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局

第70章 描摹盛宴

    盛周牡丹,天降祥瑞。

    这一日,许是上苍都为之所动,就连霾了一冬的雪也难得晴了下来,冬阳骄好,天地银川一片烁烁其谁之光辉,乍有光彩流转折射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照耀得整个盛周宫廷都犹如天上琼楼玉宇。

    巍峨最是武周殿,殿上飞檐上腾龙翔凤,照壁九龙绕云戏珠,宫道直通天阙,但见这片宫檐下繁华盛景,一时无两,内侍女宫花斜插,俨如画中仙子。

    定阳门依时大开,陛下召开天下大比,各路才子亦都深受隆恩,特许天子门生自中门而入,以表盛周栋梁挤挤之意、天子爱才之心,文武百官、皇亲贵戚则分门而入。宫门外轿辇绵延定阳街数十里,今日鼎盛可谓世间无双。

    盛周景帝今日身着五爪龙袍,金丝暗镶于龙袍之上,隐约光辉照映时便有盘龙在上姣姣而腾,金冠玉藻尽显威严。朝堂之上先受百官才子朝拜,又下令接见各国使臣。

    使臣一一卸履上殿,持节参见,贺拜之仪,直至巳时,太子偕诸下臣弟进殿参拜,又宣嫡公主进殿,衔一朵金线牡丹,着华服而来,跪拜参见父皇。

    但见镜花华丽宫装尤显庄贵,手中牡丹妍妍,额上一点牡丹花瓣图形,更显人比花娇。

    殿上有凤来仪,但大周无皇后,武贵妃近日薨逝,是以礼部韩眷仕最后安排献瑞之举由嫡长公主奉上。公主进殿衔牡丹拜贺,寓有凤衔牡丹之意,大周更添繁华。

    皇帝接表祥瑞,自是龙心大悦,就是平素里的所有疲惫忧愁在此刻都一扫而光,天子脸色红润,乍看正当壮年,绝非老矣。朝臣见龙心悦,皆都跪拜山呼万岁,一时声动九霄,震撼宫闱。

    跪在殿下,镜花公主知晓礼仪,一直安详端庄,只是在此刻群臣山呼,随着跪拜之际,仍不免心中有所牵系,偷偷的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日思夜想的身影。

    目光触及到楚弦时,他今日丰润如玉,鱼白色锦袍玉带在身,青玉莲花束发,更是无尽倜傥风流滚滚来。便只一眼就让镜花心中小鹿乱撞,脸烧通红,有无尽娇羞藏于低垂的眸子间,轻咬唇齿不敢轻泄。

    此等男儿,人间大好!

    午时,皇帝设宴牡丹园。

    千里一片花海簇拥,牡丹园中三月之内连续赶工,牡丹殿坐落于这三千亩花海之中,宫殿奇巧,青瓦间以无数牡丹花卉图雕刻而成,或含蕾,或绽蕊,或怒放……千百朵牡丹无一相同,惟肖惟妙,巧夺天工。

    这一场牡丹盛宴,描摹出大周盛世繁华,御酒膏粱,珍馐百味,可谓一遍巡过又一遍,使臣无不欢好,纷纷称赞盛周之锦,天下独此。

    酒过三巡,席中但有人开声道:“说来也奇,这深冬一季,四处冬雪飘飘,冰天雪地,唯有这牡丹园犹如春驻,牡丹怒放,真乃天子英明,感动上苍所致。”

    皇帝杯酒下肚,也是心悦,便道:“天佑我盛周国祚绵长,牡丹凛冬而绽,朕白发春回,江山万万年!”

    “父皇万岁。”太子应声而起,率领群臣又是一阵彩,歌舞声中,太子先敬天子,再敬群臣,而后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听闻介奴所中最近有新编排的舞,煞是新奇,听闻有一面大鼓能声动九霄,儿臣这段时间便命人以鼓点舞,编排一曲,仅此献上。”

    “可是先祖那面九丈鼓?”皇帝倒是想起,“先祖当年开疆拓土,战鼓声中可谓势如破竹,短短数十载打下大周江山,此后便命人制了一面九丈长的战鼓,以示天威。”

    “正是!”太子接话,说话间起身在殿中走动,躬身而立,低眉敛首间身上蟒袍隐隐生辉,“只是多年来我盛周强大,此鼓再无用处,如今趁着列国使臣都在,何不让他们见识见识此鼓风采?”

    周彰安言下之意,便是想要以此鼓一现国威,好震慑住这周边列国,皇帝自然知晓其用意,当殿应允。

    只是太子含笑眉间尤带三分迟疑,而后将目光轻缓扫过殿中坐立的靖国使臣身上,随后又道:“只是,宫中奴隶向来软弱,这支舞一直编排不好,幸而前两日儿臣入宫查看时,发觉鸿鹄宫中的质子,倒是颇有几分天资……”

    闻言,楚弦眉心忽有嵌痕,凝住的剑眉一抬,星目望将储君的身上,不发一语。

    太子在羞辱靖国,继续言道:“靖国臣服于我大周,以舞悦之。”

    殿中坐下人皆寂,很显然靖国在十年前送来的那个质子顾惊鸿曾经犯下那样的丑闻,当年始于牡丹园,而今太子也要在牡丹园重重的羞辱靖国,以雪前耻,昭告天下。

    一时殿中无声,唯有楚弦饮下一杯玉酿,开声道:“如此,甚好。”

    此言一出,皇帝开怀大笑了起来,天下无人敢缨其锋芒。殿中狭隘,不足以施展鼓声震天之威,皇帝便下令让人在牡丹园中向天开阔之地的高台上,将鼓驮来。

    午时刚过,酒足饭饱,群臣随着天子移步牡丹园中,寂寂云层开,天高地广,笼罩着这三千亩牡丹园,仿佛袖珍间一方福地,得天独厚。

    介奴所排练此舞可谓呕心沥血,几乎宫中所有奴隶皆出,特许摘下脚铐,于冰天雪地下赤足点地,于高台上振振起舞,场面浩大。随着鼓槌敲击一致的声音错落有致,音节顿顿而扬,排场不可谓不大,而重头戏,则在靖国质子随着鼓点上登台那一刹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下,唯有一双清冷的眸子露出,扫过天子、臣工、使臣等……皆是冰冷,特别是在与楚弦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更是深如寒潭,几不见底。

    那面竖在台中央的大鼓方圆数丈,难怪介奴所中奴隶敲不动。但见质子顾冲霄在台上应着节点,旋身而动,竟是以自身为鼓槌震响鼓面,声响喧天。但也有人因此震惊,这囚居深宫中多年的质子竟也有此等惊天之力,所幸这只是娱乐歌舞,若是沙场点兵,这顾冲霄亦是气冲斗牛之人。

    这鼓声当真如太子周彰安所言的那样,声声震天,从牡丹园由外而发,震得天地几乎欲聋,也使得许多使臣脸色铁青,想是被震住,不敢一动。

    唯有太子,脸色如常,只时不时的抬首看着天,喃喃道:“巳时,鼓响震天,我大周又是好风光。”言罢,嘴角还有一抹得意的笑扬起。

    看着这场以鼓为舞的助兴,皇帝也是笑得更高了,龙心大悦之下,却燃起一抹杀意。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为鸿鹄宫中囚居的是一个弱不禁风之人,却不曾想,居然是一直砥砺前行的猛虎,蓄势待发呀!

    此子,不可留也!

    皇帝暗中招呼来内侍总管太监,随着鼓声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内侍便会意,面露杀机的看了台上舞得正酣的质子一眼,随后弯身退下。

    这仿佛是无足轻重之事,就像掠过水面轻鸿,皇帝依旧笑语宴宴,惊待这一场盛宴继续。

    鼓舞罢,天地间又恢复寂静,一时只剩下园中牡丹冰雪消融时,偶有滴露从花瓣间落下的动静。

    顾冲霄率身后的一众奴隶跪拜,山呼天子万岁。

    皇帝示意平身,不禁感慨道:“朕今日也是大开了眼界,鼓声之中仿佛又见到当年先祖金戈铁马之姿,这片江山真乃铜铁浇筑,上达九霄呀!”言罢,皇帝无声轻笑,伸手指向顾冲霄,“质子今日,也让朕深觉匪夷所思,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朕一并赐允。”

    顾冲霄单膝跪地,摘下脸上獠牙面具,道:“戴罪之人,不敢居功。只是,皇上若是要赏……”顾冲霄爽朗一笑,望将身后一并献舞的南岭舞伴,道:“一众歌伶尽善尽美,罪臣倒想斗胆,向陛下请赏。”

    “准。”皇帝爽快应允,今日开怀,赏赐一应奴隶不在话下,“你乃率舞之人,也应一并赏赐,朕赐你黄金牡丹酿,宫中所有歌伶一并赏银,便到中御府内等赏就是。”

    “谢皇上天恩。”顾冲霄谢过天恩后,便率领着一众奴隶退下。

    先前皇帝示意过的内侍总管见顾冲霄退下舞台了,率领着一众奴隶前往中御府的方向走去,便也悄然下去准备皇帝所赐的黄金牡丹酿。

    宫道处,内侍太监率领着身后宫娥,宫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置描金玉壶。走到幽僻宫道时,内侍总管忽然脚下一顿,让宫娥将手中托盘放低,而后从袖子中取出一包毒粉,揭开酒壶时,将这毒粉洒落在牡丹酿之中。

    而后又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带着宫娥往前走去。

    皇帝要杀顾冲霄,谁也留不住。

    牡丹园中,盛宴还在继续,一场歌舞罢,三千繁华醉,仍旧有人沉浸在刚才的震天喧响中,而太子则也是醉心的看了一场震撼人心的表演。

    他在皇帝下令赐牡丹酿时,便也心中了然的望了楚弦一目,心中暗自嘲笑,上前道:“伶人骨贱,赏赐什么都是难以消受的,倒是靖国的质子,真也是令人刮目相看,楚大人,你说可是?”

    楚弦被点,起身来也微微颔首,“不负殿下所望,鼓声喧天,犹如金戈铁马,烽火峥嵘之声,令人咋舌。”楚弦若有所思的看着太子。

    却不知为何,楚弦在说这话的时候,太子脸色越发难看了。

    眼见这二人不善,在旁的镜花公主起身上前来打和,“今日靖国质子献舞有功,全赖太子哥哥调教,所以我看呀,最该赏赐的便是你了。说吧,要何物父皇一并赐允,刚才父皇说的。”镜花娇俏的声音似如出谷黄莺,将刚才二人的尴尬给打破。

    很显然,镜花还是偏颇楚弦,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瞟向了楚弦。

    太子犹然发难,提点道:“若本宫没记错,楚大人曾在武周殿上亲口允诺,十日之期交代我朝定襄侯之死。如今期限已至,贵使可是食言怕死了?”

    一言既出,火药味又浓了起来。

    也在此刻,赐牡丹酿的内侍忽然匆匆忙忙的从中御府方向跑回来,一路急喘不敢停歇,跑来跪在陛下面前,“启……启禀陛下,中御府空无一人!”

    他带着宫娥前往赏赐时,便是奉了皇帝密令暗杀质子顾冲霄的,可当内侍太监招呼了宫娥端酒踏进中御府时,那里面空空如也。

    包括等待赐酒的质子,亦不翼而飞。内侍总管的声音犹然颤抖,跪在天子驾前禀报:“整个介奴所的奴隶,包括靖国质子,皆都不知去向。”

    所有人皆狐疑不解,“这刚刚还在献舞的人,如何不见?”

    唯有楚弦,心中依旧了然,站立的位置错首望向刚才舞台的方向,正好是那起舞的质子与他四目相对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