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劫

第四十六章 日月同天(一)

    璀璨的寒芒垂直而下。

    隐隐有天雷之声贯入耳蜗,一杆银枪随声而至。

    澎湃的真气洪流比春江大潮还要滔天几分。

    洪枭等人眯眼避其锋芒,一方符盾显于头顶,以御攻势。

    顷刻间,客栈破败的大门外,烟雾腾天,四大法师的身影都佝偻了几分。

    郝坤如掏空了身体一般瘫倒在门前,以一人之力,压得古越宫廷四大法师直不起身,如此威风,好不壮哉!

    那杆长枪气贯长虹的伫立在其身前,呼呼作响,声振屋瓦。

    烟雾淡去,洪枭等人已是灰头土脸。他们弓着身子,嘴角不断地溢着鲜血,寒毛卓竖,后怕不已。

    一个消失了十年的浩然宗逆徒,竟能施展这等威能,洪枭哪能料到,自己四人联手都难挡其锋芒。

    “咳!”洪枭心血翻涌,又是喷出一口鲜血,他眼神阴冷的看着已经无力再战的郝坤,随即又极为忌惮的瞥了眼那杆长枪,沉声道:“的确厉害,竟能伤我四人,不过现下我等还能站着,你输了!”

    郝坤虚弱的抬起手将脸上散乱的发绪拨到一边,他看着夜空星月,颤声笑道:“越老越不要脸,你说我输了,那便依你罢。”他吃力的坐起身子,语气讥讽,“毕竟,我要脸,不和狗计较。”

    “做这些口舌之争毫无意义。”洪枭不屑一顾的笑了笑,此刻,该收尾了。

    安婧感受到四人的阵法威压愈发强烈,目光移至二楼厢房,怒骂道:“狗男人!这么大动静还能睡着不成!在等我死了好另结新欢是不是?”

    “啊?”

    二楼厢房内,辛木发出如梦初醒的惊呼声,他揉着眼睛,满是困意地走出了厢房。

    他迷糊的双眼在看到安婧和楚家二人的模样后,随即清醒起来,怒气冲冲的跑下楼,双脚踩在阶梯上发出沉闷的重响。

    郝坤扭过脑袋看向辛木,惨白的脸上抹起笑意,“辛兄,你竟真和这婆娘成了亲。”

    “你这模样是......”辛木这才注意到门外的郝坤,看众人凄惨的场面,他再是木讷也能知晓缘由。

    洪枭脸色凝重,他到现在都未在其身上发觉任何一丝真气的存在,一个普通且有些傻里傻气的男人,凭什么能在阵中毫无影响。

    辛木将安婧扶到桌前坐下,随即又去将楚望海和楚云澜扶起,待做完这些后,他有些拘谨的搓着双手走到门外。

    他看见那杆长枪,脸上的神情突然悲哀起来,叹息道:“郝兄,她......唉!”他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不远处那四人。

    “几位客官,我也不讹你们,这些东西都不贵,算上药钱,拢共算一百两银子,可好?”辛木向洪枭几人问道,瞧着仍是那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洪枭未有回应,双眉紧锁,这个辛木,实在让他看不透。

    辛木见几人不答,随即走近洪枭身前,局促的伸出手,面色尴尬的问道:“额,敢问是您结钱,还是那三位客官结钱?”

    “不插手,待我等办完事,赔你夫妻二人万两。”洪枭仍是没有轻举妄动,他还是有些忌惮面前这个男人。

    辛木哑然失笑,将手缩回,轻声道:“那不行,在我们店里可不能随意伤人的,若是都这样,我们这客栈也没法开了。”

    “平日里寡言少语,今日怎么话这么多?”安婧猛拍桌子,厉声问道:“辛木,你女人被人欺负了,你管还是不管?!”

    辛木赶忙转头回应,“管!”

    随即,他满脸歉意的看着洪枭,笑言:“我惧内,见笑了。”

    他表情真挚,语气亲和,却犹如平地惊雷,沉声道:“得罪了!”

    辛木单拳轻握,出拳看似软绵无力,却让洪枭心生恐惧,护体真气如风消散,柔拳轻触其衣襟,竟重如九牛冲体!

    这一拳,朴实无华,却有气吞山河之势。

    如滚滚大潮,如怒海惊滔,冠绝天下!

    洪枭四人,倒飞百米,口中鲜血喷涌,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如星光洒满夜空。

    只是一拳,高下立判。

    四大法师拖着重伤的身躯,吓得头也不回,转瞬间便逃遁千里外,竟是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这一拳,打在洪枭的身上,也打在了古越国的脊骨上!

    国之重器,四人联手,在这个木讷男人的一拳下,

    不过尔尔!

    ......

    天海郡,古越宫廷。

    两鬓霜白的古越皇帝耸拉着厚重的眼皮,他才不到四十的年级,却是如日暮西山的老者一般无二。

    皇帝困乏的靠在椅子上,眯眼看着有些不安的太子。

    “收起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朕又不是不知道你干的这些好事。”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无趣,自己这个儿子,这两年代理朝纲,可没少以公谋私。

    太子仍是一副胆怯的神情,声音有些发颤的回道:“父皇,儿臣不解......”

    “不解?”皇帝的双眼瞪大起来,慵懒的气质陡然一变,顿显帝王威严,“东宫网罗门客,朝中分门结党,连朕的右相宫博仁现在都唯你马首是瞻,这等手段,你与朕装傻?”

    “父皇,儿臣绝无二心!”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父皇的话像是军刀一般,让他脖颈发凉。

    皇帝摆了摆手,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有些疲乏,“你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倒是随了朕年轻时一模一样。”

    “朕老了。”皇帝拍了拍扶手,轻声道:“这位置,迟早是你的。”

    太子茫然的抬起脑袋,“父皇......”

    “站直了。”皇帝微皱眉头,呵斥道:“堂堂古越太子,杀伐决断,若是弱了气势,何以服众?”

    眼泪夺眶而出,太子湿润的双眸仰视着自己的父皇,他今日才知道,自己所行之事,竟都是父皇默许。

    他缓缓起身,挺直脊背,克制眼泪,姿态恭敬而又自傲。

    皇帝见其模样,抬手指了指,笑言道:“这才像朕的儿子!”

    “暗部,六大法师,都败了,”皇帝正色起来,“还有朕那哥哥,筹谋这么多年,定是会掀起巨浪,你可知,你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皇帝言辞,如交代后事。

    “儿臣知晓。”太子泪迹未干,语气坚定。

    突地,皇帝浑身气势骤升,定睛凝视,沉声道:“惧否?”

    “儿臣,自问无惧!”太子气宇非凡,字字铿锵有力。

    “好!”皇帝直身,薰天赫地,笑言:“朕的江山,拿去!”

    太子跪地俯首,声泪俱下。

    “刘君宴!朕,侯你多时了!”老皇帝英姿焕发,就像回到了青壮之年,他昂首阔步,走过太子身侧,停至殿外,大喝一声:“老东西!下来与朕打一架!”

    白衣浮动,长袖翩翩,一柄拂尘先至,罡风四起。

    刘君宴踏空而下,大笑道:“打便打!”

    世人只知古越帝王权倾天下,威震山河。

    鲜有人知,其天资卓越,二十年入合道,修为通天!

    宫殿之内,太子愕然,父皇宛如神明,龙骧虎步,气势如虹,万夫不当!

    皇帝咧嘴一笑,双拳破空,力拔山河。刘君宴拂尘轻舞,作作生芒,与日月同辉。

    破空打去,猎猎作响,此刻,皇帝已不是睥睨天下的君主,而是那笑傲云野的打拳少年郎!

    刘君宴谈笑自若,手腕猛转,拂尘略过其拳,轰然拍下。

    就如十五年前,那个嗜酒的老道士,只是因为东篱馆最后一壶东篱酿被二皇子抢走,一气之下,便挥着拂尘,逼其至越河入海口,一击将之打入涛涛河水。

    老皇帝砸落地上,砖石具碎,他嘴角血丝溢出,大笑道:“有劳庄大家!为朕奏上一曲!”

    深宫之中,琴声响起。

    似有高山流水,孤鸿清啼。又似有北风呼啸,刀剑嘶鸣。

    “接着打!”老皇帝腰身一挺,重新站立,真气萦绕双拳,脚底生风,再度飞身而上。

    拳至拂尾,声如洪钟,如龙腾九霄,响遏行云!

    刘君宴脸色一惊,竟是连连退避,“陛下此拳,老夫都有些避之不及了。”

    老皇帝意犹未尽,同悬于空,淡笑问道:“可比当年有所精进?”

    刘君宴大赞:“较天下拳夫,陛下可称无二!”

    “好!”老皇帝哄然大笑,问道:“与春江那人还差多少?”

    刘君宴沉吟片刻,回道:“半步而已。”

    “哈哈哈!”老皇帝容颜似又苍老几分,犹有油尽灯枯之像,“若没做这皇帝,如今定是要与之好好打上一架!”

    “陛下挟庄大家逼老夫前来,就是为了试拳而已?”刘君宴看着面前这位气势渐失的老皇帝,叹息道:“终究是被这皇位蒙了眼,荒废了天资。”

    听其所言,老皇帝闭上眼睛,浑身真气四散而出,“试拳,只是朕的私心罢了。”

    “时至今日,朕才知道,为何你老而不死。而朕,明明比你青壮百倍,却如此衰老。”老皇帝语气轻缓,脑海中浮现昔日年少光景。

    “刘君宴,你当年应该打的再狠一些,或许朕,也能如此潇洒。”皇帝睁开双眼,嘴上虽是有埋怨意味,但神情却看不出一丝悔意,“生于帝王家,坐上这狗屎不如的位置,执政七载,朕已对得起父皇!”

    “来生,朕定要好好看看,尔等究竟......有何大风流!”

    闻言,刘君宴收起拂尘,默不作声,心中百感交集。

    皇帝浑身真气如丝抽离,取之与天地,归之与天地,循序往复。

    执政短短七载,恍若隔世,当初的青壮帝王,现下已是气息奄奄。

    唯一不变的,是那厚重眼皮之下的双眸,熠熠生辉,恍如当年,意气风发。

    琴声骤停,余音绕梁。

    太子望着父皇的身影缓缓消散,跪地叩首,他双唇颤栗,嗓音沙哑,“儿臣!恭送父皇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