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待客之道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就像被拉开保险栓手枪指正,就像被狙击手给瞄准,顷刻间,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死!
身体自然而然做出反应,紧张且紧绷着,手不由自主扶向刀柄。
但在瞬间,这杀意消失了,好像从没出现过。
但陈兰知道,这不是他的幻觉,此人的确转过想干掉他的念头。
这是为什么呢?
陈兰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眨了下眼睛,摇摇头像是驱散不真实的幻觉,踏步进入大帐内。
大帐内早摆起了宴席,这一切为张咨这一位太守准备。
陈兰环顾一周,这大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有二百平方。
主客位,仅两席。
也就是说,这一次能够入席的也就是南阳太守张咨,还有孙坚本人。
抬头望向此刻居于中间的俩人,一前一侧后。
这便是此地的主人。
粗一看,站立在前的身材魁梧雄壮,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他身后那一位,姿貌严毅,身板硬朗,一副铁骨铮铮的架势。
孙坚,黄盖?
除了这两位之外,帐内还有若干垂头服侍的下人,他们都静静弯腰站立着,头都不敢抬起。
见张咨入帐,此间主人,孙坚豪爽大笑,虎步上前。
“张使君,我等你多时矣!”
张咨正要欠身致歉,不料孙坚一把挽住他,根本不留时间给他分说,强拉着他入席。
“张使君,你再不来我可要自己享用了。”
“张使君,你且看,这是孙某为你准备的美酒佳肴。”
“来来,你我且先坐下,之后再来说其他。”
张咨被一通热情招待,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勉为其难坐下后,接连被孙坚敬酒,喝了几樽。
真的是秀才遇着兵,有话讲不清。
陈兰眉头一挑!
印象中孙坚不该这般模样,他素有忠烈之名,更有雄才,他之后的孙策、孙权两代吴主,都走不出其余荫庇护。
就拿不久发生的事说,荆州刺史王睿曾与孙坚一起平定零陵、桂阳,因为孙坚是武官,言谈举止很是瞧不起。
王睿与武陵太守曹寅合不来,常常扬言要杀曹寅。
曹寅害怕被杀,便假冒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的檄文,下达给孙坚,檄文中数说王睿的罪过,命令孙坚将他处死。
孙坚信以为真领受檄文,立即起兵前往,将王睿逼死。
假冒、信以为真,各家之言,都是道听途说,或许真有其事,或许仅仅就是用来糊弄别人的说辞。
这里面的龌龊不去理会,孙坚雷厉风行,行事果决可见一般,荆州刺史说杀就杀了。
到了孙策,孙权俩人这一代,他俩对荆州的野望,是可望不可即,直到白衣渡江,背刺一刀,方将荆州拿到手,达成了夙愿。
可那还是半壁江山。
相比之下,荆州在孙坚手中举重若轻,根本不算一回事。
由此陈兰暗自思量,孙坚为何如此?
在张咨入席后,他就与赵舒还有未曾相识的文吏站到了背后。
大帐这一片场景,看似热闹,但实际上,只有孙坚一个人在说话,张咨连开口的机会都不常有。
文吏应该是张咨的主薄,见多识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但他胆小,嘴巴微张,身子骨缩了缩,嗫嚅小声道:“这不是待客之道…”
他仅仅是发发牢骚,看到张咨有话都说不出来,赵舒已经气的想拔拳冲上去了!
隐隐察觉不对,早就留意,赵舒被陈兰一手握住,他回头过来,激动的浑身发颤,对陈兰低声喝道:“放开我!”
他双眼清澈,没有浑浊,他没有气血上涌,根本就不像将要拼命的人,他更没有从陈兰握的不太紧的手掌中抽出。
这是一出君辱臣死的戏码。
仅此而已。
赵舒他需要表现自己,表现出他自己的愤慨,表现出他对太守张咨大人的忠诚。至于跟孙坚正面对抗,那根本就不存在的事。
估计,在他赵舒心里,从没想过。
配合着演戏,没有突然放开手掌,陈兰清清嗓子,同样小声解释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太守大人不是没分寸的人,而那孙坚也不是蛮横无理的人,或许…”
“他们的交流方式就是这样呢?”
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赵舒的眼神却亮了,他表示赞同,慢慢消气,慢慢收回手掌。
没有被禁锢,但他还是摩擦着手腕,好像被陈兰抓伤了,留下了淤青。
“陈兄,你所言极事。”
“我差点坏了大人们的兴致,真正是罪该万死。”
这人说起来就是油滑,但太贱格了,突然想揍这家伙一顿。
但在这宴席间,沦为背景的他必须有要自觉,背景板就是背景板,不能放肆,他只能保持着一张刻板冷漠的脸,来维持不住抽搐的脸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酣间,张咨的话语逐渐多了起来,孙坚的话少了很多,现在能听到他所说最多的便是,张使君你说的对,张使君你再来喝一口。
这满口都是敷衍话啊,这暗地下不知有什么鬼伎俩?
就在这时,有人推帐而入。
这是一名文吏,他来到近前,面沉如水躬身禀告道:“前有文书传给张使君,沿途修路,备齐粮秣,但时至如今,经由小人调查,前方道路尚未平整,所供粮草远远不足大军支用。”
说完,他保持躬身状况,双眼只望向孙坚,对一旁的张咨视同没见。
大帐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一边说着宴请张咨,一边放任属下于众目睽睽之下,列数工作不到位,有渎职的嫌疑。
正喝着酒的张咨被这一番言语惊呆,满脸通红呛个不停。
这不是待客之道,这是想要追究他的责任,追查他的过失,然后,他孙坚最终想要做什么?
想起前车之鉴,那荆州刺史的结局…
张咨一时之间心里如惊涛骇浪般,被吓出一身冷汗。
而那孙坚,他神色逐渐凝重,一只端着酒樽的手,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阴文雕刻。
陈兰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只觉嘴唇发干,喉咙堵塞,手不觉摸向腰侧的配刀。
触碰到赵舒,陈兰察觉他浑身发抖,侧目瞥视,他双眼发直发愣,似乎根本没有预想到这般景象。
每一个人都有不妙的预感,感觉到大难临头了,各个神情沉重,呼吸都不敢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