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熊心亡(二合一章节)
楚王宫前,乱糟糟的。
庄重的墨色宫门上被劈砍出一道道刀痕,木屑乱飞,散落铺开薄薄一层。
仅供行人行走的青石板路,此时被车马碾压践踏,不规则地龟裂开来。
更不说尸首分离倒下的宫中护卫,猩红恶臭的血液四处溅射流淌。
这座雍容华贵的宫城,今日是处处喋血,打破了自它耗费两年半逐渐建成,曾响彻歌舞的富贵气象。
又是一阵军靴踏在地上的重响,项庄匆匆走出宫门。
他面带几分喜色,靠近项羽压低嗓子道:“禀报项王,那人已经顺利擒获,没有惹出其他乱子,现在我是让信得过的部下将他看守在偏殿。”
话里没有言明擒获之人是谁,不过这种事情心照不宣。
哪怕一直面色沉静的项羽,此时眼神同样不免产生了些许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侧过头道:“走吧江宁,我们一起前去看看他。”
“好。”陈洛微微点头,“项庄你带项王和我过去吧。”
应答下来,项庄领着两人走入宫城,向着偏殿去。
熊心的身份还是比较敏感,肯定是不能把他带到这人多眼杂的宫城大门处来,在偏殿内将其妥当处理,才是最为合适的方案。
一边这么想着,陈洛一边是打量着宫城内部的景象。
比起两年前他离开彭城时,这里的样貌可谓是天翻地覆地改变。
即使因为战争损坏了几处地方,但它整体的奢华根本遮盖不住,精雕细琢的玉像、熠熠生辉的雕栏……
“这该动用多少民力,才能打造成如今这般模样啊。”陈洛不由得感慨出声。
“确实不少。”走在前面带路的项庄此时回过头来,“听说哪怕是当初章邯打到了东海郡,快要进泗水郡的时候,熊心征发工匠,居然不是去修筑城墙,还在惦记着给自己新修一座寝宫。”
项羽恍然道:“我就说沿途的楚人这么个个盼着我来,根本不打算抵抗。而且欢迎我的话语里面,常是有一小半在唾骂熊心,现在我可算是明白原因了。”
一路上轻松无比的抵达彭城,大大小小的战役全部加起来,甚至不到五场。
对于项羽的节节胜利,熊心居功甚伟。
陈洛颇为赞同。
真是奇观误国啊!
秦军打到家门口来了,熊心仍是抱着“大败躲不了,小败不用躲”的心思,一门心思地继续修宫殿。
这等逆天操作,恐怕只有那拿着军费办生日宴的老太婆可堪比拟了吧。
揉了揉下巴,他是接话:“不过这些宫殿修得倒是不错,羽兄将来便不用大兴土木了。”
这宫殿群估计熊心自己都没逛全,现在全便宜了他人,还可以为项羽赚一个爱惜民力的名声。
几人虽在闲谈,但脚下的动作是一点不慢,没用一刻钟,他们便在项庄的带领下,走到了那座暂时羁押熊心的偏殿。
见地方到了,项庄是微微后退一步,让陈洛和项羽走在前头。
偏殿门口的士卒看清来人,皆是纷纷行礼后说:“拜见项王,拜见安泽侯。”
陈洛踏上台阶,仰望着面前的大殿,咂了咂嘴:“这特么是偏殿?”
不算前世旅游时去过的故宫,仅算最近这几年的话,除了咸阳城内的秦宫外,他还真没见过比这修得更为阔气的建筑。
缓缓将殿门推开,阳光斜斜射入,内部的景象一览无余。
陈洛与项羽愕然对视一眼。
此刻,殿内的熊心是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地靠在柱子边上,头发散披下来,止不住地往下滴水,身上所着的衣裳是破破烂烂,破了两三个大洞,边缘有焦色。
这是使得他莫名想起了前世某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那个人样子好怪。他好像一条狗诶”。
接着,陈洛微微皱眉道:“项庄,你们虐待他了?”
见到这个情况,也不怪他这么发问。
要知道熊心是个体面人,平时用来居住的宫殿都是这般豪华,他本人怎么可能穿得这般破烂呢。
何况这幅场景是像极了严加拷打后,又用冷水泼脸,上了一套惨无人道的酷刑。
项庄赶忙摆了摆手,否认道:“绝对没有,我们都等着项王来做出安排,岂敢私自行刑,当我见到熊心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他这是做这样的装扮,趁乱混出宫城,往彭城外逃走?”陈洛目光疑惑。
不过他说完之后,仔细端详熊心,便是将这个想法否定。
熊心的穿着看似狼狈,但具体从衣服的材质用料,以及其上所绣的花纹便可看出,它的造价不菲,绝非普通人敢穿的。
如果他想去浑水摸鱼,也应该是将自己弄得灰尘满面才对,而非顶着水渍未干的头发。
这副模样的熊心,恐怕走到宫城大门,便会被眼尖的楚军士卒拦下。
只是如果不是为了逃走,那熊心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也甚是奇葩。
莫非是想要卖惨?
正在陈洛内心暗暗猜测之时,一名士卒是对项庄耳语几句
接着项庄的眼神刹那间呆滞,缓了一阵,反应过来后是清清嗓子道:“项王,安泽侯,根据最先找到熊心的那队士卒所言,情况是这么个情况……”
听完原委,陈洛和项羽简直震惊。
他们望着熊心的眼神都变了。
这家伙,真特娘的是个人才啊!
如果没人告诉他们前因后果,他们还真想不到熊心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熊心没想到楚军如此迅猛,刚收到楚军进入边境的消息没过两天,彭城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得心生绝望,知道自己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彭城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楚军,连想要飞过只鸟都得被一箭射下来,路过条狗都得被打一顿,更别说他这么个首要目标了。
除了首日去城墙上故作姿态地巡视一番,其他时间熊心都在宫内花天酒地。
待到城破的动静传来,他是想模仿扶苏,一把火将宫殿烧了的同时,顺便自焚。
结果最为乐子的一点,便是他没那个狠下去的决心。
熊心先是把大殿点着几处地方,才敢把自己衣服点着。
结果刚点着后没过多久,他便是受不了烈火焚身的感觉,不断在地上打滚,疾呼“救驾”。
那时侍从已经跑光,只留下他一个孤家寡人,没有“勤王忠臣”来救驾,反倒等来的是来擒王的士卒。
见着上蹿下跳试图灭火的熊心,他们还是知道抓到活的俘虏,比拿着一具尸体去领赏的份额更多。
于是那伙士卒是贴心地找来水盆,将满地打滚的熊心浇了个通透,将他身上的火给灭掉。
最后则是见大殿有几处被烧得不像样了,有危险发生的可能,于是士卒们将熊心带到偏殿,来进行羁押。
花了好一阵,项羽和陈洛才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何等滑稽的做法啊,虽说千古艰难唯有一死耳,可这样欲赴死而畏惧的行为,未免太过丑陋,哪怕挑梁小丑都形容不了你啊。”望着角落里的熊心,陈洛不由得摇着头嘲讽。
如果熊心真敢自焚,那史书对于他的评价恐怕会高上一个档次。
对于敢于赴死的君王,史官通常会报以同情的目光,适当性地用春秋笔法掩盖他平生的过错,再稍稍拔高他平生的功绩,将最后失败的过错不归咎于他的身上。
除了纣王那种实在洗白不了的情况,经过这番操作,熊心至少是可以变成带有同情意味的中谥。
甚至待到千百年后,世人只能通过史书来了解熊心的作为时,是很难与楚地受到压榨的百姓共情,反倒会觉得熊心真是生不逢时,或者才能有限。
那么如果有人想要抹黑攻击项羽,那这便会成为借口。
只是熊心原本有机会做到这一切,却因为懦弱放弃。
果真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项羽缓缓走上前去,站在熊心面前,仿佛是一尊铁塔。
他低头淡淡道:“熊心啊,两年前伱在王位上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时候,是否有想过今日会落得如此田地。”
扑通一声,熊心是膝盖发软地跪下,涕泪交流求饶道:“项羽,我对你季父梁是发自内心地敬重,我对项氏没有恶意,甚至愿意将你封为翟王啊。
对了,对了,那个讨伐你的诏令是宋义教唆我写的,是他一直仇恨你们项氏,才是用谗言蒙蔽了我啊。
项羽,羽兄,你是知道朕……知道孤的苦衷吧。”
现在的熊心为了活命,是什么话都外面一通乱说,甚至咬到宋义头上。
反正宋义不在此时,他觉得自己将黑锅丢过去,那是完全没有问题。
项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哦,还有宋义那贼。”
于是他扭过头去:“项庄,你记得提醒他们,不要把宋义给漏了过去。”
“多谢提醒。”项羽回过头来,对着熊心真诚说道。
傻眼的熊心是茫然道:“项王可否饶我一命?我愿回田亩间以牧羊为生,绝不……”
项羽哈哈大笑地打断。
笑着笑着,变成呵呵冷笑,他恨恨道:“若今日你我易位,你岂又会放我回江东?”
熊心默然片刻,眼神一变,宛若疯狗状想扑上来攻击项羽。
只是他尚未沾到项羽衣角,便被一脚踹飞半丈远。
满脸痛苦地蜷缩在地,熊心仍不忘破口骂道:“贼子,逆臣,吾才是楚王,你项氏世代忠于楚国,没想到居然是出了你这等叛贼。
啊啊啊,你们只是朕座下的一条犬罢了,居然狗胆包天来噬主。
你这不忠不义的豚犬之辈,若粪土般轻贱,若虫豸般无耻!”
眼见活命不成,他这是气急败坏。
而项羽眼神不屑,连再回头去正眼瞧一下那狺狺狂吠的熊心的时间都不愿费,直接走出偏殿。
不过再离开之前,他不忘吩咐一句:“项庄,这声音太吵了,让他安静一些。”
此时刚安排好亲卫去搜查宋义的项庄闻言,顿时冷下脸来,走到破口大骂不休的熊心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熊心眼神惊恐,“羽兄,项王,孤错了,孤向你道歉,项王……啊啊,项……”
没有多言,项庄直接拔出长剑,用剑柄往熊心嘴里一阵捣鼓,让他是彻底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毕竟项羽的吩咐是“让他安静一些”,而非是“让他闭嘴”。
殿外,青石板路上。
“江宁,具体该如何处置他。”项羽轻声问道。
想了想,陈洛是答:“熊心不幸死在乱军当中,羽兄你以对待楚王的礼节将他埋葬,这是第一个方法。
熊心作为暴虐的君主,彭城被攻破后,他被愤怒的百姓杀死,羽兄你将他的尸体弃于荒野,让野狗与秃鹫分食,这是第二个方法。
嗯……第三个方法一条一条地去数落熊心的罪过,然后在城东的刑场将他杀死。
这便是我的三条建议。”
可以说它们各有优劣,陈洛没蠢到在提出建议时,硬是去分出上中下三策,那纯粹是嫌自己脑袋够多。
沉默片刻,项羽悠悠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汉三年,二月。项王引兵入楚地,楚人闻之,争开门而待,通行无所累。
项羽使人问曰:“如此为何?”
皆答曰:“熊心暴,不堪其所扰,父老盼项王至久矣。”
陈洛叹曰:“夏人‘言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今楚人亦如是。其暴不下夏桀商纣,何不亡乎。”
待彭城破,百姓先破宫城,举火焚殿,杀熊心于暗室。
后项王去其帝号,逐出宗庙,祭拜上天,自改称楚。
熊心以万乘之尊,不施仁义,终死于庶民之手,尸骨弃于野,魂灵无所祭,为天下笑!——《史记·楚武烈王世家》
熊心欲仿秦帝扶苏而焚,惧痛,疾呼,左右侍从已逃,待楚兵至,方以水泼其救之,惶惶如丧家犬耳,又于项王前恭后倨,小人作态。
其为王数年,纵居豪殿、着美衣,仍无尊者之骨,如当年鄙陋牧童耳。——《阳夏侯杂谈》【汉】陈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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