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我们现在是同志了
陈洛半转过身,眺望田地,看着那些忙着耕地、播种、除草的农民。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他悠悠问道:“郭兄,你说一亩田地中能产出多少粮食?”
郭黎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一年到头,风调雨顺,在最理想的情况下。
那临近水源的良田,用了适合的耕作方法,一年大概可以产三到四石的粮食。
像是面前这样新开垦出来的田地,或者说是不算肥沃的土地,属于“中田”,亩产大概只有两石半到三石。
至于贫瘠的土地,或者是山间那些破碎成小片小片,不便集中灌溉的土地,称之为“下田”,那只怕亩产只有两石,甚至更少,恐怕得有四亩下田,才能养活一家子人。”
墨家弟子和其他主流学派不同,他们会关注这些方面的数据,并且亲身投入进去。
听完回答,陈洛接话:“那按照郭兄这个说法,一亩良田不过产出三石粮食罢了。
郭兄原本的计划,是让每家每户百姓皆分到足够的田地,可遇到灾祸后,他们的生活又会重新陷入困苦。
这样的话,为何不试试提升生产力呢?”
“生产力?”郭黎听到这个词后一愣,不解其意。
沉吟片刻,陈洛解释说:“生产力的意思是每名百姓进行实际劳动产出的能力,细分下来,还有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
自然生产力差不多是靠天吃饭,像降水啊,土壤肥力、光照这些,都是属于这个范畴。
可我希望郭兄提升的是社会生产力。
研究出新的劳动工具,投入到耕种,去提升粮食产量。
未来的一亩下田,能产生三四石粮食,一亩中田可以产出六七石粮食,一亩良田可以产出八石,乃至于十石粮食……
那么百姓们养活自己一家子人,只需要一亩良田或者两亩下田。
这比起给每家每户分配足够多的田地,岂不更加有效可行吗?”
郭黎微微皱起眉头。
他觉得陈洛所言的方式确实没有问题,可又觉得太过夸张了些。
一亩下田产出四石粮食?
说出去的话,别人恐怕更愿意相信秦帝扶苏没被烧死。
“陈公可是否能说得更加明白一些呢?”郭黎觉得没有实例,还是太玄乎了,如同空中楼阁,立不住脚。
“可以。”陈洛揉了揉下巴,“比方说郭兄找我要牛,是用来犁地对吧?”
郭黎点头:“对。”
陈洛接话:“现在百姓用牛犁地,是怎么个方式?”
“通常是二牛挽拉,一人在前牵着,一人侧边控制犁辕,一人在后扶犁。”郭黎不假思索便是答上。
“这不就有充分的改进空间,可以用于生产力的提升嘛?”陈洛微笑着提示道,“二牛三人用来犁地,多浪费啊,如果郭兄去对现在的农具进行修改,可以让一人两牛,甚至一人一牛来耕作,让更少的人和牛,去完成同样多的任务,是不是就是提升了劳动的效率。”
郭黎觉得自己瞬间明白,神色开始兴奋起来。
陈洛见状,又补充道:“而且郭兄的思路不要局限,改良创新农具只是一方面,我们还可以寻找更优良的作物种子,寻找提升土地肥力的方式,以及更加合适的耕作方式……”
越往后面听,郭黎的眼睛越亮。
他呼吸加粗几分,声音带着几分颤动地感慨道:“陈公,在下愿献出余生,为此奋斗矣。”
显然,改良工具就是一件以年计数的事情,更别说寻找新种子那些,更是需要数代人的努力。
只是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的郭黎,并不在乎时间的长短。
哪怕自己是死在半途,其余的墨家弟子会继承的研究成果。
未来的百姓因此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他就满足了。
此时的郭黎已经开始为楚墨身份感到苦恼,要是自己是精通工艺的秦墨,岂不是更容易有器物改造的灵感?
于是他挠了挠头:“陈公,我明日去咸阳那边联系那些秦墨,这件事有他们相助,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楚墨和秦墨之间没有什么矛盾,在郭黎随着楚军打入关中的时候,他就凭借着个人魅力将那些秦墨重新联合统一在了墨家的名号之下。
只是平日他是在外面游荡惯了,和那些宅在家里捣鼓手艺的秦墨联系不多。
“好。”陈洛应答完,又思索数秒,接着是说,“郭兄,想要做事的话,待在长安和关中是不行的,去楚地吧,我封在阳夏,那边更适合你们发展。”
毕竟京畿附近聚集一大股墨家弟子太过显眼,若是被有心人刻意针对,捅到上面去了,那陈洛要保他们也不简单。
在楚地,在自己的封地里面就不一样,他们只要不闹出核爆,那惹出其他事情,自己基本可以压住,即使自己压不住,那某位楚王就可以派上用场。
又交谈几句,陈洛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说出声来:“如果郭兄碰见齐墨,同样可以喊来。”
“嗯?”郭黎语气略带不屑,“要那群只有口舌之利的家伙做甚?做事不如秦墨,吵起来打不过我们楚墨……”
“啊?”陈洛确认自己没听错,不过笑完过后,他还是继续劝说,“我们还是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那些齐墨至少心中会为百姓着想,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改良完农具后,我们总得派了解它的人去向百姓宣传,你总不能指望那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秦墨去干这事吧。”
郭黎闻言沉默片刻,放下成见道:“陈公这么说的话,那我去找找,只要他们不在我耳边吵就行。”
陈洛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我们现在是同志了。”
“嗯?”郭黎偏过头来。
陈洛郑重道:“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志同道合,便称为‘同志’。”
郭黎随即哈哈笑道:“这个称呼不错,我喜欢。”
在我国古代,儒家是朝堂上的显学,墨家则悄无声息地遍布乡野。儒家的根本是在于维护封建统治,而墨家却在孜孜不倦地进行生产工具迭代的研究。
他们声名不显,仿佛田野间随处可见的老农便是一位墨家弟子,很少有史家会为他们在丹青之上单独列传。可他们自己留下的典籍,证明他们存在过。从农具革新到第一次科技革命,背后皆有墨家弟子的影子,这便是他们的伟大之处。
每逢乱世,当时统治者的高层中总存在有墨家的支持者,比如秦末汉初被墨家内部誉为“亚圣”的陈洛。这使得他们一代代的研究成果被保留下来,同样是值得我们庆幸的一件事情。——《古今墨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