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抢救实况记录(六)
3月19日下午,住进急救科16床位以后,爱人打着止血吊针,昏昏睡去,我向护士长请假出去吃点东西,出了医院大门,转念一想,昨晚家中锅台上有吃的,还没有来得及吃就匆匆跑去医院急诊室了,现在回家把它吃了,顺便拿点生活用品,顶多30分钟时间,我准备安心陪他住院几天,让他好好休息。
我在心里准备记住需要拿的物品清单,上臂松了松疲乏的筋骨,做了一些肢体运动,我太累了,感觉付出的也真的太多了。出了医院大门,走过医院门口的红绿灯,南北高架上的车轰轰隆隆一辆接着一辆,我在高架桥下面仿佛有无尽的大的大风呼呼地飘过,我在挣扎。随着人流趟过斑马线,一种久违的感觉,那是走马路的感觉,我好久没有出门,一直埋头在写我的书《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其实这是禁锢已久的心理显露出的疲惫现象,还有一种傻傻的感觉,我知道,这不是傻傻的感觉,是一种脱俗的情调,是一种雅致的情趣,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好喜欢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和方式,好喜欢我的傻傻的生活。
右拐几分钟就到了我家小区门口,可是还没等到我走到我的小区大门,我的手机就响了,我预感大事不好,怎么这时候响起手机,难道是医院的的电话,果然,是护士长的电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只听护士长说,是病人家属吗?赶快回来。护士长就挂断电话了,我一转身跑步前进,饭都没见到,神魂落魄的我狂奔在高架桥下,轰隆隆的车辆随时都会把我吃掉,,一瞬间的车祸也会突发意外,我随时都会被倾轧在车轮之下,奔回医院,等不及电梯,爬过楼梯,趔趔趄趄地回到病房。
走廊的16床没有人,爱人哪里去了,我瘫坐在地上。护士长跑过来扶起我,说,又大出血了,病人已经进了ICU(重症监护室,俗称抢救室),护士长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忙去了。我糊涂了,只看见一群白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跟着一位白衣找到ICU,只见ICU的电子大门紧闭,这道门隔断了我和爱人的所有信息,像,一个天上,一个人间;或,一个在人间,一个在地狱。
ICU是抢救的地方,全封闭的,我还没有搞清楚情况,还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就见不着他了。听说每周只有二次的见面,每次进去半小时。不行,我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把我封闭在门外,都没有一个人找我,他在里面啥情况?是死?是活?这怎么了得,这不符合我的救治底线,我必须有知情权,我咚咚咚地敲着紧闭的ICU的电子门,大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没有哭,只是大喊,一个曾经的临床工作者,知道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电子门是双层钢板的,需要用电子钥匙扫描才可以打开,我的叫喊、敲门都是无用的,没有人听见。对着现代化的电子门,对着阴森、冷峻、高大的电子门更显出我的孤独、无助、可怜。我累了,我双手附攀在电子门上喘着粗气。
我看着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白衣们用电子钥匙一刷,ICU电子门开一道缝,白衣侧身进去,电子门自动关闭。我观察了很久,心想,要想进去这道门,不可能;要想和谁商量着进去看一眼,不可能;要想文明礼貌地走进这道门,不可能!它的原则就是家属禁地,它的功能就是全封闭的抢救禁地。
我必须想出一条能够进去的办法,趁人不注意冲进去?没有这个可能性。想想只有趁人进去,我不礼貌地、粗鲁地、冲进去。仅此!
我在医院工作过,知道这道鬼门关对家属是禁区,里面发生的一切,凶险和死亡对家属都是未知数,对正在抢救的医生们也是未知数,这时候,没有人有功夫理我,没有人找我了解病因、病情,因为他们首要任务是先止血再说话,可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爱人的出血在哪个部位?是什么原因的大出血?
我在外面踱着步子,伺机冲进去,正好一位白衣从电子门里面出来,我趁她没站稳,我一个箭步就冲进去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没有回过神,我就不见了。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看见一群白衣正在我的爱人床边,我看见的是他们正在抢救,爱人一丝不挂地盖着染着血迹的白被子,好像没有知觉,我才知道满是鲜血的内衣外衣被剪刀剪碎脱下,扔在地上。
我听见一位医生轻声说,又来了。我亲眼看见爱人一阵呕血一口又是一口,没有力气吐出来,侧脸顺着嘴角边涌出流淌在白被子上。又来了,呈喷射状的呕血,侧脸喷在白色枕头上。我顿时血晕。
在学校读书实习的时候,我在手术室,只要一看见血就眩晕过去,为了血晕的毛病不能控制,医院照顾我,我没有进过外科,没有实习手术室。这里的一幕,我毫无抵抗能力的眩晕坐地,没有人顾得上我,喷射性的呕血是战书。
我坐在地上,一群医生把爱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知道我是家属,也没有医生提出赶我出去,因为他们知道我也是倒地的,无能为力的病人,恐怕也是怕我发生意外吧,我在看着他们抢救,我心里告诫自己,挺住,坚强。
看见爱人身上布满了好多根生命线,两根粗管子是两侧股静脉输血的通道,几袋全血由各大静脉流向全身;有一根管子打开颈静脉输送抢救药物,双手静脉吊瓶输送止血剂和补充糖分水分,各种仪器管,胃部减压插管,一根输氧通道;一根生命监测器,一根心电图的管线,还有血压计的管线。输了几袋血,爱人缓口气来。但是出血的部位并没有找到,一位医生小声说,没有找到出血点,还会反复重新又来,输进去的全血还会再次喷出来。这是经验,果然!
后来才知道这是急救科的管军博士,博士生导师,就是急诊大厅刘良燕的导师。看来刘良燕向他的导师管军申请床位的时候,已经充分讨论过这种喷射性呕血的凶险,一进ICU,他们就剪掉衣服,切开了双腿两边的股静脉,打通了需要救命的输血通道,股静脉是生命通道,只有在大抢救下才动用两腿根部的股静脉。他们首先,切开了生命通道——股静脉。
我不能哭,我不能找医生了解及谈话怕打扰他们,等他们来找我就行了,我就在边上默默地看着他们忙乎,我是临床医务工作者,我看得懂他们所做的一切。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下午4点多一点,从16床呕血推进ICU,他们已经抢救了一个小时,可,还没有找到出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