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寻道

第四十章 风起建康

    元嘉五年五月初九。

    沈唯自南篱门踏入建康城。

    建康城自东吴、东晋及至当今刘宋皆定都于此,历经三朝,自衣冠南渡以来,大批士族南渡建康,与本地士族混杂而居。

    因此如今的建康城也是一扩再扩,早已有别于卓师口中的模样。

    南篱门外,御道两侧,自长干里、小长干、东长干、瓦官寺直至西口市一线到处都是人声鼎沸景象,饶是沈唯这来自现代的灵魂,见得如此热闹的场景也是不由赞叹,此处不愧是京辇神皋之所在,尽聚南朝精华于此。

    沈唯沿街缓行,也不急于早点赶至秦淮河上,单止这一路风景便足以使沈唯流连再三。

    逛得良久,沈唯信步登上一家酒楼,随意点了几个酒菜后便靠在围栏前俯瞰这长街市景,同时侧耳倾听着隔壁几桌江湖客间的闲谈。

    不知怎么回事,沈唯在这建康外城还没逛多久,就已经接连遇上好几波携刀带剑的江湖豪客。

    如今在这家随意找的酒楼里,也有小半是武林人士,这频率着实是有点太高了。

    如此自然是勾起了沈唯的兴趣。

    听了片刻天南地北的杂趣见闻后,沈唯终于听到几人谈起建康城如今的异状来。

    只见与沈唯隔开两张桌子靠近楼梯的那张桌旁,围坐着六七个劲装汉子,桌上几坛老酒、肉菜已是清了大半。

    其中一个汉子却是道:“胡大哥,小弟此番运镖去往北朝,来回只一个多月,回来后却见这城里怎地多了这许多生面孔?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坐在几人上首的那精壮汉子当就是那人口中的“胡大哥”了,闻言开口便道:“自今上登基以来,内外祥和,除去前两年今上以擅杀少帝及刘义真的罪名剪除徐羡之、傅亮及谢晦三人时城中小有波澜外,能有何大事发生?”

    此话一出,张口便是朝政大局,显是建康城中老住户、百事通了。

    接着,这胡姓大汉夹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一番,又道:“至于今日城中景象,倒也算不得大事,只是对于咱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倒是足以大饱眼福的盛会啦。”

    听得大汉如此卖关子,在座几人都是止不住地催促胡姓大汉和盘托出,眼见这胡大哥还在抬着架子,左手边一人猛地道:“胡大哥,今晚秦淮河上尚枝舫,小弟做东,如何?”

    胡姓汉子再不拿架,张口道:“自月余前,中书便传出内旨,欲在城中召开一场“选才大会”来,消息一经传出,短短数日便传遍徐、扬、兖、豫等15州,显然背后有人推动。”

    汉子说着手指向建康内城方向指了指,面带神秘之色。

    其他几人听完,不由道:“这选才大会是什么个名目?,跟咱们这些江湖人又有何瓜葛?”

    胡姓汉子又道:“嘿,这次可不同,所选之才非是那舞文弄墨之辈,朝廷此番举动招的就是身具勇力的高手。”

    “而且此番奖励极其丰厚,自然引得众多武林高手齐聚建康,这可不就是难得一见的盛会?”说罢嘿嘿直笑。

    “而且你们想想,由朝廷举办的盛会,众多武人较技分高下,赢的人名声会大噪到何等程度?何况还有朝廷的奖励在前,岂不是名利双收?试问又有几人不在乎?”

    一席话说完,几人议论得更加热火朝天,纷纷畅想着自己下场比试的美好未来。

    到头来却也未道明,朝廷为何会大动干戈地组织这么个盛会来。

    见再听不得更多情况,沈唯也不介意,起身结账下楼去也。

    走在大街上,沈唯径直向着瓦官寺而去。

    东晋兴宁二年,因慧力法师的奏请,诏令布施河内陶官旧地以建寺,掘地得古瓦棺,故称瓦官寺。

    其后又有竺法汰、竺僧敷、竺道一、支遁林等人来寺庙驻锡,盛开讲席,更开拓堂宇,兴建重门。

    及至如今,更是王侯公卿云集,寺名由此大盛。

    沈唯虽与瓦官寺无甚渊源,但卓师在世时曾屡次提过,其与寺中高僧慧璩相交深厚。

    即使那些年间卓师带着沈唯四处游历,与慧璩禅师仍是书信往来不绝。

    不几时,沈唯驻足瓦官寺僧门前,自有知客僧上前询问。

    沈唯自怀中掏出一件布包,递给知客僧,道:“烦劳知客将此物交与释慧璩大师观览,就说故人弟子沈庆前来拜访。”

    慧璩大师驻寺十数年,地位崇高,等闲人不得见。

    那知客僧每日里迎来送往颇有眼力见,自是瞧得出沈唯这番架势必有倚仗,当即合十行礼道:“还请客人于偏厢中稍待,小僧这就禀明慧璩大师。”

    说罢将沈唯引至偏厢,折身离去。

    沈唯安坐厢房中静静等候,果不其然,只一炷香不到,便有一身着缁衣、身材颇为高大的僧人前来。

    此僧一至厢房,先行一礼后便瓮声道:“可是沈庆施主?且随我去后庵堂,师傅在那等你。”

    沈唯还礼,快步跟上。

    此僧步伐甚快,落地足音沉沉,呼吸又甚是绵长,显具佛门高功在身。

    沈唯搭话道:“敢问师傅如何称呼?”

    这高大僧人一边前头带路,一边回道:“小僧觉明,慧璩大师正是小僧传法之师。”

    沈唯跟着这觉明一路穿堂过廊,好一阵后方才来到寺后一片庵堂所在。

    瓦官寺占地颇大,自咸安年间,竺法汰法师在瓦官寺开讲《放光般若经》,使得朝野感动,寺得以扩建。

    至今,阖寺上下占地已超五十余亩,仅用来供诸多香客、王公贵族参禅礼佛的精舍便建有三处,分立等次,僧舍亦有近百间。

    一路行来,各处皆见宝象庄严之像。

    沈唯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观看。

    觉明推开一间庵堂,侧身迎道:“沈施主,师傅就在堂内,请进。”

    待沈唯进入后快步上前,侍立于一盘坐于蒲团上中年僧人身侧。

    这僧人身材亦是高大,盘坐蒲团之上亦不减威势风采,面容祥和,一双眼睛神光灿然。

    中年僧人看着沈唯赞道:“小友风姿神秀,果如卓师所言,佼而不群,一身修为竟已如此高深,了得,了得。”

    说着将之前沈唯所递布包送还道:“这些卓师所书信件你且小心收好,卓师既去,睹物思人,不甚感怀。”

    沈唯应声答道:“卓师无病无灾而去,自此超脱三界,正合佛家所言‘得大自在,无有挂碍’。至于对小可所评,大师谬赞多矣,晚辈实当不起。”

    其后,慧璩大师又从沈唯处细细了解一番卓师生前境况,沈唯一一作答,这一聊,便已至西山垂暮。听得寺中晚课钟声响起,大师才道:“贫僧关切卓师行止,竟而忘却时辰,累得小友陪我闲聊至此,是我的不该了。”

    沈唯忙道:“卓师生前便多次提点晚辈,若得法缘,定要向大师您多多请教,此番能有机会与大师请教,庆高兴还来不急哩。”

    慧璩道:“也对,此后时日尚久,自可详谈。小友便先同我这徒儿觉明去往精舍择一住所安顿下来,你刚入得建康,晚间去往秦淮河上,饱览一番风光才合年轻人所行哟。”

    说罢,原本庄严的大师竟向着沈唯挤了挤眼,沈唯顿觉哑然,只好讷讷不言,快步跟着觉明而去。

    行至廊间,蓦地听见庵堂中传来一阵大笑,沈唯愈发不自在。

    一直在前带路的觉明此时道:“沈施主莫要介怀,我师最爱同小辈亲近,时常开些玩笑的,不是故意如此。”

    沈唯自是不在意,只是未曾想到这般高僧大德是这般性情,与想象中大为不同。

    沈唯自精舍住下后,当晚却未曾去往秦淮,只是在房间静默修持,功行提升一刻都不曾停下。

    其后数日,沈唯于城中四处游走,尽情欣赏这江左形胜。

    整个建康分内外二城,建康都城坐北朝南,整个建康城区以一条总长七里的御道为中轴线对称分布。

    内城大司马门外是一条宽阔东西相向的横街,东通东城门连春门,西接西城门西明门,将都城分为南北两大部份。

    北为宫城,南为朝廷各台省所在地。

    而其他政府机构、重要商市、居民区,乃至宰相大臣的宅舍别馆,均在城外,主要分布于宣阳门到秦淮河长达五里的御街两旁。

    自西晋灭亡以来,汉族大举南迁,达百万之众,一时秦淮两岸日益繁华,城内城外挤满南来的北方人,把建康变成融合南北风格的城市,非常兴旺热闹。

    这些时日里沈唯将那朱雀桥、乌衣巷、长干里一一看遍,自然也少不了那秦淮风光。

    每日里方近黄昏时,秦淮河上一艘艘或精致、或气派的花舫便已泊于河岸。

    清丽歌声、宛转悠扬的琴瑟细语回荡在秦淮两岸。

    乌衣巷内朱楼夹道、画栋雕梁,自晋以来最显赫的世家大族,包括王、谢二家,均定居巷内,虽近年来世家大族声势颇受冲击,但此处仍是寻常百姓难以进入的禁街重地。

    “乌衣豪门”已成为当代最显赫门阀的代称。

    除去遍赏建康风貌外,沈唯也常去慧璩大师处进益请教。

    自魏晋始,建康高门士族便尚清谈,大兴黄老之学。而如慧璩大师这般佛门大德大多都同时精通佛道,又具备丰富的文史知识。

    慧璩大师更是内外兼修,一身佛法修为堪称不动如山。

    沈唯向其讨教,更是每每解开诸多神思上的困惑。

    只短短十多日间,沈唯于心灵修持上已是大有长进。

    这日,沈唯再度前往庵堂向慧璩大师一番讨教后,沈唯又是同大师论起当今时局,谈论起朝廷施政的诸多得失,几番谈论后沈唯却是提起近些天大批武林中人汇聚建康造成的乱象来。

    近些天来,单是沈唯碰上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就有好几起了,没见到的只会更多。

    沈唯自然将这般疑惑托出,道:“以晚辈浅见,都知晓武林中人气意为先,如此长久将这么多武林中人汇聚一国都城,麻烦可谓不小,不知大师是否知晓其中缘由?莫非真是什么武林大会?”

    瓦官寺地位非凡,往来王公贵族甚多,故沈唯由此一问。

    而慧璩大师也没让沈唯失望,说道:“此事贫僧倒也略知一二。”

    “此事动静如此之大,背后便是当今皇帝在推动,原因为何贫僧自是不知,但此次朝廷拿出的手笔之大,远超世人想象,也正因如此,才会引得这十几州自认英才之士前来博取功名富贵。”

    沈唯闻言,大感好奇,不由道:“却不知是何等赏格?”

    慧璩大师微微一笑,道:“寻常黄白之物自不必去说,此番盛会,朝廷对于进入前百之人皆有散职封赏,虽说都是些八、九品的散官,这可就有了官身了,试问有几人忍的住?”

    沈唯听后也是心下惊异非常。

    刘宋承袭前朝官制“九品中正制”,虽从武帝刘裕时便着意整顿吏治,重用寒士,也只是初步终结门阀专政局面,门阀势力仍旧十分强大,对于官职封赏往往把控极严。

    此番朝廷竟能拿出百数散职出来,足见文帝决心之大,也不知背后经过几番权衡。

    “其中必有更深的政治寓意啊,绝非简单的简拔人才这么简单。”沈唯暗自心想。

    慧璩大师见沈唯回过神来,又接着道:“此外,对于能入选三十名以内的人才,朝廷更是依名次给予众人厚赏,或神兵利器,或奇功妙药,总之皇室大库中的宝贝此番是要送出去不少咯。”

    接着,慧璩大师眼含深意地望着沈唯道:“若是能取得前三,更是有一大机缘奉上,至于所得如何就看个人缘法如何了。”

    沈唯心中一动,问道:“还请大师开示。”

    慧璩大师缓缓道:“小友可曾听过“荒剑”燕飞的名号?”

    沈唯心下大震,失声道:“燕飞?!这机缘竟与他有关?”

    慧璩笑道:“看来你从卓师那儿了解了不少啊,那也省得我细细给你讲解了。”

    顿了一顿后,慧璩声满感情地道:“荒剑燕飞啊,那可是个传奇啊,遍数数十年间,再无一个如此出色之人啦。”

    “以自己人格魅力搅动整个边荒集的合力,更是与南北两位大英雄都是莫逆之交,击杀“大活弥勒”竺法庆、挫败“天师”孙恩、剑挑“北霸”慕容垂救回红颜知己,这一桩桩一件件俱都发生在一人身上,这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呀!”

    随着慧璩大师的话语,沈唯也是心旌摇荡,眼中异光频闪。

    良久,沈唯开口道:“大师,这机缘究竟为何物?莫不是那通灵神兵“蝶恋花”?”

    慧璩大师失声道:“小友可真会胡想,若是那能剑鸣护主的“蝶恋花”,有谁会舍得拿出来?此番皇室准备的大机缘乃是那“荒剑遗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