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土

第四章 药

    叶苏武飞奔至阡河边,凭栏喘息,看低头见河岸边的排水洞里面人影攒动,他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一点。

    阡河是人为开凿的运河,河槽很深,且有专人定期清理,支撑得住吃水量很大的船。阡河作为塔纳克昂中南地区的重要的水运枢纽,每年来往阡镇人络绎不绝。

    得益于优秀的水利工程,许多南疆的富商只需要拉上一船货,简简单单地沿河北上,一船货物的价值往往能轻而易举的翻上数倍不止。如果恰巧奇货可居,翻数十倍都有可能。如此高的利益汇报,自然也有与之相应的风险。花费大价钱在南疆购置的货物运到了北原,结果市场风向掉转,满船货变得一文不值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航运生意本质上是在赌,其中的富贵属于任何有胆量尝试的人,唯独不属于在港口卸货的纤夫。

    大部分纤夫从早四点一直工作到傍晚六点,每日所得不过二十克昂左右,这点钱,想吃顿好饭都挺困难。

    大米面粉之类的奢侈品是根本不用指望的,那些都是有钱人才能消费起的玩意。底层人最常见的吃食是将一种名叫洛卡树的树干碾成粉末,搭配廉价青豆,汆成丸子,煮着吃。

    手头稍微富裕一点的纤夫,会偶尔去黑市里的杂碎店打打牙祭。不过你想指望黑市里找到“正常”的吃食,那就是不可能的了。黑市里的杂碎可不是什么正经肉店不要的内脏和碎肉,而是实打实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垃圾。

    黑市里的杂碎店每天都会去城中心那些餐馆回收残羹剩饭,或是从饭店买,或是直接从地沟里挖。买回来后由杂碎店里的工人进行简单分类,倒进机器打成肉沫,再统一回锅一次,配上各种味冲的香料,搅和一下,一碗杂碎就算做好了。最后端上餐桌的杂碎汤,半碗是不知道哪个垃圾箱里淘出来碎肉,另外半碗是根本咽不下肚子的辣椒。

    叶苏武向来不嫌脏,曾经也在黑市打过几次牙祭。不过在有次喝汤时嚼到一根大拇指,自那以后他就再也进过杂碎店。

    闻到了药房隔壁杂碎店飘来的烂肉味,叶苏武不可避免的干呕了几下。他在来药店前,已经将米都销给粮店老板了。两袋米,分别卖了540克昂和460克昂。

    两沓克昂数清后,叶苏武将多的那份贴身收好,那是暂帮石楚保管的,不能花。他用自己的那份钱,买了三十斤洛面丸子,花了25克昂,剩下的钱预备全部用来买药。

    “分心木、夜交藤、苏合香、石菖蒲、洛卡果果核……”叶苏武根据记忆,报了一长串药名,“老板,我刚才说的,每样给我来五斤。”

    “您稍等。”药店老板面庞黢黑,体型健硕,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灰蒙蒙的汗巾,装扮和寻常纤夫极像。

    往日药店没有其他伙计,搬药抓药全由老板一人经手,有些时候忙不过来,叶苏武还得排队。不同寻常的是今天药店里居然多了一个帮忙的人,帮忙的男孩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在药店后台忙进忙出,称算叶苏武要的药材。

    这男孩可比药店老板矮多了,戴着圆框眼镜,一副人模狗样的学者派头。

    处于安全考虑,叶苏武一手拎着洛面丸子,另一只一手盖住胸口装钱的位置。他可不想被扒手缠上,她现在的状态不好,可没有时间浪费和抓扒手上。

    叶苏武抬胳膊蹭去额头的冷汗,向正埋头算账的药店老板搭话,以掩饰内心焦急:“蔡老板,你店里面那位是谁啊?”

    蔡老板正捻着粉笔,龙飞凤舞的在黑板上算个没完,每算清一种,他就誊写到记账本上一个。账本上药材种类、份额多少、收银几何、客户是谁,林林总总的信息罗列的相当详细。

    “我儿子。”蔡老板专心算账,头也不抬。

    叶苏武继续寒暄:“这位是您儿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看起来还蛮斯斯文文的。”

    “他在城里学医,平时忙,一年只回来一两次,你以前应该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蔡老板淡然说道。

    “学医的啊。”叶苏武感慨一声,对那位忙活中的少年生出了几分好感。他平日在码头上完工,有时也会看爷爷的医书自学,不过他程度很低,只到勉强识字的水平。

    “在城里当医生可比在这里卖药有出息,我听说帮忙切一只手,就收好几十万克昂呢。”叶苏武笑着说道。

    蔡老板悠然道出准确数字:“切一只五十三万,种一只价格翻倍。”

    早年间的矿场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爆炸事故,泄露的矿渣污染了水源,虽然事后清除了污染源头,但依然导致当年的新生儿有不少人都患有肢体畸形。

    这些年顺应市场需求,阡镇的肢体改造技术发展突飞猛进,单论肢体改造技术,整个塔纳克昂还真没有能和阡镇相提并论的。

    “真tm的贵。”叶苏武脱口骂道。他有心想让石楚去做切除手术,但五十三万克昂垒成的天堑,让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大哥,你的药我帮你打包好了。”眼镜仔抱着一个大麻袋,步履蹒跚着走过来,大麻袋挡着他的脸,让他说的话听起来仿佛隔了几里地一样遥远。

    “一共513克昂,零头不要了,算你510。”眼镜仔报出价格。

    眼镜仔这话令叶苏武和蔡老板都为之一滞,蔡老板看着账本上还差好几种药没算出结果的列表,默不作声地合上了本子。

    叶苏武则是苦恼自己的钱居然不够,只得从石楚的钱里拿了。他咬牙抽出几张大面额的克昂,不情不愿地递到眼镜仔手里。

    “谢谢老板,老板看样子是老主顾了,城里哪家药店?”眼镜仔麻利地找好零钱,跟叶苏武套着近乎。

    叶苏武跟蔡老板是熟人,加上对眼前这位知识分子颇有几分好感,遂坦然说道:“是的,这些药我来你这买过很多次了。不过我不是开药店的,是自己吃,我有病。”

    眼镜仔哑然失语,咳嗽了一下:“这么大的量……冒昧的问一句,您的主治医生是?”

    “我爷爷。”

    “臭小子,屁话怎么这么多!你这账怎么算的?510克昂怎么得来的?每一种都给我记好了,别给我只有一个总数。”蔡老板怫然骂道,将账本重重摔在眼镜仔怀里。

    瞧着父子二人之间的友好互动,叶苏武只是笑笑,他不多说什么,扛起麻袋,快步离开。

    “爸……”眼镜仔摊开账本,一项一项的记着账目,小声提醒道,“刚刚那人开的药,药性都是相冲的,一半安神助眠,一半提神。”

    “我开了几十年店了,我比你更懂,客人的事少问。”蔡老板呵斥道。

    “我只是担心……这位客人的爷爷不懂药理,乱用药。况且还用这么大的量怕,是要出事。”

    “钱没收少就行了,别说多余的话。这人我认识,这些药他不会吃的。”

    眼镜仔不知详情,一头雾水的看着蔡老板。

    “他爷爷早就死了。”蔡老板漠然说道,“你再看看账本上他的账。”

    眼镜仔闻声,放开之前记的账。

    账本记得很清楚,叶苏武每隔两个月来一次,每次都是买走一大麻袋的药,其中有不少药材含有剧毒。

    眼镜仔恍然大悟,指着账本,喃喃说道:“他每次来买的药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