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日月

3 冰心我心

    雪松斋是阅溪镇唯一的道院,远近村落和镇上的修士大多会将家中需要开蒙的子弟送来修习,道院分为“天”“地”“玄”三个班,由上至下分别教习炼气后期、炼气中期及炼气初期的弟子。其中,因个人资质悟性不同,或有天赋异禀之人,可不按修为编入。游迢精音律,因此,虽然只有炼气初期的修为,依然被编入了“地”班,如她一般的子弟不多也不少,毕竟炼气期的修士在诸多人眼中有如婴孩,纵有差异,亦为蝼蚁。

    游迢进了“地”字班所在的堂室,是一个打着竹帘的敞轩,她扫了一眼,学生已来了七七八八,她走到自己的竹桌前,用手粗粗抚平了榻上的坐帘,眼睛却看着右前方。

    景裕瞥了她一眼,也走到最后方属于自己的位置坐定。

    不一会儿,“地”字班的最后一个学生进来了,她便是刚才在门口“问道”诸子弟的费怡雯,因修为较高——已到了炼气后期,尚未过渡到“天”字班,便帮助诸位先生处理一应庶务,很是得力。

    她此刻步履从容,施施然走过之处,皆飘起一阵香风,堂上许多学生的目光都或多或少落在她身上。

    费怡雯在游迢的右前方空位坐下,她偏过脸,和座旁的一位少年相视而笑,阳光透过她长睫的荫翳,落在她光洁白皙的脸上,她大而妩媚的眼睛盛满了笑意。

    游迢的眼神一黯,袖子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握了握,她偏过头,不再去看。

    考校符法的简先生没让大家等太久,她是一位筑基期的女修,外貌看上去三十岁许,面容平静,喜怒莫辩,她淡淡扫了一眼敞轩中的诸人,道:“引气入体,气贵精纯,弗少致泄而多凝持,今日就请诸位制一道聚气符,一炷香以内,或取量,或取质,择选由人。”

    言罢,她右手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打了个弹指,面前香炉里的一炷香就燃了起来。

    这是要做一道聚气符了。作为炼气弟子,聚气符是很常见符箓,修士都会选择灵气浓郁的场所修炼,引气入体,滋养经脉,流转周天。但偶尔也有在外不便的时候,若没有天时地利,便只有用些个人手段。精于阵法的人会铺设集气阵,精于丹学的人会炼制聚气丹,会制符的就使用聚气符,当然,也有一些法宝、法器甚至灵兽有集气、聚气的功能,但对于炼气期的修士来说,毕竟太过遥远。

    游迢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叠空白符纸,想了想,挑了一张中品符纸,把其余的放了回去,又拿出了毛笔、朱砂、砚台和一小瓷瓶的灵水。

    朱砂倒进砚台,和灵水混在了一起,多则过稠,少则过释,游迢小心地调配着,拿起毛笔,笔尖沾了沾,一笔就写了下去。

    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的眼神又飘到了右前方——费怡雯正将调好的砚台推了推,放在那个少年面前,少年偏过脸,露出了一双澄清隽秀的眸子,看他口型,好像是道了一声谢。

    游迢的手一抖。

    这一笔就写歪了。

    她大是恼恨,决定再不抬头,将那已经歪斜的符语小心翼翼描了,然而回转生涩,已不完美。此符画就,游迢对着符纸比起手印,越看越觉得差强人意。她叹了一口气,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张空白符纸,勉强赶在香燃尽前又制出了一份。

    简先生言出必行,一炷香燃尽,众人的笔就像有千钧重,再也拿不起来了,每个人面前的竹桌上,黄色的符纸或多或少,各人的表情也都不一。

    简先生一一扫过,并不言语,被考校过的学生竹桌右上角便有一个朱红色的字,不外乎“甲乙丙丁”其中之一,是他们的考校评级。

    游迢前方的一个少年面前摞的符纸有一个拳头那么高,简先生一张都没有拿起来,衣袖拂过他的桌面,赫然一个“丙”。

    那少年的背瞬间弓成了虾米。

    游迢右前方的少年和费怡雯的桌上都只有一张符纸,二人恬然安坐,简先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二人桌上赤色的“甲”毫不犹豫地显露了出来。

    轮到游迢了。

    简先生看着她桌上的两张符纸,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既然能一张写就,为何要写两张?”

    游迢低头道:“学生惭愧。”

    简先生却已经离开了,游迢竹桌的右上角慢慢浮上一个“乙”。

    费怡雯回过头来,似有似无地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游迢没理会,她看到后面的景裕也拿了一个“乙”,于是符法的考校就到此结束,众人拿回了属于自己毛笔的掌控权,大家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清洗砚台,等待下一场考校。

    每个人竹桌右上角的评级都没有消失。

    下一场考校是武法,就在敞轩后面的空地,此刻空地正中间立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桩,有成年人的腰围那么粗,学生们陆续围了过去,想看清是什么材质。

    教习武法的申先生吼声如雷,他喊道:“屋里的人不要再磨磨蹭蹭了!赶快出来!谁先考完谁先离开!”

    于是便有人摩拳擦掌,问道:“先生,请问是否要以武力断此桩?”

    申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不错,断此桩用时少者为优,这便开始吧!”

    游迢和景裕从敞轩的后门走了出来,正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男修拍了拍储物袋,拿出了一柄弯月镰刀,围观众人默契地向后退了退,给他让出场地。

    男修靠近木桩,下盘沉着,右手握着镰刀,刀尖稳持不动,应是在蓄力。

    “叮”的一声,男修的镰刀砍在了木桩上,没发出平常刀砍木头的劈爆声,反而像砍在了金石之上。

    这木桩果然不一般,刚才那一刀没入木桩一寸,男修皱了皱眉,继续砍了下去,十几刀下来,木桩应声而断,男修呼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申先生点点头,手一挥,两节断桩消失,地面上又浮起一根一模一样的木桩。

    有几位学生走回敞轩,有的是想看那男修的评级,有的单纯是因为不想久等。刚才那男修虽只砍了十几刀,但加上蓄力的时间,也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于是有回到敞轩打坐养神的,也有不讲究的,席地盘坐,但大多数学生还是留在场地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