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駹马
礼、乐、射、御、书、数,孔夫子教导众生做人的基本技能。这么高大上的六个字总结起来也是六个字。
会撩妹,会打架。
本质上,跟雄孔雀在异性面前亮胸肌,抖尾巴是一个路数。
但,这是在有文化的中原。
在“文化”这个词还没出现的南中,孔夫子的“六个字”完全属于非主流。
会唱歌,能看书,会数数的,在南中蛮妇的心里基本跟巫鬼划等号。
懂礼貌的,基本归在长“公”相,没“公”能的队伍。
也就在“射”和“御”两个方面跟中原相通。能射又能骑的成年男子是蛮妇们选男人的重要标准。
当然,在哪,女人都喜欢好看的。好看又中用的,在南中完全可以享受宋玉、吕布之流在中原的待遇。
长相在南中绝对算第一梯队的爨琛和霍彪,打第一次偷看夷妮子洗澡开始,便顺带对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会儿,眼前的这匹黑骏马,他俩一眼就瞧出了好赖。
“好马。”
“青駹马!”
“我不忙啊,彪哥。”
……
“我说这马,青駹马。”
“这不陪你看马吗?不忙啊。”
“这马的名字,叫青駹马。急死我了!”
“哦,哦……彪哥你真行。”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只会对着夷妮子傻笑。”
“黑身白面,体壮善爬,传说这马是滇池驹中的极品,连昆明人都只听说未见过,居然在这峡谷里让咱俩碰到了。”
霍彪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二人对着青駹马细瞧了一阵,发现不对劲。马是好马,但被困住了。
二人来到马身前,发现马被刺藤缠住了。
刺藤缠在马的腿和腹部,尖锐的长刺划破马身,马腹不停滴着血。二人小心翼翼地砍断刺藤,又帮马清洗干净。青駹马挣脱了刺藤,兴奋地围着二人跑了起来,一阵鸣叫后,停在河滩上饮起水来。
“这马通体黝黑发亮,腿壮蹄健,是极品中的极品。”
霍彪拍着马臀,兴奋地对爨琛道。
就在霍彪对它爱不释手,全身抚弄的时候,青駹马一点也没领情。马在河滩上疾驰一圈,调头跑进了峡谷深处,一转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爨琛想要追赶,但被霍彪拦了下来。
“随它去吧,这马有灵性,我们追不上的。”
说完,二人返回到火堆旁,陶威还躺在地上哼哼。连日的历险,二人早已疲惫不堪,刚躺下,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爨琛耳蜗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他慢慢睁开眼,一缕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眩晕。
一堵黑墙毫无征兆地挡在了面前,他揉了揉眼睛,青駹马正好挡住阳光。
马叼着一截树枝放到爨琛身前,随后又用头拱了拱爨琛的腿。爨琛觉得新奇,摸了摸马头。马倔强地嘶鸣一声,甩掉爨琛的手,随后又叼起树枝,放到爨琛手边。
树枝与龙胆枪差不多粗细,乳白色的树干外面裹着翠色的皮,断口处正往外溢着透明的粘液。爨琛好奇地拿起树枝,仔细端详着。
马见爨琛上了道,又如法炮制地骚扰起旁边的霍彪。反复几次,霍彪还没清醒过来,马不耐烦地狠踢一蹄,霍彪“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我就说这马有灵性。”霍彪惊喜道。
“对,送棍子来了。”爨琛拿起树枝晃了晃,笑道。
与莫名其妙送树枝相比,一件更奇特的事情,让二人大惑不解。
马身上的伤痕消失了。
瞬间产生怀疑的霍彪,忍着浑身酸痛在马周身细细摩挲了一遍。
“是昨晚的马。”
突然,马猛地一甩屁股。还在爱抚它的霍彪被撞倒在地。
“咋还不让摸了?”
霍彪没好气地白了马一眼。
“哈哈哈……”
“笑啥,是匹牝马。”
“啥聘马?”
“牝马,牝马,母马!”
“哦。”
“真不知道你咋勾搭上夷妮子的。”
青駹马昂头嘶鸣一声。两人这才发现,马满嘴白浆子。爨琛抱着马头,仔细一瞧,发现马唇上挂着不少新鲜的木渣。
“不会是给咱送吃的来了吧。”爨琛疑道。
主要是真饿了,加上树枝沁着一股清香味,犹豫了片刻,最后在青駹马的怂恿下,两人拿着马送来的树枝,一口咬了下去。
瞬间,一股清凉顺着舌尖滑入喉咙,强烈的冰魄感顺着气流从鼻腔流出来,活力顷刻充盈了全身的血管。
两人的小宇宙全面爆发。峡谷内响起了极富张力的雄性嚎叫。
两人抱起树枝,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一眨眼工夫,两人像啃甘蔗一般,把根树枝连汁带渣地吞进了肚里,而且还意犹未尽。
吃完树枝,两人挺起胸膛围着青駹马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找夷妮子。
熬不住的二人,脱掉衣服,跳进了溪流,就像儿时在建宁的山谷河流里一样,互相戏耍起来。
“爽!太爽了。”霍彪掬起一抔水泼向爨琛。
“彪哥,这是什么树?”爨琛回敬了霍彪一抔水。
“不知道,带点回去。”霍彪在水里又叫又跳,完全释放了天性。
青駹马见二人玩得嗨,也跳入水中奔跳起来,激起的水花逼得二人退到岸上。
“彪哥,这马似乎通人性,我听说老马识途,兴许这灵畜能带咱们离开峡谷。”
“果真如此,你我算是因祸得福了。”
二人又冲进水里,直到把体内的那股劲发泄完,才拍着马屁股上了岸。这时,峡谷里的阳光开始暗淡,陶威依旧在岸上哼哼。
“别哼哼了,你不是挺厉害吗?”
“最好给小爷弄点吃的。”
“等会儿,马还没拉。”
“你——”
“你什么你,不好好在交州待着,跑我们南中来撒野,有马粪招待你,还不谢谢本公子,换别人给你来坨大象的。”
“哼!小爷我不跟你们作口舌之争。等出了谷,破耳断骨之仇,我让你们加倍奉还。”
陶威捂着血肉模糊的耳朵,恶狠狠地看着霍彪。
爨琛在青駹马的指引下又弄来了几根有奇特功效的树枝。
“给他一根吧。”
“这么好的玩意,给个太监太浪费了。”
陶威欲发作,奈何伤势过重,不敢动弹。
两人又贪婪地各自吃下一根,顿时二人如坠云端,如沐春风,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弄得霍彪都想再跟陶威单挑一回。
“你们两个毛娃娃爽完了,快想想怎么出去。”
陶威忍着剧痛,叱了正在兴头上的二人一句。
“咱得了宝马,还用你操心。”
霍彪得意地回了一句。
爨琛和霍彪全不知愁地在石滩上练起了功,根本不把破了相丢了形的陶威放在眼里。
青駹马也是个调皮捣蛋的雏马,跟着两人在溪流里闹来闹去,似乎浑身有取之不竭的荷尔蒙。
最让陶威不忍直视的是,爨琛和霍彪居然挺着丹田比高低远近。
“野蛮子!”
不知道陶威是“触景生恨”,还是“守礼生忿”,还是没忍住,骂了二人一句。
松快完的二人,正愁没地方发泄剩余的荷尔蒙。
“串儿,别说,这家伙要是个夷妮子,一定招不少人稀罕。”
“彪哥,他比夷妮子白。”
“不是说交州一年四季日头烈吗,他咋没晒黑呢?”
“估计没怎么晒。”
“那咱们帮他晒晒。”
“小畜生,士可杀不可辱,休得无礼。”
接下来的场景连旁边的青駹马都吓了一跳。一丝不挂的陶威被按在石头上。
只过了片刻,爨琛和霍彪又将衣服扔给了他。
其实,陶威根本不需要晒。他浑身上下,脖子往下,黑得冒油,脖子往上,白得晃眼。
自此,爨琛和霍彪再没有用扒衣服这种下三滥的玩法羞辱过陶威。
原因倒不是他黑白分明的肉体,而是他浑身的腱子肉实在让两人自惭形秽。而且,霍彪一直对陶威存在的疑点,在他光不出溜那一刹那,完全释然了。
不仅释然了,他二人自此以后,小解都尽量躲开陶威。
霍彪心中那个疑“点”,其实比他和爨琛很大一点。
至于陶威黑白分明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交州他用这个秘密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女人的心。
但陶威有个特点,对女人,他只求其心,不求其身。这点跟他的弟弟陶淑恰恰相反。
两人一番折腾后,突然没了继续疯闹的兴致。爨琛看了看日头,这才反应过来,再不找出路,今晚说不定真要遇见鬼。
两人虽然知道老马识途的典故,但显然面前的青駹马怎么看也不算老。不仅不老,甚至还很嫩。
嫩得只知道跟他俩疯耍,一点没有着急给他们带路的意思,完全像是匹脱栏放了野的驹子。霍彪一通自创的兽语加比划,弄得青駹马还以为跟它调情,在石滩上又是疯跑又是嘶鸣乱叫。
“蠢货!”
陶威捂着血肉模糊的耳朵,扯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华丽衣服,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你能,你来!”
霍彪叱了他一句。
陶威趔趔趄趄地走到马身旁,只在它脖子上拍了两下,刚才还兴奋不已的青駹马立刻安静了下来。
爨琛和霍彪瞪着眼睛,愣了半天。
接着,陶威又“吁吁喔喔”了几遍,然后拍了拍马屁。调皮的青駹马居然听懂了。
“彪哥,他真能。”
“能……能蒙。”
不管是陶威驭马有术,还是打卦能蒙,总之青駹马带着三人在峡谷里绕起了圈子。
爨琛和霍彪极不情愿地架着伤势越来越严重的陶威,跟着青駹马不知道饶了几个“之”字弯,峡谷越来越逼仄。
等三人逐渐看不见日头的时候,远处有了落水声,而且峡谷尽头还透出了一丝光亮。
就在三人一马即将走进光亮的时候,陶威突然一软,晕过去了。
爨琛接了水,朝陶威脸上泼了几次,还是没醒。
“你这不行,给他来点热乎有味的。”
霍彪这就要解裤腰带。
陶威一点反应没有。
二人意识到是真晕了。
爨琛给陶威喂了点冰凉无味的。只过了眨眼功夫,陶威便吐气如兰,悠然苏醒过来。
“就你这妖娆劲,我真想杵你两下。”
霍彪哂笑道。
“彪哥,怕不是妖娆,是这家伙太虚弱了,脸上都没点血色。”
“那就再给点水。”
霍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要不给他一根,这一路架着,怪累的。”
爨琛扶着陶威坐了起来。
“我说串儿,你掉下来是不是伤着脑子了,他那两下子,你能对付啊?”
霍彪把爨琛拉到一边,私语了两句。
“咱们三人在一条船上,有账也要等出去算,我走不动,你们也快不了。”
陶威冷然冒出一句。
“你不说我还马虎了,我俩凭什么带着你,现在就送你见阎王。”霍彪说完拔出了剑。
“就凭我能让马找到路。”
霍彪愣了片刻,转身跑两步,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正在悠闲吃草的青駹马吓了一跳,本能地一甩屁股,直接把霍彪怼到了崖壁上。
霍彪的大鼻子正好杵在马眼上。
陶威如愿吃到了他馋了很久的白树枝。一股奇特的清凉让他瞬间回血,他甚至感觉到伤口发痒,开始愈合。
等他开口再要一根想验证树枝疗伤效用的时候,爨琛和霍彪已经绑住了他的双手。
“爽完了,别磨蹭。”
霍彪一脚将他踹到马旁边。
三个人一路磕磕碰碰地跟在马后面。青駹马也不知道被陶威灌了什么甜言蜜语,老实了不少。
青駹马带着三人来到峡谷尽头。
尽头是一处水坑。
峡谷内的溪流汇聚成一挂瀑布,落进水坑里。
三人无比渴望地看着一脸懵逼的青駹马。马却悠闲地啃着水坑边上的青草,根本不顾三人殷切的眼神。
“去啊,接着拍啊。”
霍彪推了推陶威。
爨琛在马啃草的空,顺着水坑边上的凸石,艰难下到了水坑底部。
“彪哥,有些奇怪。”
爨琛在水坑底部观察了片刻,冲上喊道。
“啥呀?”
“这坑不大,瀑布的水没断,咋没灌满呢?”
“漏了呗。”
霍彪随口回道。
“漏干净了,兴许能看到路。”
陶威探头看着坑底道。
陶威自鸣得意地靠在崖壁上。青駹马在溪流里面转来转去。
爨琛和霍彪一脸不情愿地搬着石头,筑起拦水坝。直到日头即将消失的时候,水坑的落水声才渐渐消失。
二人精疲力竭地坐在溪流中,大口喘着气。霍彪掬了一抔水灌进嘴里。
这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传来。陶威忍不住笑了一声。
青駹马正叉开后腿,一脸轻松地飙着黄汤。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駹马尿遁,撒开生路。
瀑布断流了三刻,水坑枯竭。爨琛和霍彪举着火把,三人看着眼前的地洞,都没敢下去脚。
一声嘶鸣,青駹马跳进地洞,消失在三人眼前。
三人稍微客气了一下,还是让懂马的打了头阵。但是让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循着马蹄声下了没几步,居然走上了一段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石台阶。
三人顺着台阶拾级而下,渐渐地马蹄声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轰鸣声。
一条底下暗河拦住了三人的去路。三人又满眼期待地看着在一旁趴窝的青駹马。
青駹马冲三人眨了眨眼,嘶鸣一声,然后马头朝河对岸摆了摆。
“我给你松绑,这回我两兄弟给你递石头。”
霍彪对着陶威点头道。
“我不会水,再说,我喜欢绑着。”
陶威昂着头,斜了霍彪一眼。
“彪哥,别说笑话了,这么急的水,怎么拦得住。”
“那你说怎么办?非要跟着匹破马,跑地底下来。”霍彪怒吼道,“陶威你是不是故意跟马串通好的,想把我俩害死在这。”
“你的脑洞比你心眼大多了。”陶威回叱了一句。
“你不懂马嘛,快去啊,问问它,把咱们带到这干啥?”霍彪抹着鼻子道。
“彪哥,这水声不对。”
“能对吗?往阎王爷那去的。”
“不是,后面也有水声。”
“拦水坝支撑不了多久!”陶威突然跳起来道。
“好,这下好,过不去,还回不去了。”霍彪擤着鼻涕道。
三人再看向青駹马。马一动不动。三人身后的轰鸣声渐渐压过了地下暗河。
就连一路受尽委屈,却始终面无表情的陶威,脸上都露出了惧色。
爨琛和霍彪已开始回忆童年。
就在三人脚下感觉到水的时候,青駹马突然跳进了暗河。河水刚刚没过它的膝盖。
三人这才发现,底下暗河的水位下降了一节,对岸已经露出了石台阶。
两水汇合的时候,三人跟着马已经顺着台阶钻进了一个洞口。
马蹄声像是庙里的木鱼。
“这是哪?”
霍彪的话刚一出口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回声实在太大。
爨琛和霍彪举着火把在四周照了照,没找到边。
“啊……”
本来很冷静的陶威突然惊叫起来。
要不是霍彪拉着绑他的绳子,陶威这会儿已经跌进了万丈深渊。
“你小子也有失足的时候。”
霍彪把惊魂不定的陶威拉了回来。三人站在悬崖边,往下探了探脑袋。
暗黑无底加上冷风直往上冲,三人整齐划一地缩回了头。
一声嘶鸣。
三人来到青駹马身边,又整齐划一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悬崖上空,吊着一根直径超过一人长的圆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