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日子

第十七章12月16日(1)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那天,DD公司的会议室里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讨论解决因工伤而被推进医院的印度人阿布的处理意见,说到底无非是花钱多少的问题,有人一听到治疗费用的数目完全超出了心里的承受范围,提出了反对意见。讨论变成了争论,争论变成了反对,最后并不是按着民主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的形式来结束,而是以全体反对只有傅铭宇一人竭力主张一定让受伤的阿布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治疗痊愈的结果结束了会议。傅铭宇最后的那句话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拍板决定了最后的解决方案,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别人也不好在说什么。

    “即使这个钱DD公司不出,哪怕由我个人承担砸锅卖铁也要把受伤的阿布治疗痊愈。理由吗?因为他是在DD公司的工程工作时受的伤。”

    意见不统一不能说他们没有爱心,跟傅铭宇持有反对意见的正是考虑着DD公司的利益,借助DD公司才使很多工人有了赚钱的机会,有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生存的保障,在企业发展艰难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再给企业增加太多的负担,一旦企业垮了所有的人都跟着遭殃。正因为都是为了工作,各自持有不同的爱心,没有一点个人自私自利的心里,也就不存在相互之间的成见,更谈不上闹别扭一说,既然傅铭宇最后拍板,大家只有按着他的方案去执行。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传到了工程场地印度人的耳朵里,这帮黑小子哇哩哇啦的用印度语相互传递着,评论着,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兴奋和笑容。哪怕是世上长相最丑陋的人,脸上洋溢出的那种最开心的笑容,都将是最好的一道风景。他们干活的热情变得着调了起来,再也不用那种假装不知道的表情摆出偷懒的架势。

    中国人是不相信上帝的,因为上帝根本不可能给人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解脱。只有生存无奈的人才去祈求神灵的保佑,至于神灵起没起到对人保佑的作用,只有神灵自己知道。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是,努力做到自我寻求解脱的路子,因此人们在遇到问题时总是习惯用理性和道德的思维方式去解决和处理实际中的困难。文字的始源一直详细的记述着整个民族的起始、发展和兴衰,文化不但不断的洗礼着民族的灵魂,还在锤炼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坚韧不屈的性格。

    中国有着永远参不透的文化,一部《易经》不知惹来了多少争议。生活中人们把《易经》视为理性的参照,有人说《易经》有时候在科学上是说不通的,有悖于逻辑学的思维和规律。《易经》的奥妙恰恰道出了生活中遇到的事实往往会跳出人们的思维和科学发展的规律。

    “小往大来,大往小来,天地交而万物通,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泰极否至。长此以往因此人们心理形成了一种铁定的信条,凡事都努力往好的方面去做吧,至于结果如何由它去吧。并不是按着逻辑学的定义去发展,只要我努力做的结果就一定得到相应的回报,事实却是月满则亏,月缺则圆。世间是在不断的更替着,唯一不变的道理是在不停地变化着。

    很多事情发生和发展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对于一件人们看来没有任何希望的坏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计划,没料想居然会出现朝着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方面去发展;对于一件人们都抱着很大希望的好事,已经做好了打算,结果却总难让人收到满意的效果。

    这天晚上DD公司综合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回住宿营地去了,工程场地有几个工人在加晚班,只有把正在安装的构件完成,第二天的工作任务才能顺利继续下去。DD公司整个二号机组工程的所有用电都是依靠像集装箱一样大小的柴油发电机,每天下班项目部都有一个负责人留守到最后检查还有没有工程隐患,工人都彻底离开了再关掉发电机。傅铭宇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详细的看着一份资料,是下班前刘新生放在他办公桌上的下一步工程计划书。已经过去十天完成的任务量,以及后十天计划完成的工程任务,技术组都要做好周期性详细的汇总和计划。除了让每一个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及时的对工程进度有一个明确的详细的了解,工程负责人还要及时的汇报给DD公司的本部。这种严谨的管理制度在DD公司已经延续很多年了。傅铭宇一边详细的看着计划书,一边喝着刚刚沏好的碧螺春。他没有吸烟的嗜好,至于说到喝酒也只是偶尔喝点白酒,白酒只喝那些度数高的,善于饮酒的人也许都相信一个说法,至于这个说法是不是真实的,只有做酒的人心里最是明白的。喝酒的人自始至终都是被做酒的人来摆布的。说,度数高的白酒粮食净化的纯度也越高,那些所谓的低度白酒都是高度白酒勾兑出来的,只有高度的白酒才是蒸馏后的纯正货。高度白酒并不是每个饮酒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干工程就像上路的汽车,事故就像隐形的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了出来,只有使人的思想高度集中才能起到最有效地防范。饮酒恰恰是麻醉人神经的东西,很多饮酒的人和醉酒的人大脑是很容易失去控制的,有些想象不出的丑态会把人从原始那种野蛮状态衍化过来的野蛮情绪彻底的给抖搂了出来,像野狗一样的疯狂,像野马一样的肆意,一切都忘乎所以,容易给自己带来伤害更容易伤害到别人。

    DD公司的职工的职工规范把禁止饮酒列在了第一条。

    新加坡烟酒的价格跟国内比起来提高了数倍之多,这是一个处处都精于算计的国家,把烟酒的价格提高到人们心里舍不得接受又刺激着不得不接受的程度,这种准确的拿捏达到既不提倡也不禁止的目的,最终使国家在烟酒方面获得的财政收入一点也不会减少。

    傅铭宇除了心情高兴的时候平时对饮酒没有多大瘾头,到了新加坡工程任务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几乎把饮酒也要戒掉了,唯有喝茶的习惯使他的精神世界还能找到依托,喝茶有时候可以使人的心情由急躁变的缓和,使人的大脑也显得清醒和冷静。

    在国内,公司每年都会订阅一些报刊,国家每天发生的大事和新闻人们总是最关注的,毕竟是走在国家前沿的工人阶级,是离不开文化和知识的,知识给人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变得明智,在自己懂得知识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竟是那样的无知,因而不断的去求索。特别是像电力工业这样的大型企业吸纳的都是些有知识有文化的劳动力,一个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人不要说看不懂图纸,就连最基本的各种安全和技术方面的考试都应付不过去。中国的社会早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样子,社会改变的根源是整个国民的文化水平普遍得到了提高,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努力的去学习。尽管有人偶尔把新加坡的报纸带到办公室来,傅铭宇是从来不去翻看的,好在手机上的消息并不比报纸刊登的少,比报纸还要方便及时。傅铭宇眼睛盯着手机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如果没有报纸,再没有手机,国内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全然不知,等过一年以后回去的时候,脑子里所有的状态还是一年前离开家时的样子,眼前看到的却是一种种陌生的现象,这样在以前看似正常的事今天想来却变得有点可笑。”

    从表情上不难看出傅铭宇这天的心情不错,新加坡强烈的光照把他略微发胖的脸庞晒得有点暗红,加上脸上透着的那一层淡淡悦色更让人相信他的忠厚。

    的确,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打破了他平静的情绪,甚至那种因为工程上杂七杂八的事带来的烦恼也暂时搁置在一边。原本是让他最烦恼的事,没想到坏事中还有好事发生,尽管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却出乎人们意料之外,跟刘新生的计划书没有任何关系。

    傅铭宇在晚上要下班的时候才回到工程场地的。12月5日发生的阿布重伤事故到今天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事故的定性还没有完全的确定,按着国内的规定除了当场发生的死亡事故,任何伤亡事故的鉴定要经过医院救治后的三个月才能确定下来。傅铭宇在12月8日召集DD公司新加坡项目部的主要负责人,开会讨论医院里廖医生的诊断结果,还有事故受害者家属传过来的意见。无非是想及时的拿出一个明确的处理意见,不能因为这件事给工程带来一点不安定的因素,也可以说HN新加坡大士能源公司,新加坡主管安全的政府部门,知情的印度人,包括所有DD公司在新加坡二号机组的作业人员都想知道DD公司对这件工伤事故做出的处理态度。开会的结果很快人人都知道了,按着傅铭宇提出的不管付出任何的代价都要还原印度人阿布一个健康的身体。最先知道和最想知道这个结果的是新加坡政府委派下的安全官印度人大胖子萨拉姆丁,萨拉姆丁对于DD公司这样处理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曾经跟他所接触到的印度人开会的时候说过,“这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结果,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的结果。”尽管在对生命的认知上人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在生命的安全和健康遇到严重威胁的时候,要不惜任何的代价来挽救生命的安全和健康。更多的时候这只是一个说法和祈愿,事实上真正要做到这一点是要付出很大的实实在在的代价。萨拉姆丁知道印度人是不会做到这一点的,就凭这一点他对中国的HN公司和DD公司衷心的感到佩服。尽管这样的处理结果傅铭宇并没有向工程场地的印度人公布过,时刻关注着中国人对这件事处理态度的印度人,还是在他们呜哩哇啦的印度话里很快相互传遍了。傅铭宇那天在坚持自己立场的时候无非是举了秦穆公对待野人的一个例子,没想到人心永远都是相通的,不但可以穿越时间久远的隔阂,也可以穿越不同语言和不同国家和民族的障碍和差异,确切的说DD公司做出的处理结果让所有在工程场地的印度人得到了感化,他们不再对中国人有一点的成见,最起码在这个工程场地里他们开始真打实凿的老老实实的干活。萨拉姆丁也把很多在一号机组跟着CS公司干过的经过新加坡官方考核通过的印度督工给介绍了过来。

    那天讨论后处理的结果傅铭宇还没有向DL的公司本部汇报,不过他知道,DL本部公司已经知道了他的处理意见。这还只是一个处理意见,并没有让DD公司蒙受很大的经济损失,不过傅铭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傅铭宇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一个真正共产党党员只有在关键的时刻起到了真正有价值的作用或者在集体事业出现了危机的时候敢于站出来担当,那才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党员。除此跟基本的群众没有任何的差别。在新加坡没有人关注你是不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不过在傅铭宇的心里党员总是要有担当的,有一份责任要扛的。既要自己做得堂堂正正,还要把队伍带的人人说好,真正做到这一点着实不容易。就像一个行为不端的国人来到了国外,尽管极大多数的国人都表现出了极有教养和文明礼貌,只有那一个行为不端的人做出了有违道德和法律的事,总会有那些极易制造事端的家伙把这一切归结到某某国人的头上。不关乎自己利益不明真相的人会跟着笼统的说看某某国人都干了些什么。像这种给国人带来不良声誉的事情可不能在DD公司的任何人身上发生,傅铭宇在做好工程安排的同时,觉得这些跟工程无关的事同样是重要的,要让所有的人都做得更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DD公司的会议上,傅铭宇总是会说到这样的一句话,“在这里任何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没有对手,我们都要以诚相待,除非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们的诚心,那就另当别论。”对于有知识有头脑的人来说,话说到这个点子上就人人都心知肚明了。

    工程一切又都回复到了正常,在医院里治疗观察的阿布也恢复到正常的心里,积极地配合医院的治疗,停了一个星期工的赵西海也照常的工作了。工程场地里的千头万绪的工作像一团团的云彩朝着傅铭宇心里的那片蓝天压了过来,一定要按计划完成工期,工期拖延得越久意味着给DD公司带来的经济损失就越大,一定要节约开支……,一定要减少人工……,一定要提高工人的工作效率……。这一切都是给企业带来效益的根本,这一切只要稍稍的做过了头,不但不会收到好的效果,还会适得其反。特别是在减少人工这方面,DD公司在新加坡的工程已经把人员减少到一定程度,很多没有开工的项目眼看就要开工了,国内和其他国外的工程也在急需要专业技能的人员,给新加坡配套的人员迟迟没有确定下来,把这一切真正做好该是有多难。想到这些,他就想到了DL的西山,DL人们对于西山的好感已经不分季节的差别,这个时候的西山也许正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人们对于西山的热情不仅仅是为了它的那一片绿意,冬天里照样有很多的人到西山爬山,站在山顶他们的眼里永远都看不够DL城市里每天的繁华,永远看不够不远处大海里往来不断进出港口的大船,永远看不够日落以后霓虹闪闪灯光灿灿的夜景。

    *

    “您好,是傅经理吗?”

    “您好,我是。”

    “我是新加坡国立同仁医院的廖兴邦。”

    “听出来了,有什么事吗,廖医生。”

    “如果下午有时间,请您来一趟医院,有关阿布病情的事我想找您汇报一下。”

    “廖医生,您太客气了。谈不上汇报,您是阿布的主治医生,我们DD公司应该感激您才是。是阿布的病情出现了严重的情况了吗?”这是傅铭宇最担心的事,事情不能因为担心就不会发生,不能因为担心就能躲避发生。

    “不是的,恰恰相反,是他的病情出现了好的转机,是坏事里面的好事。”听得出来,那边说话的人也是感情激动的。

    “好事!?难不成阿布能下床行走了?”傅铭宇的话里多少带着玩笑调侃的口气,尽管他表面对医院里的医生是很客气的,从心里有谁能完全相信他们对患者的救治是全心全意的。“顾客就是上帝”,商家之所以把顾客推崇到如此至高的位置,无非是以自己至高的服务赢得人气,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利益。医院里又何尝不是以相同的道理把患者也当成了上帝。

    “哪有那么大的好事。您还是来一趟医院吧,我当面向您汇报。”

    其实这几天傅铭宇有时候也到医院里看望阿布,只是没有开始的时候去的亲了。阿布的病情趋于稳定,除了腰部没有知觉不能动弹,腿部骨折也在石膏的帮助下依靠时间慢慢来康复。最后一次离开医院的时候,傅铭宇特意的把电话留给了主治医生廖兴邦,告诉他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至于廖兴邦电话里说的好事,他没有猜度别人心里的习惯,因此并没想得过多。

    “傅经理,我跟你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对您,对DD公司,对我们医院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傅铭宇接到廖兴邦的电话,开车来到了同仁医院。在他朝着阿布的病房走去的时候,走廊里遇到了廖医生。廖兴邦把傅铭宇叫到了办公室,跟他说,“连我都没有想到,患者早晨醒来的时候一个劲的喊叫,他满口说的都是印度土话,好在医院里有印度籍的大夫还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他说他腰疼得厉害,我于是就轻轻地按了按他腰部疼痛的部位,没想到他喊得更厉害了。接着我又让他轻轻地动动,我发现他真就轻轻的动了动。”

    廖兴邦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这样一来,说明我以前的诊断是错误的,这种错误对于患者,对于你我来说都算是一种福音。我仔细的看过新拍的X光片,结果是跟患者刚入院时出现了差别。”说话的同时廖兴邦拿出了两张X光片,尽管傅铭宇不懂X光片,在廖兴邦的讲解下他还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人的身体是由特殊的材料制成的,看来谁也跳不出这个神奇的范围,明明是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身体里的内部组织居然也像自我救治的医院一样,只要是能有愈合的可能,也在无形中全力的组织一种神奇的力量全力的愈合。我这样说你一定是听明白了吧,患者有可能不用进行腰部的手术就会自行的康复。”

    廖医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激动的,听到廖医生的话傅铭宇的心理也顿时感到兴奋。

    “廖医生,你是说,阿布腰部不用手术也会好起来的,是这样吗?”

    “没错,你的理解正是我说的意思。”

    “那就意味着,DD公司在患者的身上花不了太多的钱,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疗养,他就能恢复到跟以前一个样子?照这样的说法,这次的事故只能算是给一人造成骨折的轻伤事故!”

    “是那样的。”廖兴邦说完点了点头。

    傅铭宇顿时觉得自己那种无法抑制的感情有些失态,一定会让眼前的廖医生看出自己是怕花钱才表现出的情绪。这种不用明说人人都知道的事,一旦在情绪上表现出来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了。话说回来,上百万的钱拿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DL一个人用一生的积蓄才能买到一套住房的梦想,若不然DD公司的会议上怎么人人都站出来反对,自己的确说过,如果DD公司不承担,自己砸锅卖铁也要把受害人治疗康复出院。涉及到实际问题上,即使自己砸锅卖铁又能拿出多少钱来,一旦出现那种局面自己的前途就完了,自己就成了DD公司的罪人。不过这些话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人只能留在心里,是决不能说出口的。

    “其实我们并不是怕花钱,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坏的打算。关键的是患者在不经过任何手术就能痊愈对于他来说将会减少多大的风险。对于DD公司来说可以把这次事故的等级由重伤变为轻伤。国家的政策把生命看成是至高无上的,对于一个企业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无论对我还是对DD公司来说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真的很感谢您了!”

    傅铭宇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紧紧地握着廖兴邦的手。

    “真要等到患者出院疗养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们还要好好的观察。不过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把患者定性为轻伤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傅铭宇还没有离开医院的时候,就把这个消息在手机微信里传达到了DD公司的项目部。

    *

    如果不是星期天,即便是星期六工程场地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的肃静。如果不是因为加班的那伙工人手里的活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傅铭宇也早已回到SK营地的宿舍躺在床上为这天发生的事好好的放松一下一直紧张的心情了。如果没有特殊任务,每到星期天晚上DD公司都取消了加班到九点的计划,工人们都老早的坐着准时下班的晚班车回到宿舍了,住在岛内SK营地的工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赶上出岛的末班车到文礼的酒吧美美的喝上一顿,最晚回岛的末班车要等到夜里十一点,不过这时候回来的一个个大多都是醉鬼。岛内是严令禁止饮酒的,岛内的禁令还没有限制饮酒的人不准入岛,只要不干出有违法令的事,入岛的检查人员还是体谅这些久居国外的光棍汉劳工们离乡别祖孤独寂寞的心情。

    傅铭宇把茶杯里最后的碧螺春喝下去的时候,一片茶叶也跟着溜进了嘴里,他还没有吃晚饭,不想再用过多的茶水来搪塞略微有点饥饿的胃囊。他一边嚼着那片茶叶,一边看着一则国内发生的新闻,正被一则新闻带进浓厚兴趣的时候。“嘟,嘟”两声轻轻的敲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请进。”一定是那伙加班的工人完成了工作开始下班了。工人们知道不管加班多晚都有领导在陪着他们,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傅铭宇,下班总要到办公室里告知一声,让DD公司的领导放心的知道工人完成了自己手里的活没有出现任何闪失。确保工程避免出现任何大小事故,关键的因素是,从上到下所有的人从没有放下高度警惕的心理。

    在说完“请进”,傅铭宇看了看办公室里电子钟,比每晚加班后下班的时间提前一个半小时,对于工人来说心里是高兴的,即使提前下班得到的加班费跟每天也是一样的。傅铭宇是看到吊车把构件安装到位,工人们开始用螺栓紧固的时候回到办公室的,只要解除吊车负重就算完成任务,在他的计算中该是工人下班的时候。

    敲门过后并没有人进来,反倒接着又是两声轻轻地敲门声。

    傅铭宇站起身,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快请进,没想到是总监您来了。”傅铭宇打开门的时候,没想到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个子高高,黑黑的头发略微有点自然的蜷曲,炯炯的目光中向他传递过来一种热情,这种热情除了朋友之间的那种友情还有一种隐隐的难以言说的亲情。有过以前的接触,傅铭宇见到来人是加藤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激动。也许不是在上班时间,加藤没有穿那身绿色的工作装,而是换了一身跟DD公司工作服差不多颜色的便装。

    “傅经理,我这种不请自来的方式算不算是冒犯。”加藤跟着傅铭宇走进了办公室,当他看不到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说话的语气表现出的心情是一种随和。

    “总监先生,您这样说就严重了,您永远都是我们的贵客,我们的大门永远都是为您打开的,永远都在欢迎您。”

    “傅经理,不要这样客气,咱们不是朋友吗?”

    “对咱们是朋友,是挚交的朋友。”

    “除了友情上的挚交,我想咱们还应该有一种能说得上的特殊的亲情。”当加藤把这句话有意无意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白皙俊靓的脸上似乎被情感激发出来的血液充塞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如果说一个男人也可以用美貌来形容的话,加藤是傅铭宇遇到的长相最美貌的男人,且不说大大的双眼皮下那双眼睛如秋水一般的明亮,单单眉宇之间透出的那种坚毅就够让人琢磨和赞叹的。能够形成这种有形无意的坚毅,似乎在向人们表白自己的精神世界经历了不同一般人的淬炼,表情中似乎有一种无可言喻,无可探究奥秘。按着中国的传统,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是人生到了不惑的年代,经历的事情也早就让他认清了世界,把人世间所有的事都看得平淡了,而像他这种似乎还在充满着青春的那股朝气,或者青春的那股朝气还没有从完全从他的精神世界里完全的淡去是少见的。

    当一个人把“亲情”这两个字跟你说出来的时候,好像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不过这种场合好像不是探究这些话题的地方,加藤并没有把刚刚打开的话题继续下去,正要突峰回转的时候却被意外打断了。

    这个时候,有人来到了办公室。

    “傅经理,我们下班了。”加藤刚走进DD公司的办公室还没有说明来意的时候,一个瘦高驼背的工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是跟吴爱民在一起干活的苏方达。苏方达见到傅铭宇身边站的是日本公司的监理加藤,并不陌生,他总是会在DD公司工人干活的时候出现,在DD公司工人的心理,加藤不像别的监理只带着眼睛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加藤除了指出工人们在干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的事项,在工人遇到危险系数较高的时候还会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工人们都知道他是最友好的日本监理。

    苏方达用一句“您好”跟加藤打招呼,加藤同样回应了他一句“您好。”

    “下班吧,回去好好地歇歇,车早联系好了,在厂外的门口等着呢。”

    “傅经理,我们下班了。”

    加班的工人走了。整个二号机组工程场地只有傅铭宇跟加藤两个人。

    “怎么,您今天没有休息?”傅铭宇知道日方公司每到双休日都休息的。

    “今天一号机组出现了一点故障,不过现在已经解除了。干咱们这一行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不可能完全的按着法定假日来执行作息时间的。不过我看你们倒是真的很辛苦,节假日几乎都没有休息时间,天天晚上还要加班到九点。”

    “没办法,工期太紧了。”

    上班的时候傅铭宇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加藤,有时候一天会打几个照面。不过两个人只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就过去了。那天,在牛车水的雅斋茶馆他们谈话以后,感情变得亲密了。有时候工作需要,加藤也会来到DD公司的办公室,傅铭宇也去过日方的会议室谈论过机组设备的问题,都是公事公办,表现不出一点个人感情的外漏。

    加藤说的一号机组,傅铭宇也一直在关注着这台机组的运行状态。由CS承建的一号机组已经连续运行四个多月了,按国内新机组运行的标准,到三个月就要停机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检查,在确保一切正常安全的情况下再一次点炉运行。至于一号机组运行到什么时候才停下来,还是只要机组不出现故障就一直运行下去,在傅铭宇的心理只是一个疑问,没有问过任何人。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些,他一直都在关注着一号机组每天都在把大量的可燃性垃圾焚烧后的效果。这些可燃垃圾尽管跟一定数量配比的煤和炼油后产生的废料一起通过流化床的形式推进锅炉里面燃烧,在人们的预想里一定会产生大量的有毒有害的气体,即使不是有毒有害的气体,最起码也会有大量的污染气体产生,比如冒出黑烟来。出乎意料的是,比同类型任何机组都小得多的钢制烟囱只有在点炉的时候冒出了一股黑烟,平时居然看不到任何冒烟的迹象。DD公司承包安装的只是一些常规的机组设备,涉及到核心技术的设备都是由日方XX公司亲自安装。同样类型的焚烧垃圾的机组在中国也有很多处,效果很不理想,有的燃烧后产生的有害气体比垃圾本身带来的污染还要严重。

    垃圾处理始终都是社会的大问题,真正能做到无公害化处理的实在是一项高难的科技公关。傅铭宇第一次有幸在新加坡看到了这样的机组,并亲身带着队伍来安装。对于DD公司来说越是安装超大型的机组越是强项,以前,像这样的小型机组根本看不到眼里,今天,却不同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由DD公司承建的二号机组,还有以后的三号机组都会像一号机组运转起来。把可燃性垃圾作为燃料进行无公害化处理,还要使燃烧产生的热量带动锅炉达到做工的标准,产生蒸汽为化工厂提供能源,再利用余热发电,这种说起来简单的物理现象,实实在在的包含着世界级的物理难题。攻破这些难题不知多少的物理学家在竭心尽虑的努力着,世界上只有很少的国家掌握着这样的技术,中国还没有达到,尽管中国迟早也会掌握这样的技术,但是这个迟早不知会给人口众多的国家,每天产生的垃圾得不到合理的处理带来多久的烦恼。在傅铭宇的心理,我们尽管不是物理学家,但是我们每天都在干着物理工程,物理改变着人类生存的面貌,物理也在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物理也在决定着一个国家的世界地位。

    那些涉及多少科学家研究成果属于国家机密的话题,傅铭宇从来不会触及,加藤也严守着他的做人底线从来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点,因此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触及工作方面的话题,更不可能涉越一个国家公民的基本做人的道德底线。

    “傅经理,您想喝酒吗?我今天是专门来请您去喝酒的,如果没有您那天的提醒,省煤器出现质量的问题及时的向HN公司汇报,不知日本的XX公司将会遇到多大多麻烦,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很想跟您多多的单独聊聊我的心里话,聊聊DL。”

    这才是正事,这才是傅铭宇今天想要的正事。他的心里也曾经想过,像那些下班后连晚饭都没吃,就去赶着出岛末班车的工人到文礼痛痛快快的喝上一顿,但是那又算是什么?是庆祝吗?受伤的印度人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遭受痛苦的折磨,在他腰部的创伤出现转机的时候,痛觉显得比以前更加的厉害了。

    “当然,我也更希望听到您把藏在心里的故事讲下去。这种似乎已经过时的故事有时候会更能使我们知道未来的路将会怎样走下去。”傅铭宇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想喝酒了,只是我在这里要起到带头的作用,带头出去喝酒总是觉得说不过去。不过你来邀请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增进个人感情,还是为了有利于DD公司在这里开展工作,这样的酒我会喝得心安理得,即使再想说三道四的人也不会说出毛病来。”

    “咱们去金沙酒店。”

    傅铭宇没有拒绝,加藤走在前面,傅铭宇跟在后面走出了DD公司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傅铭宇关掉了运转一天还没有靠近就觉得滚热的柴油发电机,整个场地顿时黑了下来。

    傅铭宇开着车朝着岛外的方向驶去,加藤左侧并排坐着。

    这里的夜晚刚刚开始,尽管是星期天,裕廊岛的工厂依然到处灯火通明,机械运转的噪音绝不甘心让裕廊岛的夜晚有片刻的宁静。公路上上下班车辆的高峰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减少。傅铭宇的车走起来也慢得多了。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行走在另外一个国家的公路上,车窗外面灯光烁烁,绿树荫荫,跟白天的繁饰华丽比起来煞是一番风景,不过这一切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尽管略带一丝凉爽的新加坡夜景比白天更能迷幻和陶醉人们的心理,不过并没有招徕傅铭宇对此多大的好感。

    “给您讲一个故事。”傅铭宇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车,一边说。

    “说来听听。”尽管加藤没有再说什么,也知道从这个中国汉子嘴里说出的一定跟中国有关,他知道他的心里总是装着自己的国家,那是一个多么广阔,又充满神奇的国家,在他的心里那里总有说不完的故事。特别是在跟一个外国在一起的时候,更想让人知道真实的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假如跟别的中国人在一起,加藤的心理总有些戒备的,他们要说的故事一定会充满侵略、血腥、杀戮的场面,似乎把这种仇怨的心理当着一个外国人(特别是日本人)发泄得越激情越能体现自己爱国的热诚,如果那样的话这晚的邀请倒是给自己带来了麻烦。不过他知道这个跟自己年不相上下的中国汉子会讲究分寸的,是不会用这种尴尬的话题损伤两个人刚刚建立的友情的。不过这样的话题,如果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又会是另一种心情和结局。加藤的心理对中国也有着浓厚兴趣,正想听到更多发生在中国的事。

    “在中国有一个人口不多的少数民族,尽管人口不多但是在历史上的名气几乎世界没有不知道的,因为曾经以不过区区几万的铁骑开创了中国在世界最大的疆域。”

    “你是说蒙古族吧,还有他们的头领成吉思汗。以前的时候我听我母亲说过,成吉思汗开创的元朝曾经统一了世界很多的国家,甚至铁骑也横扫过当时的日本。”

    “我说的就是蒙古族,蒙古族之所以那样的强悍与他们生存的草原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草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是一个到处充满野性和血腥的地方。随处可见的狼群,只有强者才能够生存下来,是强者生存的领地。那里的人从小就跟狼打交道。那里有冷兵器时代最优势的武器——马。成吉思汗之所以成为征伐世界的大汗,就因为他们拥有那个时代最神速,最勇猛的武器,战马和蒙古弯刀。战马这种具有时代闪电特色的武器成全了蒙古铁骑的威名。战马是来自草原原有生存的野马,野性越强作战就越勇猛。蒙古人征服敌人的第一步要驯服草原上的野马。驯服野马不仅仅是凭着勇武,还要有机智,那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一种速度超过野马的狂奔。彪悍的蒙古人早就有更好的办法来制服这些狂野的家伙。他们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马杆,马杆上套着一根长长的牛皮皮绳,野马在前面狂奔,他们手里举着套马杆在后面追赶狂奔的野马,他们就怕野马跑的速度不够快,劲头不过长,野马奔跑的速度越快套马就越不容易,越刺激。野马跑累了,骑在马上追赶野马的套马汉子就会把长长的套马杆顶上一个下垂的绳套准确的套在野马的脖子上,挂着绳套的野马就像戴上了笼头再也跑不出套马汉子的手掌。套住野马的汉子最好的庆祝就是喝酒,只有那种烈性的酒才能使套马的汉子刚烈的性情感到刺激和过瘾。到了今天人们把这种草原上的烈酒改名叫套马杆。人永远都是自然界众多物种里其中的一种,人也是从众多野性物种里衍化而来的物种,每个人的身上永远都有着一种逃脱不掉的野性,或者说每个人的心里都向往着一种野性,每个人都在努力的征服着这种野性,都想拥有草原汉子手里的那种套马杆。”傅铭宇说到这里,看了看加藤,接着说,“想不想去尝一口那种让草原汉子都能醉倒的好酒、烈酒——套马杆。”

    “想,我从不抽烟,但是对于烈性白酒却独有偏爱,只是到中国的蒙古草原这个愿望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走,我领你去,很近,用不了几分钟的车程,在新加坡的牛车水有一家‘缘来是你’的酒馆就里有这种来自蒙古草原的套马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