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门口的电线上站了一只燕子，每天下午我放学回到家后不久，它便开始叫。

    奶奶发出感慨：“我们家可能要住进一只新燕子了。”接着，她翻译了一下鸟语。

    我不吃你的粮。不吃你的米。不用你的油盐。不脏你的房。不吵你的人。让我到你家住可好？不要赶我走。

    于是我跑到电线杆下大声说：“那你住进我家来吧！我们不会赶走你！”燕子停止歌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两天后，那只燕子衔着黄泥和树枝出现了。

    它在离旧巢较远的地方做了一个窝，两个礼拜后，它正式住进我家。

    我们在那个窝正下方放了一块纸板，然后开启了默契的等待。

    每天晚上我们都要等燕子飞回来才关门，有时它飞回来得早，便会在窝里时不时探出头叫几声，直到我们关门睡觉。

    奶奶说，燕子是怕我们以为它没回来而一直等待。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燕子进了门后，却站在窝边不肯进去。

    爷爷习惯性地要关上门，它却忽然飞起来，在客厅徘徊并且叫了几声。

    于是我们又把门打开，发现门外还有一只燕子在转着圈圈徘徊。

    屋里的燕子又叫了几声，那只燕子才一下子飞进来，然后一起进了窝。

    “它们真像以前的那两只燕子啊。”奶奶这样说。

    “说不定它们就是呢？”

    “不，不可能。燕子回来的话，一定会找自己的旧巢住。”

    两只燕子整日早出晚归，一日忽然只见一只燕子飞进飞出了。

    我们明明看着只有一只燕子飞进来，钻进窝里，不一会儿，窝里却钻出两个小脑袋朝我们叫。

    原来是有一只燕子在孵蛋。

    （二）

    上了一年级后，顺九老师正式教我们语文。

    我们发了一本红色的作业本，叫做《芝麻开花》。每次星期五放学，我们都被要求做两到三篇作业，一篇有一页。

    我总是写不完，因为我周末要玩。就算是看新闻联播、摘菜、扫地，我也不要写作业。我要玩过家家，我要给灰猫拌猫食，我要教锦写“一”字。

    但作业没写，我的良心总是会感到不安。

    爷爷会在周日晚上，当我入迷地看着一个晚上只播三集的动画片时，冷不丁地问我：“脓包，你的作业有没有写完？”

    我一下子警醒，额头上开始冒冷汗。老坤又给我致命一击：“这几天她的书包一直放在那个椅子上，从来就没有动过。”

    “要赶紧写啊，不然老师要骂你。”

    我极力保持淡定：“先让我看完这集来...对了，老坤，你有没有写完作业了？”

    他表情惬意，悠悠地来了一句：“当然！我的早就写完了，还会像你一样?”

    这下我就看不下去电视了。于是我走向书包，取出作业本和笔，趴在桌子上开始写作业。

    “好难啊。”我时不时抬头抱怨两句，边偷偷瞄一眼电视。

    其实我的内心是焦急的，却又真心不想写作业，只好抱着侥幸心理一直拖着。

    不知不觉中，我们把感兴趣的电视剧都看完了。

    大家都犯困，于是关了电视陆陆续续地回房间睡觉，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整页整页的空白作业本发呆。

    巨大的孤独、空洞感让我更加写不下去作业。

    客厅很安静，燕子偶尔叽喳叫一声，摆钟一直有节奏地“叮—咚—叮—咚—”地响。

    奶奶站在房间门口问我：“禧梅，你还有多少作业要做？”

    我头皮发麻：“哦......只剩下几题了。”

    “要不明天早上再写吧，我们都睡觉了，好晚了。走，来我房间和我一起睡。”

    听到这话，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然后我鼻头一酸，就掉下眼泪来了。

    奶奶见状，便折回来坐到我边上，擦去我脸上的眼泪：“你慢慢写，我等到你来睡觉，不要哭。大晚上的，哭多了眼睛会肿起来。唉...当学生也蛮苦。”

    于是我继续写作业，这次我静下心来很认真地做作业了。

    待我终于完成全部作业，发现奶奶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头靠着墙的方向，发出呼呼的声音。

    我收拾好东西，摇了摇奶奶，她醒了。随后她领着我关了客厅的灯，进入房间，给我盖好毯子，然后轻声关灯睡觉。

    （三）

    不久之后要举行考试。

    老师在前一天下午便把垫板发给我们了。

    我分到一块墨绿色的，垫板已经有些破旧，因为它用了好几届，它的四个角都有一个被磨平了的缺口，垫板正中间被人用铅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第二天考试铃响后，老师开始发试卷和草稿纸。老师说，桑街一年级的小学生也在和我们考一样的试卷，要比赛看哪个学校考得更好。

    我去过很多次桑街，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小学的大门口——周末时门很少打开，防止“闲杂人员”闯入。

    站在铁栏杆外往里看，觉得很气派：偌大的操场、篮球场，高大的教学楼，以及乒乓球台...关键是“xx中心小学”这几个镶在大门口的金灿灿的大字倍儿给面子，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相比之下，花滩小学——我所在学校的知名度就没有那么高了。

    它没有金灿灿的名牌，花滩小学这个校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你找不到写有这四个字的校牌。

    我曾经一度认为花滩小学很高大上。

    因为下完一个大坡后，第一眼你能看见那棵百年大樟树，第二眼能看到花滩小学墙壁上那显著的蓝色牌子，我一遍又一遍地念那上面的字：“学车校辆附慢近行”。

    念着很拗口，而且这些字的意思，连高年级（三年级）的学生也不知道，便觉得它特高大上，心里的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哼，你看，只有花滩小学才有这块牌子，连桑街小学都没有！

    三天后，顺九抱着一沓试卷，一进门就夸我，我一脸懵。在他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原委。

    其实也没多大个事。语文考试要写作文，八条很短的横线，标题大概是“令我难忘的事”。

    我当时想到了自家的燕子，便把横线填得满满当当，不会写的字我还用了拼音代替。

    顺九说，作文放在最后一题，两个学校的学生都只写一两行，只有我的写得最多，而且感情真挚，语言优美。顺九说第二天再把卷子还给我，他要让高年级的学生学习一下。

    卷子发下来后，大家都争着看。我瞄了一眼，那道作文得了满分，我心里乐开了花。

    回到家之后的我依旧飘飘欲仙，那都是燕子们的功劳。几天后，小燕子们出世了。

    全家人都发现了这个可喜的变化，目测有四只小燕子，公燕和母燕飞回来得更勤了。

    它们要给小燕子喂食，觅食范围也变成了我家门口上方那片天空。它们时不时衔着虫子飞到窝边，把它喂到嘴张得最大的小燕子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