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赤首关偌大的演武场上挤满人族士兵，而今却空出一大半。靠近中央石台的地方站着一排排，一列列从魔族的弯刀长枪下，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的人族士兵。

    这些人族士兵的脸上、眼中、身上布满战争留下的痕迹。有的人少了三根手指，有的人瞎了只眼睛，有的人缺了只耳朵，有的人从额头到下巴多了条深棕色的沟壑……但几乎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灼灼光芒。

    这些活下来的人族或许依然畏惧死亡，但已不再害怕战争，即使面对的是比他们强出许多的魔族将士。无数次行走在生死边缘，他们中已没有人会向魔族投降，不仅因为许多人族凭借战功和神族将领平起平坐，习得比普通人族士兵练习的基本战斗技巧更精妙的武技，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来没有在战场上遇见过那些投降魔族的同族士兵。

    人族士兵中流传着一种说法。那些没有骨气，贪生怕死的人族在缴械投降后，被魔族押往赤阳关，关到一座秘密的牢狱中。头几天这些人只有水喝，没有食物。待将体内的秽物排干净之后，这些人就像羔羊一样被魔族宰了，或腌制成肉干，或煮成肉粥，或做成肉饼……上至魔皇，下至普通魔族百姓，都喜欢人肉做成的食物。

    这则流言刚开始传开的时候，十个人族有八个对此嗤之以鼻，纵使魔族多么残忍恶毒也不会食人肉。但没过多久，一则更加骇人听闻的消息流传开来——魔族将士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而只有吃过人肉的动物，它们的眼睛才会变成红色，吃的越多，红色越深。

    传言得到证实。许多从魔族手中逃回来的人族士兵信誓旦旦地保证确曾看见黑色面罩后面闪着红光的眼睛。越来越少的人族士兵投降魔族，最后在战场上几乎再也看不见跪伏在地，苦苦哀求饶命的身影。

    涤魔神将坐在石台中央的椅子中，威严而肃穆，炯炯有神的眼睛缓缓扫过台下的人族士兵。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被这些士兵感动了，希望神族敞开怀抱真心接纳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当做棋子。

    如果说刚入神界的百万人族如同三四岁的幼童，那么面前这些透着肃杀之气的人族已长成为八九岁的儿童。虽然他们在神族将士眼中仍孱弱不堪，但若被六七个人族围住，神族将士也会感到头痛。而这也是为什么近几年人族士兵在突袭聚集点时存活下来的越来越多的原因。

    神族看见这种变化的时候，魔族亦有所觉察，魔族放弃距赤首关最近的那部分聚集点。神将们一边暗暗窃喜神皇的战略奏效了，一边敦促人族士兵继续深入，妄图趁热打铁，更大程度地骚扰魔族。

    结果有三支四千人的人族队伍全军覆没，尾随在后的神族将士有几人受了箭伤。自那以后除非探明某个聚集点中的确切人数，人族士兵不敢再贸然袭击了。

    涤魔神将沉浸在回忆中，差点儿忘了演武场中眼巴巴望着他的人族将士。他收回心绪，朝侍立身边的赵翔点了点头。仿若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赵翔向前踏出一步，人族士兵的视线跟着这个动作全集中到他身上。

    “人族的将士们，今日召集你们是因为神将大人们要嘉奖提拔那些悍不畏死，作战英勇，为神族、人族立下卓越战功的人族将士。”

    赵翔盯着人族士兵。但凡触碰到他冷若寒冰的眼睛，人族士兵就不由地低下头，避开被他们私下称为“戮魔将军”的锐利冷酷的目光。赵翔漠然地从腰间抽出一卷包裹着银边、绘着华丽图案的纸。人族士兵全都翘首企盼，紧张而兴奋地注视着那张纸。

    “下面被叫到名字的人族士兵请上台站到本将军旁边。杜思、李二牛、庞万虎、沈耀、王八勇、徐小明、张越、宋忠……”赵翔忽然停下来，眼神空洞迷茫。涤魔神将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神将大人的目光，赵翔缓过神来，继续念道：“木大熊、木二熊。”

    十名人族士兵在赵翔收好象征荣耀和地位的纸后，按着被点名的顺序激动地走上石台，在他身边一字排开。台下人族士兵艳羡地看着台上的十名人族，幻想着有朝一日站在台上享受众人注视的是自己。

    当他们看见站在队伍最尾端好似两头人立而起的黑熊的人时，不少人的脸上露出惊悸之色，不由地蠕动了一下喉结。渐渐地，所有人族士兵的目光全被那两道熊形人影吸引，台下响起窃窃私语声——他们在小声议论这两头人熊究竟击杀了多少魔族和投降的人族。

    涤魔神将站起来，演武场恢复了安静，所有人屏住呼吸静待神将大人宣布十名人族的战功和奖赏。

    “看见你们站在这里，本神将颇感高兴和欣慰，因为你们还活着。本神将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奉神皇陛下的旨意前往人间征调你们加入神军共御魔族的情景。你们高涨的热情，激昂的斗志，视死如归的决心让本神将颇为感动。”

    “本神将恨不能亲自率领你们冲锋陷阵，痛击魔族。然职责所在，本神将未得陛下的应允，不能擅离职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次又一次勇敢无畏地冲向魔族。本神将深感惭愧的同时，向你们表达本神将由衷的敬意！”

    涤魔神将举起右拳重重击打在胸膛上，演武场仿佛一锅煮开的沸水，咕咕咕地窜出水泡。

    腆着肚子靠在椅子中的卫魔神将抬起一只眼皮，瞄了一眼演武场中高声呼喊、群情激奋的人族，又斜了一下涤魔神将，一边闭上眼，一边咕哝着：“涤魔跟荡魔竟然越来越相似了。唉……”

    涤魔神将举起手臂，人族将士闭上了嘴。

    “战争是残酷的，尤其是和魔族作战。你们中很多人的朋友、亲人在冲锋中失去了性命，断了手脚，瞎了眼睛，甚至有些人不知廉耻、贪生怕死，忘却荣耀，跪倒在地向魔族摇尾乞怜。或许你们中有人怀疑我神族拿你们做挡箭牌，让你们冲在最前面。某种程度上他们想的是事实，但唯有此才有可能让你们活得更久。”

    “我神族和魔族已战斗几千年，上万年，阵亡的神族将士远非十年里死掉的人族士兵所能比。正是我神族不惧死亡，视死如归才使得神界，人间没有落在魔族手中，让你们安享和平宁静数千年。如今魔族举族来犯，誓要灭亡我神族，屠戮你们人族。要想击败魔族，取得最后的胜利，仅凭我族力有不及，我族需要人族，需要你们这些人族勇士站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共进退！”

    涤魔神将看见人族将士眼中的激动和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