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相

第十九章

    回到了滇军营地之后,得到了好消息的众人又是一夜狂欢,不过长孙芷在嬴岳的帮助一下成功逃出了酒局,一个人找了个空旷的地方自己烤肉吃,而嬴岳本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众人牢牢捉住,疯狂地劝酒。

    翌日,长孙芷在姜勋的陪同下,先是给农民们报了喜讯,便在他们感动涕零的欢送中离开,然后,就向着印国皇陵出发。

    印国高祖乃是得了一头巨大的蜈蚣相助得以统一印国,他便将之封为百足大帝,后来,在印国人民的口口相传之中,百足大帝渐渐发展为自天上降临的神明,权威不断提高,在高祖逝世前夕,百足大帝在人们心中已经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是以,高祖最后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信徒们的要求,皇帝可以更换无数次,但他们,必须绝对忠诚于百足大帝。

    所以,说来可笑,本应是印国历代皇帝死后安葬之地的印国皇陵,却让一只异兽,安排在了他们之上的位置。

    再次来到印国皇陵,那古老又带着诡异的气息,依然让姜勋感到作呕,不过毕竟还是得了对方的帮助才达成交易,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难受,严肃地陪同在长孙芷身边,这时候他就不得不佩服长孙芷的定力了,脸上居然毫无波澜。

    他们一步步往皇陵内部走,到了尽头时,一个枯瘦的老人正闭着眼静静地等候着他们。忽然他猛地一睁眼,吓到了两人,随后他就恭敬地跪下:“拜见神使。”

    “毋须多礼。”长孙芷冷静地回道。

    “谢神使。”老头悠悠地起身,他带点谄媚地笑道,“不知老朽的助力,可曾帮到了神使?”

    “那是自然,所以我特此回来感谢你。并把这个还给你。”长孙芷将令牌掏了出来。

    老头慢慢地走过来接过令牌:“既然帮到了神使,那就好。只是不知,尊神派神使下凡,就只是为了帮助那些贱民吗?就没有,提到老朽一行人?”

    “放肆!”长孙芷怒道。

    老头见她震怒,连忙跪下:“神使息怒。不是老朽说错了什么,如此触怒神使?”

    “他们并非贱民,”长孙芷弯下腰,压迫感十足地说,“他们是和你一样尊神的信徒,不过都是信徒,你不比他们高贵,他们也不比你卑微。”

    “是,老朽知错,所以尊神真的只是为解救我们的同僚,才让神使降临的吗?”

    “那倒也不是,尊神还让我告诉你们。从此以后,神军将解散。”

    老头抬头,眼中又喜又忧:“尊神,是不需要我们了吗?”

    “非也,尊神念及你们世代侍奉他,其心天地可鉴,是以,他让你们可以离开此地,不必再拘于皇陵之中,但若日后再有试图亵渎他的愚者之时,你们,便可再次集结,替他消灭那些异端。”长孙芷深知,这些人的内心是十分复杂的,他们渴望外面的世界,但同时,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信仰又使他们不愿“被抛弃”,现在这样,已经是她可以想到最好的方法了。

    老头闻言,不禁老泪纵横,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老朽叩谢尊神,老朽叩谢神使!”

    “起来吧,既然此事已了,那我便离开了。”长孙芷说完,转身离开。

    老头依然跪着,恭敬地说:“恭送神使!”

    等两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之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姜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不行了,下次我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长孙芷亦是大口呼气,解脱地说:“后面应该也没机会来了,真是太好了。”

    终于缓过来的姜勋,看着长孙芷脖子上的玉色丝带,有些感慨地说:“真没想到,阿芷你的脖子上,居然有着一道足矣骗过印国国师的致命伤疤,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长孙芷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轻松地说:“这个啊,我小的时候啊,和全家人被一群印国兵抓了,他们先把我家之前的东西全抢了,那之后,又把我家人全屠了,不过我运气不错,没有当场死去,然后就被祂给救了。”说道“祂”时,长孙芷的眼中满是神往。

    “他是……?”

    “是一个,除了这根丝带和我的生命,什么也没有都没有留下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人’。”

    “你的生命……是什么意思?”姜勋不解又茫然地问。

    “很简单啊,他救下了除了求生欲一无所有的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然后又给了我一个祝福。”长孙芷的话无比平静,仿佛再说另一个人的故事,可姜勋分明看到了无尽的思念,与复杂的心绪。

    所以,他继续问道:“什么样的祝福?”

    “我的生命将将无法因刀剑与时间停止,只有我成为我心目中那个能够让所有的人羡慕的人,死神才会将我带走。”

    姜勋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决绝与坚定,他不禁失声说道:“那你现在是找到了,那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是的,”长孙芷笑着,无比自豪地看着姜勋说,“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能骄傲地任何一个时期的自己说,我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所有我爱的,爱我的人。”

    姜勋想到了什么,失落地说:“所以现在的你,是在向着死亡前进吗?”

    “不,我是在想着我自己前进,这就是我的道路,是在十二年前,便决定好的,我的道路。至于死亡,它只是恰好和我的终点设置在了同一个地方而已。”

    姜勋本来有些感伤,可看着长孙芷的笑容,他不禁也笑了出来,说道:“好,那这条道路,我陪你一起走。”

    “谢谢。”长孙芷发自内心地说。在最开始决定的时候,她本以为这条道路会是她一个人的独行,可最初的嬴旌,后来的郭宁,再到现在的姜勋。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陪伴着她,让她可以放心地往前走,可谓一生之辛也。

    姜勋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阿芷你这样我有点不习惯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不然大家该担心了。”

    长孙芷没有戳穿他拙劣的转移话题,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便继续向着滇军的营地出发,踏出了准备前进的步伐。

    时光飞逝,转瞬之间,便过去了数月,在这段时间里,长孙芷得以封侯的消息传遍了军营,也传遍了昆阳城。军中众人心思单纯,刚开始时或许有些不满,不过在嬴岳的解释之下,这点小情绪也不在了。

    至于昆阳城中人,得知有一平民封侯,还是一个女子之后,倒是关心过一段时间,不过在得知她还是天下第一富商之时,便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后默契地不再提及。毕竟这昆阳城中地大物博,总是有数不尽的话题,不过,在昆阳城的风流圈子中,倒依然有几位是永远的话题中心。例如那青风坊的第一舞姬苏雁卿;例如那全城风流圈都在赌什么时候分手的嬴旌与姜勋;例如那总在花重金买玉与画的大怨种嬴滕,例如那享誉全滇国却是出来昆阳城的天下第一玉匠郭宁。

    前三位都是在昆阳城中久居数年,名声在外,而这位郭宁姑娘则是初来乍到,但却后来居上,只因她有着奇怪的要求,那便是,只为滇南人或者有着滇南人朋友或亲人的人雕刻。而且她还每隔五天才会为人雕刻一次,而每一次,也只雕刻二十件。圈内达成共识,若非郭姑娘手艺精湛,不挑材料,怕是早就倒闭了,但无论如何,郭宁的玉刻,依旧是整个风流圈里,人们趋之若鹜的东西。可风流圈中没人想到,今日,风流圈内的五位议论中心,会汇聚在一起。

    昆阳城南,本应是遍布小商贩的市集,确实只有一架孤零零的小货车,但这部并无影响货车前排满长队。嬴旌与云茗也是队伍中的一员,在他们前面数米,位于队伍的中心处,嬴滕也带着自己哥哥嫂嫂排着队。

    不懂风流圈中事宜的嬴思看着不管前面还是后面都是长长的队伍,头不禁隐隐作痛。他不解地问:“这些人一大早跑来排队,都是为了那郭大师的玉刻,至于吗?”

    “至于啊,哥,你不懂,郭大师那可是当代最厉害的玉匠!不管是什么原料的玉,是好是坏到她手里,都可以变成一件艺术品……”

    看着自家弟弟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嬴思连忙开口:“我不是听说这大师只给滇南人或者认识滇南人的人刻,你什么时候认识滇南人了?”

    嬴滕和苏雁卿闻言都是大惊失色。后者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嬴滕,着急地说:“我家青风坊这几天来个滇南女子,上次你去找我的时候,小滕也去找她了。”

    “这样啊,”嬴思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他狠狠的蹂躏起了嬴滕的头。和你小子说过多少次了,人姑娘到青风坊那是去秀自己舞技的,你当人家是什么,每次见到好看的姑娘都要单独找人家,然后过几天就换一个,我换衣服都没有这么勤的。”

    “可我换衣服就这么勤啊……”嬴滕有些委屈地说。

    “哎,你小子还敢还嘴了是不是。”嬴思生气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嬴滕吃痛地说“疼疼疼,哥我错了。下次不……,不对,没有下次了,哥你就饶了我吧。”及时反应过来踩到亲哥雷点的嬴滕连忙改口。

    嬴思无奈地放手,又提醒道:“记住了,既然看上了那个滇南姑娘,就好好地和人家聊,不要没过几天就把人换了。”

    “是,”嬴滕摸着耳朵,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每个人去青风坊都能邂逅真爱的。”

    “……你小子,真就油盐不进是吧,”嬴思猛地锤了他的头一下,“这是我说的重点吗?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几天换一个枕边人,得为人姑娘负责。”

    “我哪里换过枕边人,不对,我枕边除了小时候和母妃一起睡过之外,哪里还有过别人啊?”

    嬴思头顶青筋暴起:“你小子是真的找打是吧。”

    “喂,”这是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了。“你们几个还要不要刻了?”三人转头看去,一身青衫清新秀美,长发随意地用根树枝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正是那手艺冠绝天下的郭大师。

    三人这才注意到,一边说一边排队,这会儿已经到他们了。

    “要!”嬴滕兴高采烈地说,然后就把一块玉料放在她的面前。

    对方却收出手,要什么东西。嬴滕笑着歪了歪头,然后恍然大悟,把钱袋递给了她。结果对方暴躁地把钱扔回去:“我要的是证明!你认识滇南人的证明!”

    嬴滕闻言在身上手忙脚乱地一阵乱摸,最终把长孙芷送他的那块玉,掏了出来。郭宁见对方这玉是她的手艺,刚想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嬴旌,然后他就想起了早在长孙芷来昆阳之前的她的一次对话。

    “阿宁,我要去昆阳了。”笑得没心没肺的长孙芷。

    “要带我一起吗?”外表嫌弃,内心十分想一起去的郭师傅如是说。

    “不带哦,我去找朋友干大事,你去干嘛?”

    “*******,你给我滚!”

    “好嘞,顺带一提,我后面可能会为了封口给别人送你给我的玉刻,到时候记得表现平常一点,毕竟他们不一定是我那个朋友。”

    “******,长孙芷你个混蛋!以后别想让我给你刻玉!”

    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呢……郭宁在心里问候了对方无数次,然后不耐烦地问:“想要刻个什么?”

    “刻个鸳鸯吧,我以后给我哥和嫂子当礼物。”

    哥哥和嫂子?嗯……照长孙芷的说法,嬴旌本人只认他大哥,而他大哥不近女色,是以看来这二缺不会是嬴旌了。她嫌弃地打量了一下嬴滕,然后在对方茫然的表情中叹了口气,也是,如果嬴旌是这个样子,长孙芷也不会看得上。行吧,把地址写那边,我刻好了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的,谢谢。”嬴滕得了对方的准信,就高兴地带着自己哥哥嫂嫂走了。大致猜出了嬴思,苏雁卿和嬴滕关系的郭宁,撇了撇嘴,这人是真二缺啊,给哥嫂送礼物还要带着他们一起来,现在都知道是什么了,惊喜都没了。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她慵懒地喊道:“下一个。”

    在嬴滕一行人回去的途中,他们看到了同样在排队的嬴旌和云茗,对方礼貌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嬴滕正想回应,就被嬴思一股脑地拖走了。

    云茗抿嘴笑道:“看来嬴思殿下还对你怀恨在心呢。”

    嬴旌尴尬地摸了摸头:“没办法啊,二哥也不懂那些画,对他来说,做的事可能更空手套白狼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对了,你来这里刻玉,是为了送给长孙姑娘吗?”

    嬴旌看着云茗脸上写着“我都理解”的笑容,把她搂在怀里狠狠地蹭了蹭:“小茗啊,你别把我想得什么好事都给朋友一样好不好?你也是我的大宝贝的,这次刻的,是要送给你的。至于阿兰的,我可以过几天再来的。”

    “好啊。”云茗甜蜜地笑了笑。“对了,我挺好奇的,为什么苏姑娘会和在一起,按理说嬴思殿下那般沉闷的人,应当不会与苏姑娘产生联系才对?阿旌,你知道的,对不对?“她说话时一直有观察嬴旌的表情,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有些小得意的时候,云茗歪着头满脸笑容地问。

    嬴旌不假思索地说:“我确实知道,不过,我想等待会儿我们回你家我在和你说。”

    “为什么啊?”云茗不解地问。

    对方满脸笑容地反问道:“是啊,为什么?诸位靠这么近,不知可是有什么思路呢?”

    俩人身边偷偷凑近的人闻言连忙退了回去,尴尬地站好。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啊,这么私密的事,我们怎么会有思路呢?殿下就别开玩笑了。”

    “嗯,那就好。”嬴旌见到他们的反应,满意地笑了笑。了解了缘由的云茗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恬静地笑了笑。

    一段时间后,“下一位!”郭宁趴在桌子上,郁闷地想:这昆阳认识滇南人的怎么这么少?这都快坐了两三个时辰了,还没凑够三十个,要不下面的每人两件吧。

    正想着,下一个,不,下两个就上来了。郭宁抬起头看着这两挡住了她前面光线的人,嗯,不错,男俊女美,是对璧人。不过这姑娘看着气色不太好,是先天不足吗?等等!先天不足!郭宁激动地直起身来,指着云茗,震惊地说:“你是云茗!”

    云茗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郭师傅认识我?”

    “不认识,”郭宁又看向了嬴旌,“所以你是,滇国三皇子,嬴旌?”

    “是的,请问有……”

    嬴旌的话被打断了,因为他的脖子被郭宁掐住了:“狗嬴旌!老娘掐死你这个和我抢女人的混蛋!”一边掐,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

    云茗见状想要上前阻止,但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选择在一边喊:“郭师傅,你冷静一点啊。”

    发泄了一会儿的郭宁冷静了下来,松开了手朝后面喊道:“后面的自觉走吧,老娘今天不收了,等五天之后再来。”

    众人遗憾地离开了,不过还是有一部分人,偷偷等在角落里,毕竟“滇国三皇子和天下第一玉匠抢女人”这事可是巨大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