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之声

第二十八章 新房

    (一)

    川前姑姑在离婶婶家不远的地方建了一栋新房子,经过一年多的修整,屋内的家具陆续添齐,房子也逐渐有了家的模样,差不多可以搬进去住了。

    不久后,姑姑脸上洋溢着笑容来到我家,原来新房已经装修完毕,她要办一场新房酒,请村里人去沾沾喜气。他们订了一个好日子,父亲和伯伯他们一大早就去帮忙了。

    当日天公作美,在连续下了好几日阴雨后,竟难得地出了太阳。村里其他人也赶来帮忙张罗着,他们杀鸡的杀鸡,择菜的择菜,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阳光洒在每个忙碌的人身上,暖烘烘的,大家都干劲十足,好不热闹。人们都在夸姑姑选了个好时候。

    按照习俗,姑姑家还准备了一面巨大的挂钟壁画,挂画用鲜艳的红布罩着,需要在特定的时辰由亲信揭下。

    仪式开始后,他们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的,此刻大家全都围在姑姑家客厅里凑热闹,我则一直躲在屋内,用双手捂住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壁画终于成功地挂上去了,又一声鞭炮响起后,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屋外人声小了许多,还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我意识到这应该是吃饭前的最后一串鞭炮,于是放心地出来吃东西了。

    席间,我往客厅看了一眼,地面铺散着红红的纸屑,遮住挂画的红布被揭开,打成漂亮的结垂在画框两侧,画上是传统大气的花鸟图案,很是耐看。

    待我吃饱喝足后准备回去时,看到大人们聚在一起,眉头紧锁地议论着什么。我凑近去问过母亲才知道爷爷生气了,躲在婶婶家不肯吃饭。

    我顿时感到疑惑,他也来吃席了并且参加了仪式,上午明明看他是心情很好的模样啊。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我渐渐捋清了事情的原委。

    爷爷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他早早就指定了揭红布的人:我父亲。上午,一切准备工作都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但在揭红布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在仪式开始之前,父亲因急事被村里人叫出去,谁知这一去竟是许久,耽搁了揭红布的时辰。

    眼见时间临近,父亲无法及时赶到现场,于是大家一致同意让父亲的亲哥,也就是我伯伯先站在上面预备着。

    但爷爷不高兴了,他认为父亲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他大喊着阻挠,其他人见状赶紧拦住爷爷。

    时辰到了,伯伯犹豫地站在挂画下,直到众人都催促着,他才缓缓地揭下红布,随着锣鼓敲下,屋外鞭炮应声响起。

    爷爷看见这一幕,他一声不吭,饭也没吃便离去了。

    不久后,婶婶的屋里传来了爷爷的哭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哭。他的哭声混在嘈杂的人声中,却又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表示不理解为何他能气成那样。

    我去了婶婶家,站在房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坐在破旧的被褥上,仍旧在哭着,眼睛通红,奶奶则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但他仿佛听不见。

    爷爷因为年老,头上已经谢顶,只剩一圈稀疏花白的头发。他就那样耷拉着坐在床上,全然没有往日威严的模样。

    他说过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更何况是一个对他而言如此重要的时刻,却忤逆了他心意,局面已无法更改,所以他哭了。

    (二)

    爷爷哭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婶婶一家好说歹说,他终于肯下床吃点东西了。

    他们做了一桌子爷爷喜欢吃的菜,奶奶给他喂饭,他倒也不抗拒。

    伯伯晚间有小酌的习惯,再加上白天累了一天,于是他特地准备了小菜配酒喝。

    席间,爷爷破天荒地提出也要喝酒,这当然被大家一口回绝了。他患有糖尿病,医生早早就叮嘱过,酒精一类是万万碰不得的。

    爷爷却坚持认为他吃了这么多年药,病情早已经控制住,喝一点没事,但这并未得到应允。

    果然,他又开始发脾气了,哭着说什么事情他都做不了主,随后竟说出丧气的话来。

    随后,他又吵着闹着,命令奶奶给他倒酒,奶奶知道他是一个十足的犟脾气,如果不顺着他心意,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最后,大家实在拗不过他,便商议着倒了一小碗度数很低的酒给他,爷爷接过后一饮而尽,众人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紧紧盯着他,确认没什么不良反应后,才松了一口气。

    许是太久没碰酒,爷爷的脸上很快泛起了红晕,奶奶把他扶到了床上躺下,大家又在客厅聊了许久才熄灯睡觉。

    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被母亲摇醒,她让我赶紧穿好衣服去婶婶家。我一脸迷茫,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母亲抄近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田埂到了婶婶家里。

    到了婶婶家,我看见一扇房门紧闭着,屋里传来奶奶的哭声:“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叫你不要喝酒,你偏不听......”

    原来,爷爷在后半夜突然大口大口地吐血,紧接着大小便失禁了,婶婶见状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救护车至少也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无奈之下她只好喊来附近亲信来轮流照顾着守夜。那晚过得特别漫长。

    到了凌晨,救护车终于呼啸而至,在把爷爷接上车后,又呼啸着开走。我没被允许跟着去,只能站在路边,任由漫天飞扬的尘土蒙住我双眼。

    几个礼拜后,爷爷被接回了家中。

    他的子女们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焦急地询问爷爷的病情到底如何,随行的医生只是无奈地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我没听清医生后面说了什么,但从大人们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中不难看出,爷爷的情况并不乐观。

    在送走医生后不久,房间里又传出一股恶臭。父亲他们带着温水和干净的衣物进了房间,然后关上门,一天之内重复数次。

    过了几天,客厅里多了一个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