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闽清商人运来的瑶柱，有滋阴补肾，和胃调中的功效……不对，少爷，我们把三少奶奶留在濮园好吗？奴婢听外人说，靖东侯对三少奶奶倾心已久，举办诗会便是……”

    小环说到一半，就不自觉的止住了语声。

    因为陆晚禾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主子之一，妄议主人可是大罪。

    “怎么？你担心她们旧情复燃，干柴烈火？”

    许清淡淡一笑，合上了车帘。

    “靖东侯要把濮园的地契交给陆氏，本就是一个见面的借口，他这么想见，为什么不要他见？”

    “啊？”

    小环愣在原地，眼神有些茫然。

    “这三房自入我许府的大门后，两年未曾与我见一面，有什么感情基础可言？既然她有出轨的谣言和可能性，我为什么不能试她一试？”

    许清的眼里，透着一股异样的冰冷。

    下毒之事还未查清，重活一世，他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所以他要趁着这件事来验证，陆晚禾有没有勾结外人，谋害亲夫的动机。

    如若不是，他也能放下心来。

    小环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许清，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落水前的少爷，会想这么多吗？

    现如今看来，少爷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骨子里像换了个人一般。

    ……

    许清刚回到许府，就听到了许老太太催他去请安的消息。

    小环把路引到大院，迎面撞上了满脸愁容，在庭院里来回踱步的海大富。

    “哎哟我的天老爷！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海大富检查了一遍许清的身体，确认他安然无恙后，才敢放下心来。

    “老夫人听到您大病未好，又出了门，差点没把奴才赶出家门。您说您好端端的，跑出去做什么？”

    许清笑了笑，“我听人说濮园诗会很有意思，便跑过去长了个长见识。”

    “那举办诗会的靖东侯能是什么好人？再说了，后院里的少奶奶都有问题，您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海大富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清秀俏丽的小环，停住了嘴。

    他自知不能深讲，便岔开了话题，“算了，您回来就不提这茬了，老夫人等您很久了，今日还得到了宫里的传话。”

    见海大富小心翼翼的模样，许清的心头生出了几分好奇。

    自他穿越至今，还没一人提过他姑姑的名讳，究竟是宫里的哪个大人物，竟能惹得这些人如此恭敬。

    “宫里？是我的那位姑姑吗？”

    “是的。”

    许清见疑惑的问道：“我的那位姑姑是宫里的……”

    “咳咳。”

    海大富重重咳了两声，接下来的声音出现了少许的颤抖。

    “少爷，院里人多耳杂，小的也不敢有所非议……不如等到夜深人静，您让你院子里的丫鬟说给你听吧。”

    许清真没想到这大户人家的仆役居然拘谨到这种地步，便也没再为难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

    后院主厅里，许老夫人正坐在主座上凝神品茶，站在她身边一众的丫鬟奴婢低垂着着眼帘，目视地面，皆不敢言语。

    整间房间内虽有炭盆取暖，气氛却冷的如同冰窖一样。

    “清儿呢？”

    一炷香的时间内，许老太太问了三遍许清的消息，足以看出其对孙儿的疼惜之情。

    站在门口的丫鬟微微躬身，态度端正的答道：“回老太太，海总管已经去门口接了。”

    “唉。”

    老夫人默然片刻，幽幽的叹了口气。

    “奶奶。”

    许清人还未到，声音便从屋外传来，点亮了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眸。

    等瞧到许清的身影现于眼前，老夫人的脸上已经开出了一朵笑颜。

    “宝贝孙儿，回来了就好。”

    许清在门口听了海大富的描述，本以为老太太的心情一定不好，可现在左瞧右看，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也不像是怒火上头的模样呀。

    他挑了张相近的椅子，坐了上去。

    “奶奶，我就是出门看了个风景，没必要生气。”

    “好好好，我不生气。”

    许家老太太看着自家孙儿，是越瞧越喜欢，早已将今日的不快抛在了脑后。

    她轻轻颔首，目光指向了案桌上已被摊开的书信，“家里已把近日的情况送到了京城，你姑姑与霜序都知晓了你失忆的事情，派信差把这封信送了回来。”

    许清伸手将信封取来，发现信封内有张颜色微黄，纸纹并不明显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体娟秀，似是出自一名女子的手笔。

    我夫：

    京城事多，家中的情况我已明了，不日便下江南。

    霜序。

    许清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纳闷的问道：“这是我姑姑写的吗？怎么开头的称呼却是我夫？”

    “咳……少爷。”

    海大富稍稍向前一步，为许清讲解困惑，“这封信出自于大少奶奶沈氏之手，说明其要启程回府了。”

    大少奶奶？

    许清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大房正妻，是当今宰相之女，地位崇高。

    “好了，霜序回来老身也就安心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萍儿，扶我回房。”

    “是。”

    许清行完礼，目送着老夫人离开。

    老太太被众婢搀扶的身影刚刚消失，海大富就靠了过来，一脸谨慎的提醒道：“少爷，虽然您已失忆，但小的仍建议您最近妥善行事，最好不要出什么差错。”

    “为什么呀？”

    许清满是不解的看向海大富。

    自己不是素州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吗？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街溜子，怎么会被人劝着收起性子，做一个好人？

    “少爷您失忆了，可能对以前的事情有些不太了解。”

    海大富清了清嗓子，似是怕许清听不太清，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少奶奶沈氏可不是一般人也，若她回来了，后院里的一切事物都得其点头才行。”

    “因为她是正妻？”

    海大富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沈氏当家做主，那是老夫人和您姑姑都点头同意的事情，等您见到她就知道了……大少奶奶光是站在那里，其他人就等同于是个陪衬了。”

    “有这么夸张吗？”

    许清觉得海大富在诓骗自己，又或是因为之前被这沈霜序管的太严了，有了一些后遗症。

    三少奶奶陆氏和四少奶奶的秦氏他都见过，老实来讲，他不信有人能比这两位还漂亮显眼。

    不过海大富的话倒是引起了他的警示，沈氏若有掌家之能，那岂不是说明后院里的事情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她还有几天回来呀？”

    “京城与素州间隔较远，若明日启程，按照一日百里的脚程，起码也得十日后才能回来了。”

    十日后吗？

    许清看着院子里的景色，陷入了沉思。

    ……

    等许清回到自己的院落，正看到小环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清扫着落叶。

    她回来换上了一身橘红色的绸裙，腰间扎着丝带，脚上套着一双白色软底鞋。

    因为刚刚海大富半路截胡，便没让她跟着去大院。

    “少爷，您回来了？”

    小环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有些娇羞的玩弄了手指。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看到少爷就会心跳加速，呼吸紧促。

    “嗯。”

    “您在大院里面没吃饭吧？我去膳房把吃食拿过来……对了，少爷，刚刚三少奶奶来过院子了，她见您不在，就把濮园的地契文书都留在了桌子上，又回自己院子了。”

    许清打开房门，看到了那张濮园的地契，点了点头。

    “她还说什么了吗？”

    “三少奶奶还问了有关于诗词的事情，问奴婢您是不是私下里阅览诗书，钻研词文……可奴婢是昨日才来院子里的，哪懂得少爷平时什么样？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

    三房陆氏能老老实实的把地契交来，就说明她确实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普通女子。

    若外面的流言是真的，陆氏真与那靖东侯有些私情，自己都不会这么顺利的拿到这张地契。

    既然如此，自己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许清走到房内的桌前，将濮园地契放在一旁，拿砚台磨起墨来。

    待将笔尖浸满墨汁后，他轻触纸面。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写到一半，许清停笔，唤来了院子里的小环，“小环，你帮我把新写的东西给三房送去，回来的时候烧些热水，天冷想洗个热水澡了。”

    “好。”

    小环不敢怠慢，拿着宣纸朝三院的方向赶去。

    等她回来烧好水，已是晚上的戌时。

    洗澡的浴盆很大，得许清在一旁搭手，才能把它抬到主屋的房内。

    这一番体力活下来，已惹得许清热汗直流，气喘吁吁。

    “少爷，咱们院子里的仆从是不是太少了些？用不用奴婢明日找海总管说一声，多要两个丫鬟来院子里做活？”

    许清其实也想过那种大户人家的奢靡生活，洗个澡让一个丫鬟喂水果，一个丫鬟搓背，一个丫鬟按摩，一个丫鬟唱曲……

    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呀，后院里藏着个炸弹，鬼知道哪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眼瞎看来，就小环算是自己人。

    “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他人我不习惯。”

    小环听到这句话，小脸红扑扑的，心里如吃了蜜一样开心。

    热气腾腾而起，不时便将整个屋子里熏染的烟雾缭绕。

    等到许清在屏风后褪去衣裳，进入浴盆，小环就缓步上前，帮他按捏起了身上的关键部位。

    在外奔波一天的疲劳，都在此刻得到了解脱。

    “小环。”

    小环眼中闪烁着光芒，身体微微颤抖着，脸颊上的红晕更胜往昔。

    她早就听王婆讲过了，世家公子都喜欢让模样好看，皮肤细腻的贴身丫鬟同洗共浴，作为房内的情趣之一。

    少爷也是这种人吗？

    “你睡着了吗？”

    小环听到许清的呼唤，从幻想中猛然清醒，局促不安的回答道：“没……没有呀，少爷……”

    “我姑姑是宫里的什么人？”

    这句话，可算是把小环吓醒了。

    她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说错了任何一个字，“少爷，您姑姑是当朝太后。”

    “太后呀……”

    许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在小丫头未曾把话说开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一些猜测。

    能在宫中有所成就的女人本就稀少，那些宫廷女官是万万做不到这点的。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后和皇后，亦或是很是受宠的嫔妃有这个能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怎么样……这些你都知道吗？”

    小环轻咬下唇，想到院子里并无外人，稍稍放下心来。

    “您的姑姑对您很好，听府中有些资历的老仆说，您双亲逝世后，就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奴婢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听闻前两年刚刚登基的小皇帝年仅二七，朝堂中的事……”

    小环说到这儿，就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不过许清也听明白了个大概，清楚当今的大齐是外戚掌政，自己的姑姑坐上了头把交椅。

    外戚干政再加上纨绔子弟，这剧本看起来不对呀，怎么总感觉自己要步谁的后路呀？

    “咚，咚。”

    房门被人轻声叩响，随后有一声软绵轻飘的嗓音透过门框传入屋内。

    “郎君。”

    小环听出这是三少奶奶的声音，忙准备去给其开门，却被许清伸手拦下。

    陆晚禾的登门拜访在他的意料之内，比他预想中的还快一些。

    他心里清楚，相比于恢弘大气，宛若登仙的唐代名诗，前世那些婉约细腻，温柔重情的宋词对这些钻研诗文的女子更有杀伤力。

    许清写给陆晚禾的词句，只是一重山的前半首。

    若想知道这首词曲的后半首是什么，她只能登门拜访，求助于自己。

    “夫人来了。”

    “妾身在屋内想了很久，仍想不明白这首词的后半阙，请夫君指点。”

    许清淡声说道：“听说夫人身体多病，进来说吧。”

    小环忙去打开屋门。

    站在屋外的陆晚禾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白色长棉衣，她颜丽如花，眉目如画，红润透有光泽的泽唇间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贝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