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相

第十二章

    长孙芷两人从睡梦中醒来,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这几天因为没有熊山的打扰,他们休息的那叫一个安逸。他们也不傻,知道对方是去抢劫了,可他们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熊山他们的赃物,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更何况去担心别人呢?而且熊山他们劫财但是不害命,只要是有些脑子的人,都会选择抛弃一些钱财而保全性命的。

    两人照旧地起床,梳洗,散步。

    嬴旌看着路上忙前忙后的山贼说道:“我和阿吉打听了一下,他说今晚有流星雨,照小说里的剧情,熊山极有可能会对你告白,然后这时候我便可以好好地去探路了。”

    “表白?你确定吗?”长孙芷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以你每次看着小说男主给女主各种浪漫表白都会发出的姨母笑发誓,他一定会。”嬴旌嫌弃地补充道,“这种单蠢的家伙,也只会用这种简单的表白方式了。”

    “也是,”长孙芷认同地说,然后后知后觉地拍了嬴旌一下,“什么叫每次都会发出的姨母笑?”

    “字面意思。”嬴旌惜字如金地说道。

    “好吧,那你加油吧。”

    “再确定一件事,”嬴旌低头认真地看着长孙芷的眼睛,“你确定你还想走吗?”

    “我……”长孙芷心虚地转过头,“得看熊山今晚表现了。”

    嬴旌叹了口气,转过头无奈地说:“那我还是祈祷他表现差一点吧。”

    “阿旗。”长孙芷忽然开口。

    “嗯?”嬴旌疑惑地看向她。

    “你,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

    “没有,”嬴旌别过头,看向远方,随后又看向长孙芷,“不过我知道,无论做什么,我都需要和你一起。”

    长孙芷哑然失笑:“怎么?真把我当你妈了,这么大了,还离不开我啊?”

    嬴旌也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和你搭档地太好了,以后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先说好,如果是要夺权的话。我可不干。”

    “我也不一定会去夺权啥的。说不定,就和你一辈子经商呢?”

    “我也不一定一辈子经商啊。万一我就留下来做寨主夫人了呢?”

    “说得也是,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两人一边走一边畅想着未来,脸上充满了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夜晚很快便来到了。长孙芷一个人寻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仰起头,注视着天空,等候着流星雨的到来。这时候,她感觉到了有人接近,她闻了闻,没有嬴旌那令人安心的木香味,她便知,是熊山来了。对方在她身边站好,摸了摸头,悻悻然地说:“一个人啊?嬴公子不在吗?”

    “我和阿旗又不是连体婴,自然是不需要随时黏在一起的。”长孙芷笑了笑,嬴旌有他的路,而她也有自己的路,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走的路。于是她对着熊山笑道,“大当家的专门来找我,就是为了确定阿旗在不在吗?”

    “不不不,我来找你是要做其他事的,”熊山手忙脚乱地说,“我听说今晚有流星雨,想来许个愿,也做一些事,这里视角很好。”

    “确实很好。”微风吹乱长孙芷的长发,滇国素来四季如春,但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有这样和煦的风,置身其中,静静地感受着自然的律动,无须算计,无须顾忌。这样的感觉,让长孙芷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她没想到不过十五岁的自己居然会这么享受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熊山在一旁看着她,柔和的月光为她披上了一层纱衣,看起来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熊山看得有些呆住了,他幼时常听世间有仙女的存在,而对他而言,此时此刻的长孙芷,毫无疑问就是仙女。

    他摸了摸怀里的手镯,张了张口,却又犹豫地闭上了,不过很快流星雨便来袭了,长孙芷看着那绚丽的场景,两眼放光,她虽是得了家族的便利,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还真没有机会见这种场景,随着流星不断地消逝,两人闭上双眼,许下了各自的愿望。

    长孙芷笑着看向了熊山,她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她对熊山虽是无意,但毕竟对方对他也十分照顾,而且,她需要一个可以说服她自己,留下来的借口。于是乎,她开口道:“大当家的,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熊山鼓起了勇气,他掏出怀中的玉镯,说道:“长孙姑娘,我从第一次见面起,便喜欢上你了,虽然我有些笨,不知道该怎么哄你开心,可我发誓,我会好好地捧着你,绝对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的,然后然后……”

    长孙芷充满鼓励地看着他,熊山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然后你放心,我以后不宠着你,不会让寨里的事打扰到你,你以后,只需要每天欢笑,成长,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还有……”

    “够了,”长孙芷接过了玉镯,将它戴在了手上,“这样就够了。”

    熊山看着笑魇如花的长孙芷,高兴地想要拥她入怀,却被对方拒绝了,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熊山激动的心情,他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又激动地说:“对了,我们今晚就结婚吧?”

    “诶?这么快的嘛?”长孙芷疑惑地问道。

    “不快了,我好几天前就找人来目测了你的身形,然后让她给你做了嫁衣,现在嫁衣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行吧,那带我去换衣服吧。”长孙芷也很讨厌那些繁文冗节,所以对熊山他们简洁的婚礼也没有什么意见。

    “好!”熊山激动地抓着少女柔若无骨的手,带着她向存放嫁衣的房间跑去。而这一切,都被嬴旌看在眼里,他刚刚下了趟山,见了趟那位挺关心他们的大夫,,也知道了一些事,他想,现在她好像必须得带长孙芷走了。

    换上了一袭凤冠霞帔,再画了一些淡淡的妆,即使那被搬来的百般不愿的小裁缝,见到了如今美得不可方物的长孙芷,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为长孙芷披上盖头,作为山上唯二的女性牵起了她的手,说道:“我们走吧,小新娘。”

    小裁缝牵着长孙芷的手,将她带到了大厅之中,然后便松开了:“去吧,小新娘。”长孙芷长吸了一口气,随后将之缓缓吐出,随后,如释重负地向前走去,最终走到了熊山的面前,小裁缝的手艺确实是极高的,她为熊山做的衣服亦是十分合身的,还未原本粗糙的熊山增添了几分帅气。两人并排而站,一起拜了天地,随后,小裁缝便将长孙芷带回了洞房之中。而熊山内心虽是十分着急,却依然得陪着弟兄们喝酒。

    洞房之中,小裁缝和长孙芷聊起了八卦。

    “啥?他随便和你说了几个条件你就答应他了,这也太便宜他了,小新娘,你小心以后被吃干抹净啊。”

    长孙芷傻傻地笑了,也不辩解。

    小裁缝看她这傻傻的样子,越发担心了起来,随后便开始给她传授经验,虽然她自己也没有谈过恋爱,这时,嬴旌忽然闯了进来,小裁缝连忙挡在了长孙芷面前,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想干什么?”

    长孙芷拉住了她,解释道:“没事的,他是我的朋友,阿旗,是出什么事了吗?”

    嬴旌越过小裁缝,蹲在了长孙芷面前:“阿兰,我是来带你走的。”

    小裁缝瞬间一副吃到瓜的表情,摊了摊手:“原来是来抢亲的,早干嘛去了?人堂都拜了,干嘛跟你走,凭你长得帅吗?”

    嬴旌头也不回,愤怒地吼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瞎说,阿兰,和我走,好吗?”

    小裁缝被他吓了一跳,撅着嘴嘀咕道:“不是就不是嘛,吼人家干嘛?”

    长孙芷也吓了一跳,嬴旌虽然对说话大多数人都不客气,但基本不会吼人的,她伸出手,安抚他道:“阿旗是出了什么事吗?”

    嬴旌看着长孙芷伸出来的手,那一对玉镯在如今的他眼里格外地扎眼,但他还是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说:“你知道这幅玉镯是哪来的吗?”

    “抢来的阿,不过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被抢上来的啊。”小裁缝一副少见多怪地说,山贼想得到什么不都是用抢的,难不成还要他们自己买啊?

    “是抢来的,但,这镯子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死在了熊山手里。”

    “因为他不想给……”长孙芷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

    “那个,你别吓我啊,”小裁缝声音有些发抖地说,“我们狗熊岭的山贼那可是谋财不害命的。”

    “那人的墓碑还在山下,需要我带你去看吗?”

    嬴旌的话一出口,三人都变得沉默了起来,最终小裁缝率先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说,如果以后小新娘让忤逆了那家伙……”

    “会死。”嬴旌冷冷地回应道。

    两人再次变得沉默,嬴旌握住长孙芷的手:“阿兰,我们走吧。”

    这是,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上,嬴旌抬起头,才注意到长孙芷早已泪流满面,嬴旌稍一联想,便知道她回忆起了过去的那些梦魇。

    长孙芷站起身来,一边哭一边说:“阿旗,我们走吧。这镯子,我们……不要……不行,我们还是得……还回去。”嬴旌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心疼,便抱住了她,长孙芷随即奔溃地倒在了嬴旌怀中哭了起来。嬴旌摸了摸她的头试图安抚她,转头看了看小裁缝:“我要带她走,你呢?”

    小裁缝麻烦地挠了挠头:“我就留下来吧,好歹给你们拖一点时间,然后,你们快跑吧。”

    嬴旌留下一句“多谢”,便抱着长孙芷离开了,小裁缝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七个字褚不离爱许莫琪,她吻了吻玉佩,仿佛那人就在自己身边一般,不离,请给我力量吧,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嬴旌抱着长孙芷,用着一生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跑,他想起来了某件事,便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长孙芷感觉到了这一点,抬起泪眼朦胧的头,问道:“阿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先去把镯子还回去。”

    “好。”

    狂奔了许久,两人看到前方有一个消瘦的身影,他们都认出了这是那位大夫,嬴旌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大夫面前。

    大夫察觉到有人来,便转头看了一眼,见是长孙芷二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嬴旌将长孙芷放下,她的目光越过了大夫,看到了他身后的一座墓碑,长孙芷茫然地看了大夫一样,对方点了点头,她便一把跑到墓碑前,取下镯子,一边下跪一边流着泪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大夫看她这样,也是有些不忍直视,他有些不甘地说:“这小孩啊,家里是经商的,父母死的早,他呢,就一直游走在各地做生意,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姑娘,那姑娘也是好的很啊,两人彼此心心相印。虽然这孩子呢,本事不够,赚不了大钱,却也渐渐地攒下了一些积蓄,本来呢,这次回来,是他凑够了玉镯的钱,是要和那小姑娘结婚的,可惜啊。多好的一小伙子,这样就没了。”

    “大夫您说这个,是想让我感到愧疚吗?”长孙芷哽咽地问道。

    “不是,”大夫果断地反驳了他,“小老儿想说的是,这孩子啊,不过是一个小角色,是连入你们家宴会都没有的机会,小老儿希望,你能记住他,记住这个在世间几乎无牵无挂的孩子,以后,也可以关注一下这样的普通人。”

    “他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不肯交出镯子,最终丢了性命。”

    “因为穷啊,”大夫的声音变得无比沧桑,“买那镯子的钱,他攒了不下十年,才攒出了这么一个,他没有你那般显赫的家室,也没有你那般的经商才能,他只是一个芸芸众生之一,小老儿听说过,你们为了过去这狗熊岭,眼睛也不眨的便给了他们九千两,可这九千两是好几个家庭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所以,他才宁愿去死,那样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嬴旌看着长孙芷无助的样子,他打算开口反驳,想说她也不容易。可大夫继续说道:“当然,小老头我,也不是说姑娘你们就一生顺畅,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还希望,你们以后啊,做决定的时候啊,多想一想后果。想一想别人的不容易吧。”

    大夫的话,让长孙芷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她擦干泪,恭敬地拜了三下:“多谢老先生指导,我一定会好好记住这一次的教训的。”

    对方点了点头,便说:“从这往南走,哪里有一片丛林,那里有一种可以掩盖味道的草药,你们把它弄在身上,可以防止那几头熊。”

    兰旗二人相对而视,点了点头,向大夫鞠了个躬,便一起逃走了。临了,长孙芷转头问:“熊山他们应该会猜出来您帮了我们的,不一起走吗?”

    “小老儿不一定会死,而且,正如经商让你发光一样,救人,也让我有了价值,这狗熊岭,就我一个医生,我走了,他们找谁看病啊。”

    两人肃然起敬,又鞠了一躬,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两人跑到大夫所说的那片丛林之后,他们将那草碾碎,涂在了自已身上,还将自己的衣物也用那草煮的水,泡了一下,长孙芷忽然开口:“阿旗,我找到我想走的路了。”

    嬴旌早有预感,便平淡地说:“说说看。”

    “大夫说了,那个小哥不愿放弃玉镯是因为穷,而我作为一个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想利用这些钱,一步一步地带着大家富起来,最终,大家就不会因为穷,再这样选择不要命了。”

    “你要给大家发钱?”

    “不,”长孙芷摇了摇头,“那样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们可以先从身边的人开始,先是给家里的大家们增加工资,最终带动整个滇南的工资水平,最后是全滇国!

    “然后,我们这些大商人还要负责让全国的钱多起来,让更多的人可以有获得更多钱的机会……”

    长孙芷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嬴旌看着她,那般的闪闪发光,一如那日继承家主之位的她,嬴旌不禁抱住她。忽如其来的拥抱让长孙芷卡住了。嬴旌温柔地说:“阿兰,你的想法非常美好,可你忘了,一个商人再有钱,最终能做到的事依然有限,所以,你还需要一点政治上的帮助。”

    长孙芷听懂了他的意思,惊讶地说:“你……”

    嬴旌放开她并后退,随后无比认真地说:“我也找到我的路了,那就是,回到昆阳,坐上帝位,然后,一步一步地将你心目中的蓝图,在这大滇的土地上,一一勾勒!”

    两人相对无言,随后一起笑了出来。淋湿未干的衣服,在北风的吹拂之下,带来了丝丝凉意,两人的心绪,却无比热络,他们站起身来,嬴旌笑道:“既然有了目标,那就得向前走了,先去找费伯吧,他可担心我们好久了。”

    “嗯。”

    两人互相搀扶,彼此的温度渐渐将寒冷驱散,他们继续向滇西走去,同时,也将继续朝自己的道路走去。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了。”嬴旌说完了故事,拿起水喝了一口,把这事一口气说出来,还真是累人啊。

    云茗听完了,不禁一阵沉默,随后感慨万千地说:“长孙姑娘,真的很好啊。”

    “那当然了,”嬴旌自豪地说,“全天下这么好的人就那么三个,一个做了我朋友,一个做了我女朋友,都是极好的。”

    云茗笑了笑,附和道:“那还有一个呢?”

    “那当然是我啦。只有同样这么优秀的我,才能吸引到这么优秀的你们啊。”嬴旌抬着头,无比骄傲地说。

    云茗笑而不语,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两个给对方的称呼,是怎么来的啊?”

    “哦,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吧,都嫌弃对方的全名,就想给对方取个称呼,然后就用对方的名想个词,我想到了兰芷,她想到了旌旗,我们,便一直这样称呼彼此了。”

    “这样啊,唉,说起来,前段时间一直有事,没好好和长孙姑娘聊聊天,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大哥说秋猎之前会回来的,不过如果是按解决了问题就回来的标准的话,那应该会回来的早一点。”

    云茗甜甜地笑道:“这么相信长孙姑娘啊?”

    嬴旌抱住她,无比温柔地说:“就像我相信云家的事对你不是事一样,我相信边疆的事,对阿兰也不是事。”

    云茗被他的说法取悦了,便往他的怀中靠了靠:“嗯,那我先休息一下,这几天有些累了。”

    “好,”嬴旌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地注视着她,心想,阿兰你可要早点回来啊,作为我的婆家人,你还没好好见过你家媳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