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寻道

第五十四章 北伐诸事

    元嘉七年十一月,魏军渡河反攻,攻下洛阳、虎牢。

    与此同时,沈唯重返建康。

    繁华的建康城内,商贾云集,丝毫未见北伐失利半分影响。

    乌衣高第们照常谈玄论道,黎庶黔首依旧为生计奔波。

    沈唯的归来未曾惊动任何人,悄然间沈唯潜回青溪宅院。

    近两年来,管家仆从一众人等依旧兢兢业业地洒扫庭院,维持诸般杂务。

    显然当初的嘱托,王微是用了心的。

    随后几日,沈唯如同一个幽灵般,游走于这偌大的建康城里,以旁观者的视野看着这座城市的“呼吸”。

    长干里司空见惯的家长里短、秦淮河上销金蚀骨的无边风月;佛钟洗魂,终究洗不走人心中的贪嗔痴妄;皇权森严,光芒遮掩下充斥着遍地腌臜。

    十多日里,沈唯彻彻底底地将建康城看尽。

    不仅心头又多了些体悟,更是对自己如今的修为有了更明确的参照。

    近两年的“炼刀炼心”路途成果斐然,沈唯于人间已再无抗手,只差这“最后一着”。

    而沈唯此番再度入世,便是为了寻求踏入“最后一着”的契机。

    破碎虚空,自古来便是武者最大难关,千百年以降、千百万武者,能达成破碎虚空者寥寥无几。

    在沈唯前世今生的记忆里,能够破碎虚空者,也不过帝师广成子、荒剑燕飞、天师孙恩等人罢了。

    还要加上如今的邪帝向雨田,其已能够破碎只是仍恋栈于红尘俗世。

    而这些人破碎虚空,所凭奇遇仙缘皆是独一无二,非缘至不得寻,不足为依。

    沈唯唯有自己创造出最适合自己的碎虚机会,寻求极致的绽放。

    北伐,于沈唯来说便是最大的际遇。

    想想,还有什么场面能比得上在万军阵前、极致挥洒、超脱自身极限的一招来得更猛烈、绚烂?

    今夜月圆,寒月凄冷。

    无声息间沈唯潜入宫城宿卫驻地,临近一处屋舍,屋中烛火微明,显见屋中人仍未睡下。

    沈唯轻笑间抖手将几件物事打出,未传出丝毫破风声已破窗落于桌上。

    接着沈唯故意制出声响,折身纵跃而去。

    “什么人?!”屋中传出短促喝问。

    紧接着便是破窗声,一个将军打扮的年轻人自房中跃出,稍一辨别寻踪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奔行,没多久便已奔出建康城外。

    当来到约十多里外一处破庙时,沈唯终于停下脚步,静候来人。

    不过两息,那将军便临近庙门,并未踏入庙内,就着月光打量着沈唯。

    那将军只见得对面蒙面之人身形不过六尺有余,身材矮壮敦实。

    记忆中似无这等身形且修为如此高明之人,真不知此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一想到刚刚此人以那几件物事引诱自己出来,分明是掌握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年轻将军寒声问道:“阁下既然能笃定那几样东西能引我出来,自是明白人,又何必如此藏头缩尾?这般好身手,当世也无几人,莫非是怕我认将出来?”

    沈唯声音故作嘶哑,道:“魔门圣君当面,老儿便有再多的谨慎也不为过啊。”

    那年轻将军此刻已是平静下来,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珠钗、香囊,轻声问道:“此二物主人是否安然?”

    沈唯怪笑道:“圣君安心哩,老夫只为引圣君出来,又怕别的东西圣君会不萦于心,这才出此下策。如花般的美人儿谁又忍心辣手摧花?何况还有泼天的财富,啧啧,巴蜀商会可是财大势雄啊。”

    那将军越听心下越惊,自家的底细都快被扒了个底朝天,对面这人是何来历自己却仍未猜度出分毫。

    自踏入破庙以来,那将军便一直以神意寻觅老者破绽。

    却觉得这老者松松垮垮站着,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但若真要寻隙而入付诸行动,以气机、神意凌之,又无从下手。

    将军自技业有成以来,还从未遭受这般挫折,除了那次…………

    灵光闪动间,那人脱口而出:“可是邪帝前辈当面?”

    眼见这年轻将军思路已偏至邪帝向雨田身上,沈唯心下沾沾自喜的同时也不再继续伪装。

    沈唯大笑道:“觉真师弟,且看我是谁?”

    说话间,已是还了本来面目,六尺多的身形暴涨至八尺有余才停下,脸上的面巾也随之粉碎。

    那年轻将军,也即是当初的瓦官寺觉真,终于再绷不住平静神色,失声惊道:“沈师兄?!”。

    沈唯浅笑道:“一别经年,师弟重归凡尘,风采却是更佳,让沈某好生羡慕呀。”

    而那觉真最初的惊异神色收敛,很快平静地问道:“师兄是何时猜出我的身份的?”

    沈唯亦是坦然道:“自魔门高手伏击时我便有所怀疑了,至颖水扁舟上,邪帝道出师弟你的武功根底时我方才肯定。”

    觉真愕然,接着问道:“那为何师兄当时不揭发?或者干脆杀了我?”

    沈唯面上大奇,道:“噫,我乃人间一过客,天地与我何加焉?尘世间的诸般算计各有来处去处,与我既无妨碍,我又何必多管闲事?莫非师弟此刻生了死志,需要为兄代劳?”

    觉真沉默良久,再开口已是言笑晏晏。

    “沈师兄此番再入建康,想来是要掀动风云了?”

    沈唯却懒得诸多试探,直言道:“且问刘兄一句话,勿要说假,刘兄可愿为皇帝否?”

    自入夜以来,刘义晃(觉真)可谓是一刻三惊。

    无论是沈唯这深不可测的修为还是自身底细暴露的干净,直至方才沈唯戳中自己心中最大的野望,都冲击的刘义晃难以言语。

    偏在这时,沈唯又再度开口:“两年不见,刘兄既已还归世俗,且在这段短时间内便已经营颇丰,掌禁军左卫,官至四品。我听闻刘义隆病重已逾一年,莫非这也是刘兄的手段?”

    刘义晃断然道:“圣上身体虚弱,乃是运数使然,纵有诸多太医院疗养秘方、皇室秘传心法辅修也不见起色。”

    沈唯不置可否,反而又将话题引到北伐之事上来。

    问道:“我自北方一路南下,但见刀兵四起。打探之下方知宋军北伐已近年许,嘿!伐了一年,伐丢了洛阳、虎牢,师弟不妨与兄好好说道这北伐。”言语间多有讥讽。

    刘义晃无奈道:“我这位皇兄若论文治,实有一番作为。登临大宝以来,斗权臣,掌实权,兴吏治,重用寒门,清查户籍。桩桩件件都是治国良策,至北伐前着实可说是治世开端。”

    说到这儿,刘义晃顿了一顿。

    接着道:“文治有了,自然便想在武功上获得成就。恰好一件大事的发生,给了皇兄充沛信心。”

    沈唯问道:“是何大事?”

    刘义晃苦笑道:“自是那传国玉玺归入宫中,天命预兆,山河一统啊。”

    沈唯也不禁愕然。

    沈唯没想到刘义晃竟真的将玉玺交与皇帝了,并给了他这般的信心。

    旋即沈唯反应过来,道:“一件传国玉玺只怕没这能耐就决定了北伐这种大事吧?”

    刘义晃也是坦然道:“其间自然也少不了朝中众大臣的推波助澜,且今年初起魏朝同时与柔然、赫连夏两线交战,河南诸地兵力空虚,皇兄便以要求魏朝归还河南四镇为由,开启了北伐。”

    “皇兄以亲信到彦之率军5万由水路进军山东,制督王仲德、竺灵秀、尹冲等将。自四月至七月,日行不过十里,始至东平须昌县。魏兵主动退却,到彦之不费吹灰之力收复滑台、虎牢、洛阳、金墉四镇。”

    沈唯不屑道:“不过诱敌深入,后发制人之计耳。此策非属深奥,朝中能看出者当大有人在。但既然如今仍弄得河南四镇得而复失,朝中诸公与那刘义隆怕都有干系!”

    刘义晃再度苦笑,道:“沈师兄莫觉得皆是师弟在从中蒙蔽,自北伐伊始,大军每有方略到彦之必回呈皇兄,皇兄也屡屡下诏至前线布置方略。故而……”

    沈唯大摇其头,叹道:“军略不坚,主将又是脓包,寒冬腊月仍敢分兵镇守四处,沿黄河布防,真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刘义晃只觉一辈子的叹气都在今晚用完了,附和道:“可不是嘛,月初得报,北虏大部向南渡河,未曾经历苦战,洛阳、虎牢诸城俱为北虏所没。如今北方形势,只剩下朱修之镇守的滑台还在苦苦坚持,到彦之那厮却是直接引军从水路撤退,到了历城。”

    言及此处,沈唯发现刘义晃已是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俨然愤怒至极。

    沈唯不管他是否作态,又是问道:“那如今朝堂上对北伐后续是何意向?是援是撤?”

    刘义晃立即答道:“朝堂已议定,加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率众北讨。不久当能成行。”

    沈唯听罢默思良久,此举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接着第二次问道:“还是那番话,刘兄可愿为皇帝否?勿要迟疑。”

    “自懂事起我便无一时不在准备!”

    刘义晃沉声道:“所以沈师兄有何指教但请明言。”

    沈唯也不再绕圈,道:“此番檀道济北上增援,我将随军北上,觅我破碎之机缘。如何把握时机,权且在你!”

    说罢,沈唯再不多话,只一步跨出,已至二十丈外。

    接连几步间,已消失无踪。

    刘义晃怔神望着沈唯远去,口中不由呢喃出声:“破碎虚空,破碎虚空。”

    转而却又扭头死死盯望着建康宫城,良久之后方才回神,展开身法去往巴蜀商会驻地。

    随后十来天沈唯只在青溪小院中一心潜修,不去理会外界的任何纷扰。

    十一月十六,檀道济大军出发,北上增援滑台。

    也在这时,沈唯混入大军中,毫无意外地寻到了已经顶盔带甲、一身戎装的刘义晃来。

    行军帐中,刘义晃端坐马车,手握军情,面沉如水。

    沈唯进来时便见得这番景象。

    不由问道:“何等军情能令征北将军如此烦忧啊?”

    短短几日,刘义晃已从左卫将军右迁为征北将军,任檀道济的副手。

    刘义晃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下来,道:“沈师兄来啦,刚刚收到的军情说原本已退至历城的到彦之,听闻增援将至。那厮竟焚毁船只,丢弃盔甲,徒步南撤往彭城,此刻怕已是入了彭城了!国朝厚待如斯,皇兄对其信任更是无以复加,这小人何以昏聩至此?!”

    沈唯只略一思索,便一语道破:“只因增援主帅是檀道济啊!”

    刘义晃一怔,旋即便已反应过来。是啊,只因此番主帅是战功赫赫、有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北府最后一位名将檀道济!

    略一思索后,刘义晃沉声问道:“沈师兄可有教我?”

    沈唯反笑道:“我倒想听听你对当下战局是如何推演的?”

    刘义晃明白,这是这个神秘难测的沈师兄在考校自己了。

    连忙打起精神,字斟句酌地道:“此次北上救援,为求速度,檀帅兵马只带去八千之数,本是到了历城与到彦之完成交接后,二兵合做一处,却没想到到彦之那厮竟来了这么一手。”

    接着道:“如今纵使檀帅用兵如神,终究难以成事了。积攒数年而成的船只、粮草等军资被毁,北虏更不会放任,必将派兵阻扰,想救援滑台都已是奢望,遑论再复其他三镇。”

    沈唯目含赞赏之意,不愧是能够谋划皇位的野心家,眼光、谋划、格局都是在线。

    沈唯又问道:“那你此番随军北上,目标为何?”

    刘义晃毫不隐瞒道:“目的有三,一者得获军功,增加军中资望;二者我也愿北伐有所成效,不至迭亏而返;三者么,便是想借此机会,拉拢或者收服檀道济!”

    沈唯斜眼视之,玩味道:“哦?心气不小啊,檀道济开国名将,朝中得到重用,你有何德让其拜倒于你?”

    刘义晃却是轻松说道:“师兄是在装糊涂啦,檀帅若是得我那皇兄厚爱,北伐又怎会搞成如今局面?分明是忌惮老将再立大功,难以驾驭。”

    “且当初废了少帝扶持皇兄当位的,可是四人,徐、傅、谢三人已被论诛,只要皇兄仍在位,檀道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沈唯听完,心下已是再无怀疑刘义晃是否能成事了。

    当下说道:“皇权霸业、蝇营狗苟,皆不入我眼。你能走到何地步我也不管,你且同檀道济商议,如何加快行程,剩下的一切武力上的麻烦皆可由我来处理。”

    说完倏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