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行者

第四章 重合:梦境与现实

    汽车西站,606路公交车。

    治安官将整个汽车西站封锁起来,所有人员控制、登记、问询。

    如果一起命案,只是命案。

    同一地点,两起命案,就是连环犯罪,属于重大、紧急的要案,需要治安局以最快的速度处理。

    跨过一道道封锁线,齐思鱼气喘吁吁地走进公交车,迎面一团浓稠的血腥气灌入鼻腔,刺拉拉地喉咙生疼。

    “咳咳……”

    “怎么……咳咳,咳,怎么样了?”

    捂住口鼻,齐思鱼朝里面的法医问道。

    一道体型纤瘦的女法医蹲伏在投币箱下,仔细勘验上面的裂痕纹路,以及可能残余的指纹毛发,并没有回答。

    “齐队长,现场的勘验才刚刚开始,您先等等,这里您还不能进。”

    法医助理宋小实,替新来的法医解围。

    “告诉我死者身份、死亡时间,还有死因,快!”

    齐思鱼像往常一样,朝着宋小实大声询问,脑子里满是两名受害者的样貌,以及徐东安的汇报,杜关若这七天的所有行程。

    “出去!你打扰到我工作了。”

    声线冷硬,法医安然双眸微眯,仔细勘察尸体附近每一寸空间,防止出现任何遗漏。

    “你!”

    “好了好了。齐队长您先出去吧,初步的尸检报告会送到你手上的。”

    宋小实顾不得其他,将齐思鱼连推带拉地赶出公交车,悄悄地低声提醒:

    “这可不是张法医,您注意点态度,把关系搞僵了,以后大家工作都不愉快!”

    说完,将手上的橡胶手套摘掉,取了一副崭新消毒后的橡胶手套,重新带好,才回到法医安然旁边,开始工作。

    “呲!”

    齐思鱼龇牙,今天真是见证了大家口中的“冷冰块”、“石头人”,一句话就把她赶出来了,还是老张好呀~

    可惜那老头身体不太好,还在医院修养。

    这个新来的女法医,听说是上面暂时调过来的,不知道中不中用?

    车上,安然缓缓起身,纤瘦的腰肢轻轻摆动,舒缓僵硬缺氧的筋骨,目光落在了驾驶位的女尸上。

    一袭橘黄色的碎花短裙,四肢裸露大片肌肤,肉眼可见许多伤痕挫伤。

    最刺人眼球的:是灰白色脖颈“咧开的”血腥伤口。

    脖颈被人粗暴地划开,皮肉撕裂,血肉模糊,露出一口黑洞洞的喉咙,仿佛无底的深渊,欲择人而噬。

    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粘稠,安然灵敏的嗅觉闻到一股淡淡的消化道酸腐的气味。

    微微垫脚,想要看清女人的面容。

    破烂,惨败的一张脸,被人用工具狠狠戳烂,皮肉组织分泌出淡黄色组织液,被汹涌的血液冲淡。

    看不清原本容貌。

    ……

    “你(怎么来了)……”

    杜关若看到推门而入的女人,震惊地口齿不清,说不出话。

    一道冰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熟悉、冰冷、强势。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某人就会把他装进小黑盒子里,堵住他的嘴巴,打包带走。

    “这是他的律师,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虞染净一袭贴身的职业西服,身后站着两名西装革履的律师,提着黑色公文包,一脸正经斯文的样子。

    前台治安官无助地摊着双手,表示自己拦不住呀!我一个,他们三!

    今天值班的治安官都出外勤了,王平涛还没来得及通知组员回来“守家”,忙着审问嫌疑人(单方面唠嗑),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

    虞染净,无比自然地坐在治安官的椅子上,目光冷冽地看向杜关若,面色若寒霜,气质泠然。

    王平涛有一种错觉,这个女人比齐思鱼更适合坐这个位置,森凉威严的气势瞬间上来,就像齐思鱼碰见了副局长,老鼠撞见了猫。

    (齐思鱼:为什么要拿我做比较,我可是你的队长!!!)

    杜关若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上网吧撞见老师的学生,怯懦地不敢抬头。

    她怎么来了她怎么来了,她怎么追到治安局了?不会是后悔了吧?想要把我从出租房里赶出去?

    您可以直接说呀!不用追到治安局的!!!

    虞染净的出现,无比成功地打乱了杜关若的思绪,将本就不聪明的脑袋搅成了浆糊。甚至,生长在复杂脑域的细长触手,都停止了增殖生长,像感知到某种极致危险,开始蜷缩收拢。

    两名律师顺利地接过话语权,将王平涛请出审讯室,表示会接洽一切要求和询问。

    王平涛:“……”

    杜关若:“……”

    如果你坐在审讯室里,对面坐着的审讯员……是你的房东,你会怎么办?

    此时的杜关若,面临着这种尴尬的局面,冷凝的空气宛若幕布,一层层填塞每一寸空间,仿若充塞的海绵,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透不过气来。

    冰凉如水的目光垂落,恍如一汪清幽泉水,从头顶浇落,沁人肺腑。

    直到……勘查完现场的治安官,陆陆续续赶回来,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这是谁呀?怎么气势比咱们队长都大?”

    “那不是嫌疑人吗?”

    “嫌疑人来自首了?”

    “受害人家属找上门来了??”

    “怎么还有律师……”

    治安官们悄悄地指指点点,猫着脑袋张望,源自查案的DNA在躁动,这里肯定会爆出一个惊天大瓜~

    齐思鱼没有得到初步的尸检结果,被宋小实搪塞过去,需要等安然法医解剖,才会有正式的尸检报告。

    “老张在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磨叽!”

    “告诉她,尸检结束后,亲自给我送过来,嫌疑人想要见她!”

    最后,齐思鱼朝着法医室勘验车,大声喊道。

    回到治安局,看到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治安官,围在重案三组的门口,朝里面张望:

    “嘿,那妞真漂亮嘿!”

    啪!

    一只脚无情地踹在他的屁股上,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

    “看什么看!都是没事干了!想去副局长那儿喝茶啊!”

    齐思鱼阴沉着一张脸,怒声喝道,又狠狠地踹了几脚。

    看热闹的治安官们纷纷鸟兽鱼虫散,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忙乎。

    “一个个就知道偷奸耍滑摸鱼,不知道干点正事!”

    狠狠地骂了几句,齐思鱼才看清了办公室里的场景,两名西装革履的律师正在向她微笑招手……

    “干,特么律师都找好了!怪不得这么嚣张!!!”

    齐思鱼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对着两名律师一通乱骂。整个楼层的治安官都能听到她的喝骂声,律师却对此毫不在意,任由她骂个够。

    最后……副局长闻声而来。

    齐思鱼,不说话了。

    整个周南市治安局,没有人不怕支队长和副局长。

    为什么?支队长是内定的副局长,副局长是内定的局长,局长……把工作全推给了副局长。

    总之,你的职位保不保的,工作能不能干下去,全凭副局长的一句话!

    “按规章办事,吵吵闹闹能成什么大事!抓紧给我把案子破了!”

    雷副局长阴沉着脸,呵责两句,便转身回了办公室,并未给予众人太大压力。

    毕竟……压力(死人)已经摆在那里了,不需要他再施压了。

    “是!”

    齐思鱼立正站好,目送雷副局长离开。

    “呼~”

    所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黎明破晓,安然法医带着刚刚打印好的初步尸检报告,来到了重案三组。

    “快快快,先进审讯室,抓紧的!”

    还没开口,安然就被齐思鱼风风火火地推进审讯室,一点不客气地按在椅子上。

    “什么情况?”

    一侧,三张椅子,坐着三个女人,目光幽深地看向被审讯方。

    一侧,杜关若,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画风格外的凄凉。

    “快快快!有什么要说的抓紧!”

    齐思鱼催促道:“这就是我们新来的法医——安然。”

    “你先出去,你的存在会打扰到我。”

    杜关若点头,目光落在安然身上,眸光微微发亮。

    “你!你算什么……唔!”

    没等她说完,王平涛已经捂住了她的嘴,把重案三组的组长——齐思鱼,拖了出去。

    “为了节省时间,我来问,你来答。”

    杜关若目光平静地看向安然,认真地说道:“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好。”

    安然不明所以地点头,目光不由地瞥向旁边的座位,与虞染净的目光不期而遇。

    “死者穿橘黄色连衣裙?”

    “是。”安然点头,美眸中泛起一点惊疑。

    “脸上,这里……被尖刀戳了四处。”

    杜关若手指点在左脸颊,眉骨、鼻翼等位置。

    “是。”

    “她的脖颈,被人用刀子割开。”

    双手放在脖颈两侧,杜关若模拟着犯罪场景,微微仰头,露出干净修长的脖颈,比划着一个伤痕。

    “是。”长度、位置,软组织连接处,完全符合。

    “她的后背,被铁锤砸了两次。”

    杜关若手掌握拳,放在锁骨靠下的位置,以及小腹。

    “是。”受害人背后有两处圆形伤口,肌肉组织糜烂出血,疑似铁锤大力砸伤。

    “她的左耳……被割掉一块。”

    手指捏住自己的耳朵,杜关若模仿刀口割掉大半只耳朵。

    “是。”

    安然眯起眼睛,仔细看清杜关若手指的位置,确认刀口的方向、位置,点头承认。

    “右腿膝盖骨,被铁锤砸碎。”

    杜关若双手交叉握起,低声问道。

    “是。”

    “右腿外侧被铁锤砸伤。”

    “是。”

    “左脚被铁锤砸烂。”

    “是。”

    “左侧小腿,被刀割了七下。”

    “是。”

    “她的头发,被人用力扯过。”

    “是。”

    “她是……被人用刀割开喉咙,死的。”

    “是。”

    “呼~”

    杜关若骤然松了一口气,就像是被铁钩洞穿后脑,吊起来的罪犯,蹦紧了每一根肌肉神经,最终被放了下来。

    铁钩松开了,脑子……浆糊流出来了。

    “你是凶手?”安然柳眉轻蹙,不禁问道。

    所有的问题,都与尸检报告大同小异,可是……这份尸检报告刚刚打印出来。那么只有凶手知道这么详细的犯罪细节。

    “不是。”

    冷硬的声线,比安然更加冰冷无情。不知什么时候,虞染净拈起桌上的尸检报告,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死亡时间:10:30——11:30,这段时间,是他从颐海小区出来,到治安局的时间,你们可以调监控。”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犯罪细节?”

    安然没有质疑,目光直视虞染净,反问道。

    ……

    疯狂喧嚣的吼叫在大脑回想,虚幻的梦境与现实世界撞击,强烈的错异感冲击杜关若的大脑,恍惚间又看到那名年轻女人,生生被割开喉咙,死了!

    邪恶的黑白身影在晃动,诡异的笑容挤进眼球,嘲笑他、讥讽他、恭喜他!

    杜关若双眸瞳孔时而涣散,时而聚焦,大脑中纷繁杂乱的信息接洽碰撞,形成新的疑问。

    “为什么?”

    “什么?”

    安然柳眉轻挑,看向对面一脸茫然的男人,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是她?他明明可以……杀了我,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没有杀我,为什么?”

    杜关若的眸中涌荡混沌蹂躏的光泽,涣散的瞳孔空洞无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重复播放着电子录音。

    那一夜,公交车上有四个活人:一个司机,三个乘客。

    “她们都失踪了,为什么放过我?为什么?”

    更多的信息碰撞在一起,杜关若隐隐抓住了一条锁链,看到了模糊的真相。

    “你见过凶手?”

    “在哪里见到的?”

    安然眉头紧蹙,突然质问道,捕捉到其语中的关键词‘他’!

    虞染净目露寒光,素手轻轻按住安然的肩膀,示意她别插嘴,让杜关若接着说。

    安然娇躯陡然微颤,熟悉的冷香钻入鼻腔,心头悸动,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时的杜关若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面容有些呆滞,双眸瞳孔无法正常聚焦,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的牢笼,无法回归现实世界。

    大脑表层生长的肉粉触须兴奋地颤栗,仿佛数百头幼生章鱼,修长的触手挥舞交杂,在白色海水中挥舞搅动,带动大脑神经突触的异常活跃。

    “司机,他不敢杀司机,他杀不了司机!他为什么杀不了司机?”

    “因为乘客!”

    一个个疑惑从心底冒出,延伸出更深层次的问题。

    哗啦!

    木椅翻倒,杜关若兀然起身,突然明悟了一件事情:杀人不是目的,小丑的目标是——废掉606路公交车!

    公交车死了人,就必须停工休整。更严重的结果:废弃这一条线路!

    没有了公交车,就没有公交车上看不见的乘客。

    这才是小丑的目的!

    所以会出现第二名受害者,在606路公交车发车前,死在了车上!

    “最后一个受害人,在大定村!在606路公交车再次启用之前,她还活着!”

    杜关若豁然说道,脑海回想起上次的审讯,监控视频截止到公交车离开殡仪馆,当时他没有起疑心,认为是治安官不想让他看后面的监控。

    现在……杜关若明白了,离开殡仪馆之后的监控视频,根本不存在!

    小丑在殡仪馆上车,抹掉了后面的监控视频,将所有的嫌疑嫁祸给他。治安官只会认为:三名受害人上了公交车,司机关掉了车内监控,实施了犯罪!

    因为小丑通过某种方式劫持三名受害人,在大定村下车的事实,只有杜关若一个人知道!嗯……还有一群监控拍不到的乘客。

    “队长,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王平涛摸着下颌胡茬,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低声道:

    “大定村的地理位置很偏僻,我打听到这个村子有过买卖过人口传闻,就是村里没有女人了,就花钱买老婆,关在自己家里。邻里乡亲的关系很好,都不会往外说。所以村民比较排外,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这几天的走访调查,发现村里不少人家有地窖,藏几个人没问题。”

    “知道了,先把公交线路给封了,找了理由搪塞过去。没有找到人之前,一定不能重新启用!”

    齐思鱼点头,低声对其他组员下达命令。没有考虑到凶手重新作案的可能性,提前安排人员进行监控摸排,这是她的疏忽。

    “派一半的人,便服潜入大定村,秘密调查。”

    “好。那个……”

    王平涛看了眼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低声道:“那个女人认识安然法医,来头肯定不小,您可一定要注意点,不能再随便乱发脾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不是犯罪凶手,我也不会怎么样他!”

    齐思鱼银牙咬的咯吱作响,不忿地答应,显然很不甘心。

    咔哒!

    虞染净拉着杜关若,从审讯室里走出来,王平涛顿时笑脸迎了上去,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我们对您有些误会,真是抱歉。”

    “没事,你们快点找到最后一个受害人,才是最重要的。”

    杜关若没有介怀,轻声说道:

    “606路公交车不能停,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你们的行动,恰恰达成了他的目标。”

    “我猜测,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死了更多的人!”

    瞬间,整个重案三组的治安官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名年轻人。

    “喂!你没证据不要乱说!”

    齐思鱼见气氛不对,立刻高声问道:“你既然知道凶手,怎么不说一说他长什么样子,在哪里见到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唰!

    对呀,既然你能说出“他”,肯定是打过照面,有个凶手画像,案子就好办多了!

    迎着治安官们犀利火热的目光,杜关若浑身紧绷,细长柔软的触手紧紧贴附在大脑皮层,握住虞染净的手掌微微用力,硬着头皮说道:

    “我解释不了,这是你们治安官的工作,不是我的。”

    然后,杜关若拉着虞染净,匆忙逃离了治安局。

    “嘿!什么意思,隐瞒包庇凶手,可是违法犯罪啊~”

    治安官们纷纷表达不满,大声嚷嚷起来。

    “““

    可是……说出来,又如何让人相信呢?

    画出一个脸颊狭长的小丑,脸皮上涂着白色染料,眼眶嘴唇涂着黑色油墨?

    指认这是犯罪凶手???

    蒙谁呢?你说这是犯罪凶手,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公交车上。

    对不起,监控没拍到,无法作为证据。

    我梦里见到了。

    “梦里”,你脑子有病吧!

    ……

    “““

    一句话,会衍生出无数质疑。

    治安官破案,讲究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把案子做成铁案。

    而杜关若……是亲身经历,不需要证据。

    杜关若无法证明自己看到的事实,只能顶住治安官的怀疑和猜测,尽可能提供现实有力的线索,帮助治安官侦查破案,找到那个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