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却始终没有散去。她总觉得在他们前往留阳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人的咳嗽看上去并不是他所说的受风着凉。

    “先生，一会儿我跟宗上大叔说一声，省得又被乡亲们拽走。让他为您做些美食，再给您热些杨大叔送的陈年老酒。”

    老人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对嘛。与其担心，不如行动。”

    小蝶找到在屋中读书的宗上。“大叔，今天可有乡亲们请你吃饭？”

    宗上合上手中的书，笑呵呵地问：“是不是肚子里的馋虫作祟，想吃我做的饭菜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去了。咦，小蝶，你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

    “大叔，是先生。”

    “先生怎么了？”宗上嚯的一下站起来，就要走出房门去看望老人。

    “大叔，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小蝶拦下急冲冲的宗上。“或许是我多虑了。刚刚请先生帮我查看小石突然长大是否与饮酒有关。查完之后，先生就咳嗽起来。他自己说是因为天气变凉，受风的缘故，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先生说想吃顿好吃的，我就过来找你了。”

    小蝶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向宗上如实说了一遍。宗上双眼飘忽不定，沉吟不语。

    “大叔，依你对先生的了解，他是真的因为上年纪而这么容易生病吗？”

    宗上想起老人那晚因小蝶做噩梦而强行闯入混沌虚空的事情，脑海浮现出两点疑问——老人那般强横的实力又怎会被秋风轻易击倒？老人在全力施为后也曾表现出疲累和不适，莫非这次又有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大事让老人全力出手？

    宗上转向小蝶发现她眼中浓浓的忧虑。“小蝶，你先不要担心害怕。今晚我做顿丰盛的大餐，让先生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如果明日先生不再咳嗽，我们自不必担惊受怕。若依然不见好，我们再去请最好的大夫为先生诊治。”

    小蝶思考一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无奈地说：“好，就依大叔说的办。”

    老人、小蝶和木子盯着宗上使尽浑身解数做的晚饭，恍若漫步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之中。即便一直暗自为老人担心的小蝶也沉迷在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先生？”宗上小心地轻声呼唤，“您要不要喝点儿酒？”

    “要，当然要。给我老人家倒上满满一大碗，顺便给小石倒点儿。哦，你也可以尝尝，但不许多喝。要是让你睡上一两天，我老人家可是得错过好几顿美味。”

    宗上无声地笑了笑，捧着大酒坛为老人满上酒，给自己倒了碗底儿多的酒，又给小石倒了多半碗。浓醇的酒香让老人收回目光。没有像上次一饮而尽，老人轻轻抿了一小口，夹起近前的一道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让宗上、小蝶和木子意外的是，与往日狼吞虎咽的吃相不同，此刻的老人优雅而有风度地品尝着每道珍馐，间或啜饮小口美酒，隐隐间有股遗世独立的风采。老人的一反常态让他们三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只顾注视着老人，全然忘记桌上摆着的美食。

    老人又饮了一口美酒，飘飘然地说道：“美味在前，却心怀他念，实乃暴殄天物也。”

    宗上朝小蝶和木子使个眼色，他们才将心思放到饭菜上。宗上的双手不仅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神奇之后更兼具无上的魔力，攫住味蕾的同时还能牢牢锁住你的心。

    一道菜入口，小蝶便暂时遗忘老人的事儿，专心品尝着美味佳肴。这顿饭由于老人异常的举止，少了往昔你争我夺的场面，多了种恬淡宁静的风雅。就连小石都受到了影响，没有一口气喝干碗中的美酒，腥红的舌头慢慢地舔食着。

    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老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红晕，灰白的胡子一尘不染，衣襟上也没有丝毫油渍。木子帮忙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小蝶则坐在老人对面，认真地打量着他，好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人。

    “女娃娃，你在看什么？再这么看下去，我老人家都要害羞了。”

    “先生，一个人怎么会有好几种截然相反或者矛盾的性格呢？您在学堂之上严肃庄重，不苟言笑，而平时又玩世不恭，嘻嘻哈哈。大多数时候您吃饭毫不在意形象，风卷残席般消灭掉桌上的美味，而今天却像个隐于世外的高人，温文尔雅，节持有度。”

    “你觉得哪个是真实的呢？”老人嘿嘿地问小蝶，但眼中闪烁着的庄重让小蝶迷惑不已。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先生，似乎每个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小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亦真亦假，似假还真。又何须在意表象？与人无害，予己以乐，岂不逍遥自在？”

    小蝶小声重复着老人的话，却始终不得要领，无法领悟其中的奥义。老人站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打个大大的哈欠。“小蝶，我老人家方才的举止让你厌烦吗？”

    小蝶摇了摇头。

    “可是有的人却会觉得伸懒腰，打哈欠没有礼貌。而我老人家又想这么做，因为这委实很舒服，那究竟究竟该不该做呢？”老人看了一眼眉毛紧锁的小蝶，微微笑了笑。“我老人家酒足饭饱之后困得厉害，就不陪你聊天了，睡觉去喽。”

    老人背负着双手，嘴里轻轻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随着韵律轻轻摇晃着灰白的脑袋，踱着四方步悠然地朝小屋走去。老人的房间甚至没有亮起油灯，不久便传来沉重而有节奏的鼾声。小蝶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柔嫩的小手拖着下巴，怔怔地望着早已失去老人踪影的青石路，想不明白老人说过的那些话。

    虽然黑夜和白昼的时间对等，但却给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错觉。有的人嫌黑夜太短，刚闭上眼睛天便亮了。有的人嫌黑夜太长，为何太阳迟迟不肯升到空中。而今夜对小蝶来说既长又短。

    对老人身体的担心和老人饭后那些话让她迟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又做了个黑夜和白天颠倒的古怪离奇的梦。当她醒来时，太阳已经爬到空中，驱散早晨的寒意，为大地送来了温暖。

    小蝶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和煦阳光下不修边幅的老人，蹦蹦跳跳的小石。一夜之间一人一兽竟相处融洽，好像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她正暗自纳闷，宗上走到了她身旁。

    “先生貌似已复原如初，仿佛昨日的不适只是黄粱一梦，从没发生过一般。”

    小蝶观察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眼底的困惑仍然缠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