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凡:一切从捕妖开始

第十三章 卷宗馆

    李慕回了客店,只管倒头就睡,睡到半下午方醒,窗外日头正闷,无有半点风起,远处传来叫卖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只觉恍如隔世,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般。

    幽琴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盏茶,怔怔看着自己。

    李慕接过茶盏,喝了两口,轻叹一声,又躺了回去。

    幽琴道:“李慕哥哥,这就是伤心吗?”

    李慕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道:

    “不用怕,我没有事情。”

    幽琴悠悠说道:“这种感觉,我好像在哪里感受过。”

    李慕轻笑一下,他饮了半盏茶,渐渐觉得腹中饥馁,坐起身来,道:

    “幽琴,咱们离开这里吧。”

    李慕牵马到得骡马市,也不还价,卖得十两银子,抬头看日,天还不晚,也不投店,一人一琴一剑,出了城门。

    此后几日,李慕无所事事,也不知到何处去,饿时咬两口干粮,渴时向人家讨碗井水,夜间只在无人处和衣而卧,也无心去修炼《拭尘经》,不知怎的,那系着铃铛的少女,总是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一日李慕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走到瀚河府。这瀚河府乃是楚地繁华城池,人来人往,牲口车马,商贩门市,络绎不绝。

    他正自闲逛,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回头看去,一人身着皂衣,腰悬长刀,是个官差打扮。

    那人一拱手道:

    “请问小哥儿可是姓李?叫李慕?”他一张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李慕道:“正是,请问您是?”

    那捕快咧嘴一笑,道:

    “我不认得你,我们大哥认识你,请吧。”

    他伸手往一间酒肆一指,李慕心中不解,问道:

    “您大哥是?”

    那捕快道:“甭说这么多,快请快请。”一面说,一面拉着李慕往酒肆去。

    李慕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也不推拦,随那捕快进了酒肆。

    一进二楼,只见靠窗的桌子旁,四五个捕快围坐一起,饮酒吃肉。当中一人帽子服饰与众人都不相同,是个捕头,想来就是众捕快的“大哥”了。

    李慕细看了一眼,心头一喜,道:“师......”

    当中那人拿眼一示意,微微摇头,李慕立时知道失言,笑了一笑。

    那人站起身,伸手招呼李慕前来,道:

    “兄弟们,这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房小表弟。”

    众捕快一听是上司的亲戚,都站起身来,拉着李慕入座,又招呼酒保添菜添酒。

    那捕头道:“方才你在街上走着,我还不敢认,就让何五去问问,果然是你。”

    他口里说着,往李慕胸口捣了一拳,道:

    “好小子,四五年没见,真是大变样,怪不得我不敢认。怎么到了瀚河府,不直接来找哥哥。”

    这捕头正是悬剑宫七代弟子,李慕的十四师兄赵炎,只比李慕早下山五年,不期在此遇见,没想到他竟在瀚河府当上了捕头。

    悬剑宫弟子下山之后,不能再以悬剑宫弟子示人,方才李慕脱口而出,想喊师兄,被他眼神制止,他下山时正当青年,五年一过,竟留起了一部大胡子,看着像个中年男人。

    那喊李慕上楼来的何五道:

    “原来是大哥的兄弟,那就是弟兄们的兄弟,大哥是瀚河府响当当的人物,李兄弟既然来了,弟兄们自当好好招待,这样,今儿晚上,弟兄们对银子摆桌酒,大哥带着李兄弟来,给李兄弟接风。”

    他兄弟弟兄说来说去,众人都哈哈大笑。

    赵炎喝了半碗酒,哈哈笑道:

    “少放屁,中午喝完晚上喝,公事儿还办不办了。”

    何五叹了一声,骂道:

    “他娘的,弟兄们可着实被这点子事儿烦透了。”

    赵炎道:

    “一会儿我带兄弟回家,让你嫂子给他接风。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去,招子放亮,上点心,他娘的,再没点头绪,太爷那里我也拖不住了。”

    众捕快一听这话,都不再饮酒,端着酒碗,面带愁容,长吁短叹,何五道:

    “大哥,实在不行,还就往那点事儿上面推呗。”

    赵炎道:

    “放屁!回回都往那上面推,太爷都该不信了。你也不想想,那种事推的越多,咱们太爷在上司面前越丢人。”

    他端起酒碗,将半碗酒一饮而尽,道:

    “就这么着,兄弟,跟哥哥回家见嫂子去。酒保——酒保——”

    赵炎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喊酒保,道:

    “还记老子的帐,这几个小子要是结账,不准收,记住了?”

    众捕快哈哈大笑,都道:“又让大哥破费了。”

    酒保陪笑道:“小人记住了,赵爷慢走。”

    赵炎伸手抹抹胡子,对李慕道:“走罢。”

    二人出了酒肆,信步向北行,李慕心道:十四师兄几年没见,都做了捕头,成了家了。

    再行片刻,行人渐稀,赵炎道:“师弟,你也下山来了?”

    李慕点点头,苦笑道:“下山半个月了。”

    赵炎道:“看来是不太顺呐,怎么着,感悟如何?”

    李慕摇摇头,道:

    “江湖比我所想的,还要凶恶,江湖,还有人心。”

    赵炎哈哈大笑,道:

    “这正是师尊们让咱们下山的缘由。”

    李慕沉默半晌,问道:

    “师兄,你是不打算回山了吗?”

    赵炎看了李慕一眼,轻叹一声,道:

    “有些事我只靠说,你也不会懂,只能让你自己经历,我问你,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慕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赵炎抬头想了半天,道:

    “我回家同你嫂子商量商量,这些天就在家里住着,有什么打算,只管跟哥哥说。”

    二人又走了多时,转过街来,是间两进的小院子,赵炎取出钥匙,开锁推门,喊道:

    “浑家,浑家,看是谁来了。”

    里院款款走出一个小妇人,头上满是金钗银环,身旁是个小丫鬟。那小妇人笑吟吟上前接过外套,道:

    “公事办完了?”

    赵炎道:“早着呢,我让何五他们去办了,你看这是谁?”

    那小妇人来回打量李慕一番,道:

    “呀,哪里来的少年英侠,一看就器宇不凡。”

    赵炎笑道:“这是我刚下山来的师弟,今日在街上偶遇。”又对李慕道:“这是你嫂子张氏。”

    李慕心道:看来我师兄把悬剑宫修灵的事情,都跟嫂子说了。

    那小妇人款款上前,微一曲身,道:“叔叔好。”

    李慕面皮一红,忙施礼道:“见过嫂嫂。”

    赵炎粗声粗气道:

    “别说这么多,快去摆酒,我给师弟接风。”一面说,一面拉着李慕向里屋去。

    小妇人道:“春兰,去收拾一间客房,一会儿叔叔饮了酒,正好歇息。”那小丫鬟应了一声,伸手去接李慕背上装琴的布囊。

    李慕微一侧身,倒把那小丫鬟愣住了。赵炎哈哈一笑,道:

    “师弟,这是什么宝贝,还怕给你偷走不成?”

    李慕脸上一红,将知吾琴交与春兰,春兰接过琴来,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不多时,张氏同丫鬟春来摆好四五样小菜,烫好了筷子,温得了酒,赵炎本就半醺,拉着李慕入座,连斟三杯。

    李慕本不欲饮,那日同公孙先生一同饮酒,喝得半醉,滋味着实不太舒坦,但架不住赵炎连连相劝,也喝了七八杯。

    酒过三巡,李慕只觉浑身温热,脑袋晕乎乎的,过堂风吹来,大快胸襟,这几日烦躁心绪,一扫而空,竟说不出的舒坦。

    他晕晕乎乎,突然想起一句话来,酒中滋味,难与人说,冷暖百态,官府江湖,人妖鬼仙,忙忙碌碌,修灵悟玄,名声地位,都不如三日痛饮,一场大醉。只觉这话所说不错,想了半天,却没想起是在哪听的这句话。

    二人又饮了几杯,李慕大着舌头道:

    “师兄,你现在还修灵悟道吗?”

    赵炎在酒肆喝了个半醺,此时已然全醉,嘟嘟囔囔道:

    “修灵......修个屁!悟道?悟不出来!”

    李慕道:“为什么?”

    赵炎道:“师弟,咱们修灵是为了什么?”

    李慕一愣,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说道:“为了求长生。”

    赵炎一拍桌子,道:

    “不错!为了求长生,但是你瞧,天下这么多人,有几个能长生?长生了又能如何,每日参悟打坐,静心虚意,这日子有什么好?得了长生,一个人孤苦无依,千年万年,也不如一时快活。”

    李慕沉默不语,赵炎此时已喝多了,口里模糊不清,说道:

    “像我这般,衙里当个捕快,每月领点银钱,家里娶个老婆,出门一帮兄弟,到家就有酒饭,衣服破了有人缝,想喝酒了有人烫,睡觉有个热炕头,不比什么劳什子修灵悟道,痛快的多?”

    他拽过李慕,嘿嘿两声,道:

    “兄弟,实话跟你说,就是你嫂子不让我纳妾,就连春兰也要防着,多说两句话就要给脸色看。”

    他正口无遮拦之际,张氏正端着两碗醒酒汤进来,咳咳两声,赵炎讪讪一笑,道:

    “不过哥哥也不想纳妾,有你嫂子就很好,哥哥就知足了。”

    张氏放下醒酒汤,道:“叔叔喝碗热汤醒醒酒。”走到赵炎身后,狠狠拧了一把。

    赵炎哎呦一声,身子挺得笔直。

    张氏笑道:“叔叔别听你师兄胡扯,他没个志气,贪图安稳,叔叔志在四方,是要为苍生做大事的。”

    李慕尴尬一笑,道:“嫂嫂谬赞了。”

    赵炎道:

    “你嫂子不是外人,哥哥我刚下山时,也跟你一样,斩妖,除邪,修灵,悟玄,四海为家,快意江湖,但江湖险恶,让人心冷,说我没志气也好,图安稳也罢,我是不愿再回悬剑宫了。”

    李慕道:“师兄,您是怎么当上捕头的。”

    赵炎摇头笑笑,道:

    “前些年瀚河府闹妖邪,我出手给除去了,本地太爷很赏识我,就让我留了下来。

    辖地出了妖邪,报到朝廷,会被说是父母官失德,哥哥就专一帮太爷除妖,让他在上官前留足脸面,所以太爷更离不开我。”

    他口里说着,又连干了两杯,张氏轻轻一推,小声道:“少喝点!”

    赵炎笑道:

    “今日见了师弟了,心里头高兴,多喝几杯。”想了一想,道:

    “师弟,说正事儿,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李慕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赵炎抓起酒杯,在手中转了几圈,似是在想什么,但脑袋昏昏沉沉,想了半天,也不说话。张氏道:

    “专管卷宗的孟老头儿,不是前几天刚回老家了么?你还跟我说过,孟老头年纪大了,把卷宗管的一塌糊涂,走了也好。”

    赵炎一拍桌子,道:“着啊,我正想着没空缺呢。”顿了一顿,又连连摇头,道:

    “不成不成,我兄弟少年侠气,管卷宗这种小事儿,大材小用了。何况银米还少,也没路升迁。”

    张氏笑道:

    “有你这个师兄,还怕没路升迁,银米少了,只管来家取,做个一两个月,混个脸儿熟,等有空缺了再安排嘛。”

    赵炎喜道:“好,好!”向李慕道:

    “兄弟,现在瀚河府衙门里缺个专管卷宗的差事,你可愿意么?”

    李慕向来随遇而安,眼下正好无事可做,但让他陡然到衙门里当差,却是为难,府衙必然规矩繁琐,正琢磨怎么开口拒绝,赵炎道:

    “就是有一节,卷宗馆在府衙后院,差事过于清闲,只用看着卷宗不丢就行,一整天也见不到半个人,无趣的很。”

    这差事倒合李慕心意,他本就不太乐于跟人打交道,做这清闲差事,正乐得消遣日子,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赵炎大喜道:

    “好得很,好得很,兄弟明天就去府衙拿牌子,领钥匙,哥哥这些天碰着些麻烦事,不能常陪你了,吃穿用度,缺什么只管跟你嫂子说。”

    张氏奇道:“大有米铺的案子还没有结吗?”

    赵炎摇摇头,苦笑一声,道:

    “不止大有米铺的案子没结,对门的胡家油坊又出了条人命。”

    张氏轻轻“啊”了一声,道:“会是妖吗?”

    赵炎道:“现在还不好说。”

    张氏沉默半晌,忧心忡忡道:

    “你当差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瞎逞能。”

    赵炎看看李慕,得意似的一笑,道:

    “看到了吧兄弟,长生哪有老婆好。”

    张氏脸上一红,啐了一声,道:“没个正经样儿。”转身出屋去了。

    次日一早,赵炎带着李慕到得瀚河府府衙,他在府衙内威望甚高,交际颇广,带着李慕逛了一圈,兵丁,捕快,衙役,文书,抄记,仵作,仆役,逢人便说,这是自己的远房表弟。

    众人无不上前来同李慕攀兄道弟,折腾了半上午,两人取了牌票钥匙,到了卷宗馆,赵炎道:

    “兄弟,府衙人多眼杂,往后也不用叫我师兄,你先在这里先待几日,我还得到太爷那边周旋。”

    又摸出五两银子,塞给李慕,道:“每日交了差,只管回家去。”

    李慕心内感激万分,纳头拜倒,眼中含泪,道:“多谢师兄。”

    赵炎笑了笑,回身往太爷院子里去了。

    李慕推开卷宗馆房门,吱呀一声,一股灰尘簌簌落下,呛的他连连挥手。

    灰尘落定,李慕踱进屋内,只见七八个架子,每个架子又分成四个间隔,架子上摆满卷宗,卷宗都用牛皮纸裹住,以防走水,牛皮纸上用浆糊贴着小条儿,写的是案情的名称,以及卷宗入库的年月,从外至里,年月愈近,到最里边是个窗子,天光入户,灰尘在阳光里跳来跳去。

    窗下是个书桌,笔墨纸砚俱全,桌边有浆糊一桶,牛皮纸两叠,想必是包裹新卷宗用的。卷宗馆四周都是水桶,盛满清水,也是防止失火。

    卷宗馆靠里处有个小门,推门看时,有一桌一床,看来是供人住的地方。

    李慕在床上坐了一会,觉得无聊,起身在几排架子边踱来踱去。

    架子上写着案情门类,失窃类,通奸类,杀人类,劫掠类,人口走失,买卖不均,兄弟争财,父子不和,造谣生事,传阅禁书,诽谤朝廷,各色各类,不一而足。

    李慕一一瞥过,见有大杨树村张家占李家田,徐家庄徐氏女悔婚改嫁,西城门油盐铺王掌柜通奸孙寡妇,东花街李氏公子纵容恶奴打砸,怡红楼老鸨逼良为娼,大通客栈两个食客因口舌杀人,案卷繁多,五花八门。

    李慕轻轻叹了一声,心道:世人多欲生灾,心不正则祸至,思有邪而害生。

    他信步看去,渐渐走到最里间的一个架子,低头看处,最下面的格子里有七八个牛皮纸卷,却没有贴着小条儿,心中一奇,随手拿起一个,心道:

    这是什么案子,怎么没有写明案情名称。

    他轻轻取开最外层的牛皮纸,展开卷宗,心中一愣。

    只见卷宗开头写道:嘉武一十三年,瀚河府江源县蟒妖吸血杀人事。

    又取出一个,写道:嘉武一十五年,瀚河府鸭田县恶鬼索人命事。

    李慕心中突的一跳,心说:这都是瀚河府这些年的妖精杀人的卷宗。

    还未回过神来,身后响起一个娇弱的声音:

    “李慕哥哥,你在看什么呀。”正是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