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土

第八章 粥

    叶苏武将头盖骨提灯拎高了一些,端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巡逻队的东西,质量是真的好,自己平时用的那些破铜烂铁做的煤油灯跟现在手里这玩意还真是没法比。

    头盖骨提灯末端连接有骨制伸缩提竿,能伸出半米长,整体重量比装满油的煤油灯轻一半。提灯的外形是一颗肉色的骷髅头,骷髅没有鼻子和嘴的窟窿,对应眼睛的窟窿大小占整体的三分之一,顶部的头盖骨能够揭开,作为提灯的盖子,揭开头盖骨后能看见一条只能看见大致轮廓的半透明舌头正在放光。通过扭动提竿上的旋钮,可以控制头盖骨提灯开关以及亮度远近。

    待在提灯制造的稳定光源下,叶苏武甚至觉得自己内心比白天还要安定几分,他拍拍提灯的脑壳,感受到其表面软乎乎的有类似头皮的触感。

    “真是个好东西,我都舍不得还回去了。”叶苏武感慨一声,快步走上楼梯,来到了二冬家的门前。在敲门之前,他先关掉了提灯,小心翼翼地收起灯竿,将其藏在屋外的信箱里。

    提灯固然是个好东西,但怎么着也是巡逻队的,让二冬他们看见的话难免惹得他们胡思乱想的,叶苏武现在的状态根本静不下心,没精力解释提灯的来历。

    “咚咚。”叶苏武敲响了门,喊道,“二冬,是我,我来看你了。”

    “来了,我亲爱的好武哥诶!热烈欢迎您的驾到!”二冬的声音欢腾地扑至门边。

    房门打开,接待叶苏武的是一张灿烂到无以复加的笑脸。

    叶苏武瞅见二冬满脸褶子的笑颜,内心烦闷褪去不少,也跟着一起开怀一笑。他随手一麻袋药丢在屋里的地板上,接着抬手拍拍二冬的肩膀,问道:“你小子这么开心?遇到啥喜事了?”

    二冬将叶苏武拽进屋,一边关门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喜事,天大的喜事,这还是多亏了武哥您啊。”

    声音压低,喜悦不减。二冬激动不已地抓住叶苏武的手,一抓上就紧紧攥着,不肯松开了。

    “这么激动?吃错什么药了?”叶苏武打趣道。

    “不说多的了,来,武哥,我给您磕一个。”二冬忽然说道,言辞不像玩笑,身子居然真的往下一矮。

    “卧槽,都是兄弟,你这是干啥?要折我的寿?”叶苏武蒙头蒙脑,没搞清状况,忙不迭托起二冬下拜的身子。

    “我给您磕一万个头都是应该的……武哥你知道吗?我爸的病好了!”二冬激动地双手颤抖,状似癫狂,“躺在床上将近二十年,忽然之间就好了!”

    “好了?”叶苏武错愕道,一时没理解二冬话语里的意思。

    “是啊,好了。武哥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父亲患有痨病,一直好不了,一咳嗽就浑身发软,只能躺在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了。打我从年幼记事起,父亲他就没好过。前两天吃了一些你送来的米,谁承想第二天我父亲忽然就好了!一点也不咳嗽了!”二冬兴高采烈地说着,像个小孩一样抓住叶苏武的手不停摆荡。

    “怎么会突然就好了?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的病在下层没法治啊。”叶苏武大感奇怪。

    “是你送过来的米的效果啊,那米太他妈神了,简直跟灵丹妙药差不了多少。武哥,您是从哪里弄来的那种米啊?能不能再弄来些……”二冬清楚这些米来路不正,他刻意再压低了些声音,这是不想让屋里人听见。

    “下次带我一起去行不,我保证出大力气,就是麻烦你分的时候多拿点给我。”

    “这个米……”叶苏武有些不愿提及米的来历,如果二冬是之前说要合作,那他肯定没有二话,可他今天在米仓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弄得差点犯病,导致他现在已经不敢去那边了。

    叶苏武琢磨了一会儿,摆手问道:“先不说米来路的事,你再和我说说情况,什么叫跟灵丹妙药一样?我给你的不就是普通的米吗?”

    “普通的米……武哥你说话可真豪气,大米这种奢侈玩意,哪里普通了。都是上层的大人物吃得起的纯天然玩意,咱们这种虫豸人,改善伙食顶多吃点小虫就差不多了。”二冬开着糟糕的玩笑。

    叶苏武同为底层人,他清楚二冬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听到这话,他心头也跟着泛起愁苦,联想到自己去那偷了三四回米了,居然一次都没舍得下锅煮,全拿去卖钱换药了。

    “米味道怎么样?”叶苏武笑着问道。

    二冬果断摇摇头:“我没舍得吃,上次的米我只留了一点,煮给我爸吃了,其余都卖掉了。”

    “我这回的米也卖掉了,买了这些。”叶苏武指着地上的药麻袋。

    二冬看着地上的麻袋表情复杂,强忍着心疼,咬牙道:“武哥你也辛苦,你得的那劳什子病比我爸的痨病还麻烦。”

    “你还没说你爸病是怎么回事呢?”叶苏武被二冬的话点醒,从怅然的情绪里出来,追问道。

    “就是吃了你给的米,病就好了,就这么简单。”二冬看见叶苏武不悦的眼神,心生怯意,急忙详细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父亲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整日咳嗽不停,一天能呕出来的血能装三大碗,眼见人就是要不行的样子。有天晚上,我正照常给他用毛巾擦背,他忽然坐起身抓着我的手,哭着跟我说,‘小冬,我应该是没多少天活了,最后想吃点好的’。”

    二冬说到动情处,难忍哽咽,一双大眼陡然湿润,豆大泪珠扑簌簌滴在地上。他忙用手背抹去,接着说道:“听到我爸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儿子的还能怎样?我之前专门留下那点米没去卖,本来就是打算用来给我爸送行的……我没留多少,留了差不多二两,不过也没舍得拿去蒸,我拿那些米煮了一大锅粥,加了洛面丸子一起煮,一大锅白花花的甜甜的米粥。”

    “一大锅粥,我一口没喝。我先是给爸盛,他喝完一碗,说好喝,还要喝。我忙又给他盛,盛一碗,吃一碗。盛一碗,吃一碗。一直吃到一大锅米粥一滴不剩,我爸的肚皮都鼓得老高,肚皮涨得跟个孕妇一样才罢休。我当时就想,我老爹这回可能是真的要走了,这些年他就没主动说过想吃东西,这次居然吃了一整锅!我当时只觉得可能是回光返照,心想这样也好,老爹走了以后就不用再受苦了,我也算是尽了孝心,让他当了一只饱死鬼。”

    “我第二天是抱着收尸的心态去我爸房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爸他的病好了!就那么安然无恙地躺在被窝里,脸蛋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咳嗽,甚至还有点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