱不饥,发了霉的麦草。空有一腔热血,驰聘沙场的凌云壮志,再想腾挪施展——有心无力了!

    不知孔雀怎么样了?她真羡慕死人家啦!说实话,人生这一辈子,谁不想有个富足的家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不想有个称心如意地职业?高高在上,傲视众生呢?又有哪个女孩子不想选一个通情达理、知疼知爱、有本事地如意郎君?护在他宽大的羽翼之下,过着撒娇卖乖的日子呢?这一切,黄莺本该拥有,她也有资本拥有。可她就因为自己的一着不慎,满盘皆空,以至于弄到了今天有家不想归,寄人矮檐下的地步。

    她越想心里越痛,愧恨交加,不能自已。别人问她,她自然不会承认。可面对母亲的问询,她还有什么好隐瞒地呢?她一头扎在娘亲怀里,痛哭失声,不能自禁,“娘啊,我这一辈子……悔死啦!理想、抱负、前途,统统完蛋了!有时候,我真想……死了算了……”

    杜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慢慢平静下来。宽慰道,“莺儿,别争啦,知足者常乐,这都是人的命啊,争也改变不了!老天爷规定啄木鸟一天吃三虫子,它想吃四个都没有。”

    “娘,那要是我再逮只虫,硬塞到它嘴里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黄莺从不相信命运之说,可自己混到这步田地,再去争论这个问题,岂不苍白无力?还有什么意思呢!

    “娘,我们走了,你想我不?”就要分手了,能多说一句是一句。以后再想听到娘的声音,只有在梦里了!

    “傻孩子,娘不想你想谁呢?还有我的小画眉儿,多乖呢。”杜鹃沉吟有时,郑重其事地道,“莺儿,我对你总是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你,你可牢牢记住了——三个月一定来一封信!如果三个月接不到你的亲笔信,我会让你舅舅和,你哥哥带人去救你!”

    “娘,不用担心,没那么严重。你都吓得女儿不敢走了。”

    “莺儿,娘的话你记住了吗?你说一遍我听!”杜鹃目光炯炯,直视着她。

    黄莺看出娘是认真的,不敢怠慢,重复道:“三个月来一封亲笔信,记住了!”

    杜鹃道:“那就走吧,咱娘俩一天也说不完的话,你哥已套好了驴车,送你们去大道上。”

    黄莺踌躇再三,嗫嚅着道,“娘,我还有一事求你……”

    “说什么求啊?娘能办到的,没有不中!”

    “娘,是这样,那里水草丰富,我想养些羊试试,咱家还有钱吗?”

    “有有有!”杜鹃在柜子里摸出了一沓钱,“还是孔丫头年关捎来的,家里用不着,你都拿去吧。”

    “娘,六百万足够了。”黄莺从小就花家里的钱,为家所做的贡献,也就这1600万。哥哥还没娶上媳妇,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张嘴。

    杜鹃见她绝不多收,只好作罢。

    杜鹃娘俩手拉着手,依偎着走出院门。如玉抱着小画眉已坐上了驴车,上面有他们简单的行装,相送地土特产。

    四邻和乡亲们闻信都来送行,说着热切暖心的话语,拿出自认为贵重的礼物相送,那个热情暖化了人心!

    家乡的情,乡亲们的义,娘亲的爱,天高地阔,海深水长,黄莺一辈子都还不完!她憋住泪强作欢颜,怕母亲见泪神伤。娘亲花甲已过,双鬓染霜,还能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本该膝下尽孝,报父母养育之恩于万一,却远远弃她老人家而去,于心何忍?自己穷家无院,远隔千山万豁,路途遥遥,今此一别,再想看母亲一眼,送她一口吃的,又谈何容易?黄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滚滚思潮,赶紧别过身去,双手蒙脸,任那滚烫的热泪奔涌而下。

    永新默默地赶着驴车出了村。他要把妹妹送到20里外的大道上。那里有搭棚子地骡马车,他们以载客为营业,以接力的形式把客人送到城里去。还有一些平板车,他们以拉货为主,路人瞅准空载的机会,上前说些好话,讨个人情,也可以搭个便车,一般是不收费的。永新就是要送妹妹上大道。

    杜鹃翘首而立,注目驴车一点点远去……远去……仿佛她能透视密不透风的青纱帐,追寻女儿的身影。不知女儿这一去,还会经历多少磨难?自己已老矣,年岁不多,今生还能再见女儿一面么?她久久而立,不愿离去。黄莺这一走,她的心也随她去了。

    突然,远处传来永新粗犷的歌声,他以满腔热情,放开喉咙,高歌一曲,为自己的亲妹子黄莺送行。这首流传在赵王河畔的古老民歌——哥送妹妹上大道,唱出了亲兄妹地骨肉情深,母女之间地苦苦思恋!听的杜鹃泪如雨下,唱得黄莺泣不成声。

    你来听——

    哥送妹妹上大道哎——

    难分难舍又难留。

    道弯弯,路漫漫,

    平安大道在前头。

    妹妹婆家受了气,

    快来娘家避风头。

    哥哥为你去做主,

    莫要一人苦忧愁。

    妹妹此去常来信,

    免得哥哥把心揪。

    娘亲村头翘首望。

    她想女儿白了头。

    白了头。

    哥送妹妹上大道哎——

    难分难舍又难留。

    骨肉情,情悠悠,

    妹来哥往常聚首。

    妹妹若有烦心事,

    哥哥为你去解忧。

    莫忘家乡井水甜,

    赵王河畔常来走。

    逢年过节常来望,

    常恋母亲热炕头。

    母亲年高常念旧,

    她想女儿泪长流。

    泪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