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土皮子街。

    申福寿老汉的父子书店，就在由木楼堆砌的寻常街巷中，一街之隔，就是潭州市市中心大厦。新旧城区，形成了天然的对比。

    走进书店的时候，一股金尘飞舞而来，丁一已经十分熟悉这里的味道了，包括门可罗雀的清凉味。

    申福寿老汉今年65岁，正好准备将书店交由儿子申忠书打理。

    尽管这里的生意萧条，有时甚至可以用惨淡来形容，但申福寿都没想过要将书店盘出去，因为这是一家人，一个家族的记忆。

    “只要我一天没死，你们就别想打这家店的主意。”申老汉对着一些前来寻租的人说道，尽管他平时非常随和，但只要谁触碰了他心爱的书店，这座他赖以生存的，真正的家，就变得无比强硬起来。谁也不能拿这个老头一点办法。

    大学时，丁一寻求一门能够和书籍靠边的兼职，根据丁院长的提示，在潭州大道附近图书批发市场，找到了这家父子书店的，因为申老汉的人脉，丁一能在图书市场业内，弄到成本更为低廉的出版畅销书。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旧图书馆还是新的图书馆，借书都需要缴纳一百个零阔子做押金，而这里，只需要十个。

    “放心，小伙子，绝不是盗版。我们父子书店能够在这地界，打拼这么些年，还是有点能耐的。”申老汉用和蔼的微笑，自信地打着包票。让丁一和周丞怡卸下了防备。

    “丁院长是个好人哪！你既然也姓丁，那你肯定也是好人，错不了的！”没有人可以逃过申老汉睿智的眼神。

    “当年我们还是学生那会，老丁这小子就经常跑我们家来看书，那时，是我的父亲经营这家书店。这老小子，在我爸眼里，比我这个亲儿子还亲儿子。为啥？就看书那股专注劲儿。”

    丁一喜欢听这些陈年旧事，一听起申老汉讲起从前的故事，然后用笔记录下来，回去以后编故事，然后说给周丞怡听。

    申家父子书店，第一楼是书店，上面三层都是住宅，狭小且破旧，除顶层阁楼出租出去外，申老汉的父亲如今已经去世，申老汉一家六口人，自己老伴儿、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就挤住在中间。

    后来的情况证明，申老汉在这一带能够一直这么长久，不仅是申家父子书店几十年的名声，更是一份耿直的人品和善良的品行。

    出了土皮子街，就可以看见地铁口，申老汉的儿子申忠书用自己的小拖车，帮丁一的几百本书运到了目的地。

    人流攒动的潭州大道，这里是摆地摊的绝佳位置，只要厚得下脸皮，就不怕没有生意。起初丁一是拒绝这个提议的，但看到周丞怡无比的坚持，也就答应了下来。

    “你这么喜欢读书，康（看）了那么多书，我相信书是神圣且有感应的，阅读之绳（神），肯定能够反馈我们这些好人的。”

    周丞怡说着并不标准的普通发，但在丁一眼中，觉得无比可爱，他最喜欢听女孩儿说自己的家乡的方言，尤其周丞怡。

    丁一当然不能让周丞怡去推小拖车，感谢申忠书之后，推着数百册书就堆在了地铁口。

    没曾想，之前计划得好好的，真到了要实践的时候，那些推销的话语却如鲠在喉，想要说，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看着满眼的乌泱泱的人头，密集恐惧加社交恐惧，双症合一，丁一完全无法动弹。丁一回头一见周丞怡，发现周丞怡的脸，比红漆还红。

    这样下去可不行！丁一把自己的饭钱都搭到批发书的成本里面去了。

    周丞怡率先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她撩起衣袖，洁白的手腕如凝霜，袅袅婷婷地娇小女子，竟当街叫卖起来，混着潭州口音的普通发，尾字总是拖得很长，行人们，尤其男人们，都被这里的如诗如画的风景所吸引。

    丁一看到眼前这个女孩儿，仿佛看到当年，当沽买酒的卓文君。

    人群逐渐在完全散乱摊开的书摊面前，停留了下来，有了一圈人，就有了第二圈的人，有了第二圈的人，就有了三四五六圈的人，一圈一圈，将丁一和周丞怡的书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丁一一边帮顾客讲解图书，主要面向女顾客，一边收钱。

    五折五折，全场五折！直到城管队拿着手电筒，响着喇叭声驱赶而来，同时收摊的，还有几家卖小饰品和卖袜子的摊位。

    辛苦是值得的，被城管追赶虽然很累，

    但数钱的感觉，真的好开心！

    真的神TM会反馈的！

    “小丁，有什么想看的书，这么随便你挑，我申老汉的书店随你向你敞开怀抱。先把书卖了，到时候再付本钱。”

    除了卖书，丁一还是会照例过来借书，但从来没有免费拿走过一本。因为丁一清楚，这份信任不可随意被耗费，如果丁一真的免费拿走了这里的书，对于丁一来说，也就将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

    出于申老汉的信任，更是出于某种内心的原则。丁一只是微笑着，并没有做任何回答。

    申老汉端详着眼前这本破旧的书，中间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吐了口气，徐徐说道：

    “一星期，一星期之后你再过来，我想应该能够帮你将这本书缝合好了。”

    “谢谢申大爷！果然还是您最有办法！”丁一将一张五十的钞票放在桌上，压好。

    “哎！小丁，见外了不是。”

    “那我拿本书回去看，这样总行了吧。”丁一随手挑了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

    “小丞还好吧？”申老汉挂着一副古铜色眼镜链，视线一直盯着破碎的那本小说《恶魔游戏》，双手没有停歇。

    “她很好！”丁一伤心地说了谎。

    “有时间，带她一起回来看看。还有，你们啥时候结婚？申老汉我一直想着吃你们喜酒呢！”申老汉每次看到丁一和周丞怡过来进货，总是喜欢这样调侃这一对天造地设的恋人。

    “申大爷，还早着呢！得先存钱买房。”丁一心中仿佛在滴泪。

    “我也一把年纪咯，能看到你们一对幸福的人儿修成正果，也算是人间一件幸事。”

    “申大爷，到时候我肯定给您包个大红包。”

    看到开着小货车回来的申忠书，丁一也是后来偷偷知道，大学时自从丁一和周丞怡在附近地铁站口摆了书摊，申忠书在申老汉的提醒下就开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隔了好几站路，才摆起了申家父子书店的流动书摊。

    “丁一，常来玩儿呀！”申忠书方正的脸，洋溢着热情和喜庆，这个正派的男子从未被生活的清苦所击倒。

    “没问题，申哥。”

    夕阳拖着长长一道影子，孤独而落寞，丁一就着自己的影子，一个人走进了回牡丹区的地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