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灰蓝的天，像报纸一样发旧的白云。

    桌案上有一个空的青瓷瓶，桌案下有个抽屉，存放着一叠说厚不厚的信封，按照时间排序，每年都会按时寄出，但只有前几封署名寄出地，后来就完全不署名和寄出地了。好在年份还是连贯的，男人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

    他苍白的手放在信封上，停了一会儿，没有拿起来。

    每天至少都会读一遍，已经读过无数次了，都快能倒背如流了，基本上的意思都是爸妈很抱歉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过，但他们在外面一直很想他，也一直是爱他的，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自己。

    还夹着一张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旅游风景明信片，上面没有他，爸妈两人笑得花儿般灿烂。

    “真是……感人肺腑。”

    他挤眉弄眼，竭力想做出对应的表情，但最终只是做出几个怎么看都不协调的僵硬动作。

    他叹了口气，神情寡淡至极，说真的，他很想感受下肺腑的存在，但他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除了心跳，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空腔，无悲无喜，读完了信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读一千遍，一万遍都感受不到爱，更遑论与之相反的情感。

    男人反手关上抽屉，把一切故事和情感都扔在里面，反正也不带走，带不走。

    “这样也妙！好好工作，拒绝摆烂。”

    出门前，他对镜子僵硬地笑了笑，戴好口罩。

    镜子里面的自己没有笑，也没有动，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离去。

    ……

    耳中忽然响起雷声，窗户被风吹得直响，今晚看来是有一场大雨。

    路建勇在梦中被带湿意的冷气流吹醒，睡眼惺忪，黑暗中起身，想要关上漏风的窗户。

    “这我怎么敢给好评！大半夜不得被风吹醒？”他骂骂咧咧。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家里的家具在眼里都是成片成片带轮廓的黑色，布局陌生。

    对于这份仿佛置换新天新地般的陌生，路建勇倒是习以为常，这是自然的，毕竟这才是他在这住的第一个晚上，灯光打开，把这里照得更加宽敞明亮，装修豪潢。

    路建勇十八岁辍学，对教育制度嗤之以鼻，觉得没能力的人才需要通过考试证明自己，而像他这样的男儿，就该志在四方，背着一把吉他，像古代剑客一样，仗义走天下。

    于是他不顾老母的眼泪和老父的严厉劝诫，心一横，摔门而出，第二天就给学校递交了辍学申请，头也不回，想象着身后的学校领导和老师脸上的表情，心中只觉得豪气万丈。

    不光如此，他还在微信上和学校里一直交往密切的女生发了一段深情长文，忍痛，故作大方地提出分手。

    长文的大意是说，“这个狭小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人能懂我的音乐了，我的容身之处不在这里，所以我只能奔向远方，和你分别。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几年，我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让你在所有女生羡慕的目光里有一个最好的男朋友……”

    他洋洋洒洒地写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有写完，就几度把自己感动得泪花泛泛，但他从此以后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于是把鼻腔里泛起的酸意和眼里的泪花又憋了回去。

    离家出走不到一个星期，迫于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就进了厂子工作，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伟大音乐家，别的先不说，至少生活有了个温饱。

    路建勇本来以为他也能像小说或电影里面的人物一样逆天改命，打所有人的脸，赚最多的钱，泡最多最靓的妞……

    等他成功回家的时候，每个人都恨不得跪在他脚边求他，而他只会从直升机里面慢慢走出来，站在狂风中淡淡一笑，含蓄又低调地说：“实力而已，不算什么！”

    不过要是真有那时候，能不能再接受前女友，他认真想过，但他感觉其实是不可能的。

    他又不傻！真找到了那么好的女朋友，肤白貌美大长腿，家境优越，那前女友相比较之下，不过就是乡镇学校里面的一个小土妞，小笨蛋才会为了小土妞放弃白富美！

    只是心怀伟大的音乐梦想是一回事，碌碌无为了好几年又是一回事。

    他在各大音乐平台上上传的音乐无人问津，别说热度了，连一点小浪花都翻不起来。

    看着新歌榜和热歌榜上层出不穷的新歌和优秀歌手，想象着那些根本没有真正音乐才华的人日入斗金，他眼都红了。

    但他没平台，没资源，没背景，有的只是枕边越来越多的头发和头皮屑，悄悄诉说着这些年的碌碌无为。

    他二十五岁了，砸了那把破旧的吉他，回到了老家。

    父母鬓角都白透了，听说那个曾经和他好过的前女友不但考上了名牌大学，现在还在221，还是986什么的大学里读研究生，读的是最热门的经济金融专业……总之一听以后就不差钱。

    他还从别的同学手机里看到了她的朋友圈照片，发梢飞扬，笑容灿烂，肤白貌美大长腿……他没有再看下去了。

    这些都和他的生活再没有关系了，只是回到老家，他的生活也并不好过。

    在大城市养成的好吃懒做的坏毛病始终改不掉，再加上没学历，没能力，没关系，他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有好几次被生活逼急了，他还顺走过一些人的钱包。

    当然，像他这样有崇高理想的人，只是把里面的钱拿走了，等没人注意的时候，会再把身份证和钱包扔回原地。

    路建勇也不担心失主拿不回自己的身份证，总会有好心人把钱包送到派出所的，如果没有，那当我没有说过这话。

    在父母无言却暗含急切的眼神下，他猛啜烟头，假装出若无其事，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要不要回到先前的厂子里继续工作，那里还有个厂妹曾经给他抛过媚眼，当时他心气太高还看不上她，但现在他猛地发现记忆中的她还是挺眉清目秀的。

    这时他在网上刷到了一份工作，凶宅试睡员，他指尖一颤，长长的烟灰就掉了下来。

    “好家伙！这么给力？”

    路建勇眼睛都瞪大了，这老板开的工资几乎是厂子的四倍，他睡一晚上挣的钱，比得上他在之前厂子里辛苦工作一个星期！

    他急忙往下翻，职位空缺，还差一个人，当即就给老板发过去消息。

    至于凶宅不凶宅的，那里有没有出过事，都无所谓，主要是想躺着挣钱，嗯，以男人的方式……不过内心深处要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但他更禁不住每次吃饭时，父母暗含期盼的眼神。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要么工作稳定，要么都已经成家了！

    只有他还两手空空，除了梦想啥都没有。

    穷，这比鬼什么的可现实太多，恐怖太多了。

    这次的工作地点是郊区一栋三层高的精装小别墅，外修低调优雅大方，内修奢华敞亮干净，家具齐全，只是都盖上了一层防尘的布罩，路建勇一边感叹着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想象不到，一边找到主卧，熟练地放好自己的东西，上床休息。

    下午是最好睡的时间，路建勇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拿起手机，时间显示才晚上六点，还不饿，外面似乎下了大雨，按照工作要求，应该是要在10点，12点，1点，3点，5点的时候进行巡楼，写报告。

    “聪明的人从来都是提前写作业的，这叫预判了老板的预判。”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算提前写报告。

    反正不管闹不闹鬼，房子好坏，他都得往好了的写，只要他能活着出去，人活一张嘴，好坏都不是由他说了算？

    再说了，这个行业的最终目的是啥？真是想看房子闹鬼？当然不是！说是的自己站起来，门在那边。

    还是为了能把别墅卖出去，他有见过那些实诚的新人同行，胆气不足，当晚不知是停电还是被风刮傻了，颤颤巍巍地在报告里写下“我感觉不是很好”，第二天老板就和他说撒由那拉，让人伤心得笑出了猪叫声。

    路建勇打开前几份工作报告，熟练地复制，粘贴，这抄点，那抄点，哪里不会就抄哪里，修改几个关键字，段落改下顺序，不能让老板看出痕迹来，用老板的话来说，就是连他都看不出真假的报告才是好报告......

    “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一份能让老板满意的报告很快写完了，路建勇感觉自己堪称业界良心。

    时间还早，路建勇脑子都不带多转一个弯的，鼠标下意识就打开我的电脑，依次点开我的D盘-别这样-不好吧-不可以-这是另外的价钱......顺利找到他128g的学习资料，准备学习。

    路建勇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但又有种皇帝莅临后宫面对佳丽三千，不知该谁有幸独得自己恩宠的感觉.......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很快想，算了，老是宠这三千也不是个事，该纳入新妃了。

    “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最近有不少好看的新人妹子误入风尘，哥哥心痛，只恨自己不能挺枪杀去日本救下你们......”

    熟练输入链接，登录小破网，页面满是各种不同风情的妖娆女子在做出各种搔首弄姿的姿势，试图勾引他点击进来，第一页的颜值和身材都是能抗打的，路建勇在心里默默肯定，但总觉得下一页更好，于是又忍不住慢慢下拉页面。

    “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看了两三页，路建勇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个新面孔的妖娆女人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后面连续几页都是她的番号.......同一张妖艳脸庞，穿着不同的服装，摆着不同的姿势。

    “这个新女优这么火吗？”路建勇愣了愣，恍然大悟。

    他又往下拉了一页，居然还都是这个妖艳女人的作品，不过相比于前几页的那种欲拒还迎的娇羞表情，这页的她眼里似乎还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毒和仇恨。

    “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上你啊，搁这跟谁俩呢，我多下拉几页你就没了！”路建勇咕哝，打定主意，不管这个新女优有多火，他都不会纳入他d盘后宫的！

    但事情越发诡异，随着他不断下拉，居然还都是这个妖艳女人的番号，仿佛是她的脸庞，覆盖在了每一个女人的脸上。

    他越拉越快，每下划一页，都能看到她摆着各种诱人的姿势，但她的表情越来越冷漠，甚至有点扭曲，眼中的怨毒越来越浓烈......

    仿佛有点.......想杀了他的感觉？

    路建勇感觉有点不对劲，后脑勺有点冷，无意识咽了咽唾沫，直接点击跳到尾页.......

    一整页的番号作品，封面全是姿势还是各种妖艳诱人，终于不是那个妖艳女人的面孔了。所有封面上的女子，都没有面孔。

    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

    “我干！这是什么病毒！”

    路建勇大骂一声直接把笔记本合上！他无意识的用劲之大，笔记本发出一声低而清脆的裂开声，也不知道是磕裂了哪，路建勇当即心头涌起一阵阵心痛和后悔，这可是他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储蓄之后，才终于狠下心用父母的退休金买的啊！

    “咚！咚！咚！”

    这时，有人敲门。

    路建勇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整个人弹起来：“难道是老板？”

    他知道凶宅在试睡之前，基本不会低价出售，只有报告出来了，维持住一定房价之后，才会出售，也就是说现在房屋还是没有业主的状态，只有老板和物业有钥匙。

    “是我，快开门。”

    楼下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路建勇这下心才放下来，连忙打开门，老母亲就站在门口，头发都被风雨打乱了，湿哒哒地垂在胸前，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她提着两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塑料黑袋，袋口露出一些带血的骨头。

    “妈，你怎么来了？”

    路建勇赶紧把老母亲迎进来。

    老母亲低着头：“还不是你让我来给你做饭！这么大的人了，都还没有学会自己做饭！”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朝着一楼厨房方向走，显得特别熟络，仿佛来过很多次了，“以后你要是讨个不会做饭的媳妇，你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天天订外卖也不是事儿啊！我今天出门还忘带伞了，估摸得有点受寒，回去得让你爸给我熬两碗姜汤......”

    “就算媳妇不会做饭，有您就成！”

    路建勇嘿嘿笑着说：“再说了，我虽然不能做得一手好菜，但我点得一手好外卖啊......”

    看着她湿漉漉的背影彻底走进了厨房，路建勇忽然愣住了，话也说不下去了，他好像是给亲妈发过微信，一般试睡工作离家近的，没有那么吓人的，他都让亲妈送过饭。

    但是这一次，他玩手机玩着就不小心睡着了，记得好像是没有给她发地址，那么她是怎么找上门的？又是谁给她发的地址？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钟，晚上11点多。他醒的时候，才几点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