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逖尔之眼的边缘，弘予的大脑在不断地运转着。

    弘予：你所说的“找死”，难不能说是要……

    美娜：跳进去？

    弘予：不是吧？

    美娜突然笑道：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

    弘予万万没料到，美娜会突然开这个不太可笑的玩笑。

    美娜：据我查到的信息，我们脚下踩着的这些砂砾，其代表的就是时间。或者说寿命的具象化。

    泠未赶忙停下手缝隙中朝空洞中撒砂砾的行动，往后退了两步，但慌乱中脚下扬起了更多的沙尘，飘落进入那无边的黑暗中。

    美娜：不用太拘谨，即便没有你的干预，这些砂砾迟早还是会流淌进斯逖尔之眼的。别忘了，在这里，时间也是被压缩起来的，不会流动。

    弘予：那你说的迟早，是是……是什么意思？

    美娜：这里说的迟早，是对“趋向性”的变化来说的。我们的神话是这样记述的，自从莱雅“无中生有”，诞生了萨那可满，萨那可满孕育了艾拉尔可满，有了多个个体，就产生了趋向性。萨那可满也是运用趋向性，制造出的三素，即，爱，恶，信。这种趋向性，是比静止还强大的力量。

    弘予：听不懂，好像又懂了一些。

    美娜：我需要这种力量，打败魔鬼。

    弘予：既然同样以打败魔鬼作为目标，那么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是一边的。

    美娜：我所说的魔鬼，包括所有的永恒生命。

    弘予大惊：所有永恒生命？那岂不是也包括精灵了么？

    美娜邪魅一笑：不但包括精灵，就连【神明】，我也不会放过！

    弘予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美娜笑笑，一手搭在弘予的肩膀上：你怕什么，你是人类，我又不杀你。

    弘予：那你也不能……

    弘予回过味来，挡在了泠未的身前，因为他想起泠未是带有魔蛇血统的后代，也有永恒生命的可能……

    但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美娜：喔喔喔，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位小姐姐，难道也是个精灵吗？别害怕，我又不会把你推下去。你可能会说，我为什么不先等魔鬼和精灵两败俱伤之后再去渔翁得利呢？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消灭魔鬼和精灵不算什么，最难的是掌握杀死神明的【弑神之力】！

    ……

    为什么要杀死神明？

    ……

    赤瑶被杜润易梦捏在手里，这时，赤瑶才感觉到，这位貌似瘦削纤细身材的女魔鬼，实际上只是跟周围那些身材壮硕的魔鬼们相比显得轻薄，实际上也是一个身形高挑，体态丰满的女巨人的形象。赤瑶自己的视野水平线也处于一个较高的位置，这让赤瑶莫名地联想起之前骑乘叩叩时候的感觉——没错，正是与东依沙摩首次碰面的时候——只不过当时她是骑在叩叩肩膀上，这回则是被攥在手里。

    再看众魔鬼议事已定，罗蛮天荡巨型倒悬金字塔向上收缩，恢复原状，蜘蛛主母悯忆朵兰也重新编织起白色丝线，将倒悬金字塔遮蔽在重重垂帘之后，自己也隐匿在这朦胧隐约的纱幕之后。塞德娜也跟着缠裹其中，形成一个微微突出的茧房。

    其余各位罩袍魔鬼，步调一致，缓缓退后，退回到之前出来时类似蜂巢一样的网格之内，逐个隐没在黑暗之中。

    只剩下杜润易梦，只见她斜着一只眼睛盯着赤瑶，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瞬间传满赤瑶的内心，杜润易梦嘴唇上那三道裂痕微微地颤动着，好像是蛞蝓的身体，晶莹柔软，娇艳欲滴，随即邪魅一笑，对着赤瑶怨怨悠悠地吐着气。

    杜润易梦：害怕啦？放心，不会吃掉你的，瞧你这精巧细致的小模样，我怎么舍得呢！

    话音未落，杜润易梦盯着赤瑶的那只眼睛，突然变成了一张有千万根棘刺尖牙的空洞漩涡，左右一层顺时针一层逆时针交错地螺旋翻转着，仿佛真的是一种眩晕交缠的梦境，只一瞬工夫将赤瑶囫囵个儿吞没了进去。

    杜润易梦说了一段魔鬼语，接着就如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杜润易梦：易施密刹法，魔窟谨慎行。

    这就是杜润易梦所说的【调理】吗？

    ……

    且说东依沙摩背着北海集狴，一路出了魔棱锥，一些低等魔鬼，行骸和构骼，围在东依沙摩四周，极尽谄媚之中，也带有一丝关切。东依沙摩没有理它们，兀自走出一段距离，他没有选择插翅飞行，因为那样更容易让骸骨飞龙腹腔内的小姑娘暴露出来。

    然而北海集狴先忍不住了，在蛋里埋怨道。

    北海集狴：喂，如此行得慢的，何时能建功立业？

    东依沙摩甚是烦躁，斥责道：少罗嗦，让汝凭本事自个儿滚动过去。

    北海集狴：就算要滚动，起码也给我弄上一个高度，方好下坠。

    东依沙摩反而被北海集狴这种混账逻辑给逗笑了：哼，怪不得汝多番轮回，却不长进。

    说着，东依沙摩换了个方式，没有直接将骸骨飞龙复原，而是消耗更多的魔法，将周围的低等魔鬼，熔铸重塑成为新的翅膀、头颅和尾翼，接肢在原骸骨飞龙收缩形成的骨球之上，以之作为躯干。

    随即一纵，抓住骸骨飞龙的脚爪，骸骨飞龙眼眶中燃起幽幽的蓝色火焰，振翅飞翔。

    北海集狴：甚好，甚好。

    东依沙摩没有回答，径朝西方而去。

    西方，正是拉多陨石山原来的山脉余波延伸至大海的方向。空气也明显地湿润起来。因为陨石砸下的缺口，让原本有高山阻隔的海上水汽，得以沿着陨石山边缘的缝隙流入进来，形成一片片各自独立而又相互连接的绿地。

    不久前，魔王从天而降大爆炸，不亚于之前陨石撞击的威力，将原有的植被摧毁，也扩大了山脉的缺口，更多的水汽，连同坠落在地的尘埃和涌入的海水形成了原始的泥淖沼泽。

    远远望去，泥淖沼泽上，浮起了一个大大的泥泡。

    越来越近。

    只见那个大大的泥泡，一开始还是光滑的表面，水波晶莹的外泡上，还荡漾着些许泥尘与油膏泛起的波纹油花，千变万化，反射出斑斓的彩色光芒，煞是好看。越是靠近，越觉得这污泥的泡泡大的离谱，自然界中，仅凭水的张力加上泥巴的粘性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泡泡。

    北海集狴：到了吗？

    东依沙摩：到了。

    北海集狴：情报没错吧？

    东依沙摩：汝自己去验证吧！

    说着，骸骨飞龙在空中，突然打开了腹部的骨架，将北海集狴的那颗“蛋”，像扔炸弹一样，扔了下去。

    东依沙摩：刚刚好。

    换一个视角，北海集狴冲向巨大的泥泡，就像是一颗精子冲向巨大的卵子。

    令所有人失望的是，这颗精子并没有扎入那巨大的卵子，而是在坠落到卵子上之前，那巨大泥泡迸裂爆炸，泥浆飞溅，着实下起了一阵泥石雨，整个沼泽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泥块与水迹，有些抛向高空的泥块，反而砸得北海集狴的蛋壳叽哩哐啷，差点没把外壳给砸裂缝了。

    空中展翅扇风的骸骨飞龙，捉着东依沙摩也没好过，高速泥块甚至砸断了几根骸骨飞龙骨翼上的骨头，不过伤害不大。

    东依沙摩仔细盯着泥泡的中心看，心中盘算着，莫非有诈？

    这时，北海集狴的蛋终于结结实实地坠落在烂泥沼泽上，嘭喫一声地发出闷响，好像一个玻璃珠被踩进了黄泥里，一大半嵌入进去。

    随着泥石雨逐渐平息，东依沙摩在空中终于能看清泥泡中心位置上，出现了一行一列的精灵弓箭手。

    只见这些精灵弓箭手，掀开满是泥浆污渍的外袍，露出白色明晃晃，亮垠垠的盔甲。

    没错，这些精灵弓箭手，正是菊颜城公爵漪渐的部队，号称白衣军的南方劲旅。

    白衣军这么一亮相，双方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料到能在这里狭路相逢。

    原来漪渐公爵先派了二弟漪淅，三弟漪澌带领各部白衣军率先加入拉多陨石山的联军营地，自己亲率最精锐的山地精灵，使用泥遁之术，出其不意地绕袭魔军侧后方，以成大功。

    而东依沙摩则是借助北海集狴威压的能力，将低阶魔鬼的尸体安插进联军，即是郑文诸作为战利品那具，后来探得了漪淅白衣军的情报，只报告了地理坐标，但没能够探听出究竟要发生什么，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与精灵的公爵在此不期而遇。

    漪渐，头戴一顶带翼青辉日月冠，翼是羚羊角的样式，靛蓝色的头发分两侧梳向身后，露出菱形的耳朵，上缀满了耳饰，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面如满月，髭须下垂，白披白甲，罗带罩袍，丝扣交麻，五花连钱，在统一色调的黑白灰中，呈现出精心刺绣图案的锦丝缎绸，衣挂飘洒，儒雅威风，端坐在一个梭子形状的轿子上，斜托着腮帮，有些慵懒地依靠着扶手，眼眸微翻，向上看着东依沙摩。

    漪渐笑道：不意大将亲至，为孤迎奉乎？

    东依沙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着漪渐的话，向下阴阳怪气起来。

    东依沙摩：照啊，吾与汝此番定要赌个输赢！

    话音未落，东依沙摩撒开带翼骸骨飞龙，一个空降落地，激起大片泥浆，只听嘭地一声，溅起的泥浆还没展开，东依沙摩的身体就已经穿过泥浆的幕帘，直取漪渐。

    漪渐一只手依然托着脸颊，另一只手掏出一只折扇，蓦地一开，再一合，只见东依沙摩刚刚冲破的泥浆纷纷掉头黏连在东依沙摩的身上，阻碍了东依沙摩的行进，地上的泥石也在不断地向上翻腾，犹如拔丝的糖浆，将东依沙摩焊在了地上，动作极大地减缓。

    东依沙摩面对此等法术，倒也不慌张，深知越简单的魔法越直给，而越直给的魔法其破解的方法就越粗暴。只见他熊吼一声，全身上下的关节都随着声浪颤动起来，三两下摆脱了脚下的泥塑，一头撞向漪渐的座驾。

    漪渐举起折扇，竖直放置，向右一挥，整个梭子轿即向右漂移出去，在泥淖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完美地避开了东依沙摩的撞击。

    东依沙摩一击不中，再蓄力起势，怎料刚才漪渐梭子轿所在之处，从泥土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满是烂泥的大手，将东依沙摩拦腰抓住。

    东依沙摩一惊，通常来说，都是自己用手去拿捏别人，没想到今天自己反而被拿捏住了。不过转瞬一想，这些没所谓的精灵，研习了魔法之后，指不定开发出来什么旁门左道，之前不也见识过他们能操纵起了巨石怪的魔巫参战了么？包括赤瑶能以小搏大召唤出异维度的生物，这可不也是这些精灵搞的鬼吗？要说禁忌魔法，精灵要比魔鬼还要毫无禁忌。

    不过这点伎俩还难不倒东依沙摩，他运起自己怪物的力量，双臂紧紧抱住住那烂泥大手其中一根手指，熊嚎一声，居然将烂泥大手这根手指齐刷刷地给掰断了。

    断掉的手指，在东依沙摩怀里，瞬间溶解，落入沼泽中，与此同时，脚下的沼泽中，迸发出一种地震般的闷响。

    接着一个巨型的身躯从沼泽中掀地而起，宛如一尊石雕，泥、石、水、木簌簌而下，简直是平地起了一个四方的台地。东依沙摩本想挣开其中一根手指，能够跳脱出包围，结果才发现自己整个都在此巨型身躯所在的范围之内，根本没处逃离。

    既然前后左右都逃不掉，那就向空中，东依沙摩正准备召唤空中的带翼骸骨飞龙，不料从泥浆中再度伸出了一只大手，将带翼骸骨飞龙一把也抓进了手里，然后像扔烂泥一样扔在一旁。

    东依沙摩这下倒失了对策，自己脚下这玩意，究竟是什么战争兵器？从来没见过呀！真出其不意让自己吃了一口大瘪。

    于是东依沙摩采取防御姿态，叠甲在身，干脆稳稳立在这巨型身躯之上，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神通。

    漪渐坐在梭子轿上悠闲地观看着，一不曾换个姿势，众精灵弓箭手，弯弓搭箭，齐刷刷地对准着东依沙摩，即便是东依沙摩想耍什么花招，这些附魔的箭矢也够他喝一壶的。

    东依沙摩判断凭漪渐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自己不做困兽之斗，他应该一时不会下令放暗箭，于是反而放下心来，虚招装作很用力的样子，挣扎着用熊掌朝脚下的巨型躯体上招呼。

    东依沙摩：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漪渐浅笑道：汝，怪物也，何乃出此语乎！

    东依沙摩一拳又一拳，蚍蜉撼树砸在裹满泥浆的巨型躯体上，溅起的泥浆将他自己也包裹了起来，渐渐地，和那巨型躯体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