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壶间醉

第70章 林三少爷好手段啊

    林止月的眼神一凛,摆手止住身后伙计的动作,“果真是让你藏起来了。”他咬牙切齿。

    白堕笑得更开了,“看来二哥是终于认出我了。”

    他慢悠悠地说完,收了玉佩上的绳子,将东西重新握回手里,“那日长街之上,你说十八坛御泉贡砸完,我若没死,这当家便交还给我。今日打擂,二哥连手都不伸,见证还在。若再挣扎,未免也太过难看了。”

    他将选好的路摆到林止月面前,逼着对方按自己的意愿去走,“更何况我知道二哥心性,不是争一时输赢之人,”白堕敲了敲自己手里的东西,闲谈般地劝:“该当如何,哥哥心里总有数。”

    “死过一次,还真是出息了。”林止月的声音森冷,眼睛像是要把白堕剜下块肉来,“你要是非想把这个烂摊子接走,那我成全你。”

    他说完,转身便走,林家有几个伙计匆匆跟上,更多的则是不明所以地站在了原地。

    临出门前,林止月又在一片光亮里住了脚,“林止遥,不出半个月,你一定会后悔自己怎么没死利索一点。”

    白堕冷眼看着他,全无搭理的意思。

    待林二少爷走了,他才让满屋的人力车夫们松了架势,拱手对已经彻底懵了的权贵们言明:“物以稀为贵,从前御泉贡多谢各位抬爱,但清水源酿的是民酒,虽然不是人人都喝得起,但也不能滴值万金,若今后配不上各位的身份了,您各位多担待。”

    他话说得周全,态度却并不客气。言下之意,便是御泉贡要回到卖酒的老路子上去了。

    随时买得到,大多数人喝得起。

    这些人顿时炸了庙,“那怎么行!我家中还有三坛,可是花了大价钱囤的!”

    白堕慢条斯理地看过去,“万爷还在这呢,他满世界找的东西,您私藏着,不太合适吧?”

    说话的人顿时傻眼了,连连赔罪。其余人见壮,即便再是不满,也没敢多说一句。

    而那些原本家里便没御泉贡的,更是立马转了态度,“这酒啊,确实卖得贵了些,以后能便宜,得着实惠的是我们自己啊,三少爷多虑了。”

    “钱老板说得有道理,之前我与林大人见过数面,深知清水源本就是要传给三少爷的,如今您大难不死,回来当家,真是可喜可贺啊。”这人先前便有意拿了温慎的酒,好占些便宜,现在又带着众人刻意讨好起来。

    有人跟着他,顺势贺了几句,气氛看似融洽起来。

    白堕以生抢入场,最后竟然能拨乱反正,将这事变得明正言顺起来。温慎和陆云开互相看了看,竟都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当然一众人中也有暗暗搓火,默不作声的,但却不影响大局。

    唯有一人,之前一直没被人注意到,此时在众人喧嚣稍停后,突然起身拱手:“林掌柜,我初到北平,之前很瞧不上清水源,日后你了当家,可得带着好酒往正道上走才是。”他有着浓重的口音,入耳同之前见过的蜀地单老板颇为相似。

    白堕瞬间反应过来,“敢问这位爷可是从宜宾过来的?”

    那人生得胖,肩宽体阔,一点头,几层下巴直接压到了胸口,完全看不出脖子在哪,“喜拾花掌柜,明依丰,有礼了!”

    原来是这个人,白堕看了温慎一眼,刚想好好认识一下,结果明依丰却绕过身旁的人,向外走去,“告辞。”他扔下这句,便离开了。

    温慎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其他人见此,也有样学样,纷纷出了酒坊。

    白堕让车夫们散了,只留下了万亨和陆云开,人声稍静之后,三人开始着手善后。

    先是万亨撂了脸:“林三少爷好手段啊,踩着我的肩膀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万爷,您看您怎么还计较上了,”白堕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之前没有明说,是怕出了什么纰漏,我给您赔罪。”他解释完,又说:“我这舌头还是您给医好的呢,还得多谢您呢。”

    万亨冷着脸:“不敢当,三少爷之前可没信得着我。”

    白堕办成了大事,心情极好,加上嘴里的毛病确实被人家医好了,便坦然道歉:“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不当之处万爷您多担待。先说我答应您的事儿没黄啊。”

    他指的是御泉贡,万亨看了看地上的酒,面色稍缓,却也没有顺着台阶往下走,而是说:“这酒是我攒起打擂局换的,和你依仗的我名头,夺回酒坊不相干吧?”

    “是不相干,”陆云开把话接了过去,“这次事情顺利,多亏了万亨兄给足面子,没有当场拆台,这个人情小弟来还。”

    万亨对着陆云开还算客气,“老弟,我不是非要你还这个人情,实在是你们这次得罪的人太多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在断黑市的财路啊?”他在陆云开肩上拍了拍,“这几年,那些人在御泉贡上可没少赚。”

    陆云开点头:“所以得多麻烦万亨兄啊,小弟这里有两条路子,都比倒腾那点酒赚钱。一条你拿出来,替林家安抚住道上的朋友,另一条留下自己用。”

    万亨听完,这才算是彻底消了火,转眸对白堕笑了,“林掌柜,那这酒我就收下了,以后常来常往。”

    白堕拱手点头,陆云开提着酒送他离开。

    两人走远后,白堕才顾得上一直站在四周的伙计们,他拿眼慢慢扫了一圈,心中满是无一故人的无奈,良久,才开了口:“不论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清水源,也不论你们之前是否听说过我,自今日起,我当家,定不会亏待各位。”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人怯生生地问:“你当真是林止遥?”

    白堕点头。

    不想那人却突然跪了下去,“胡晓见过掌故的,多谢掌柜的救命之恩。”

    白堕还来不及奇怪,胡晓便接着说:“小人之前住在城外,染上瘟疫,幸好您送了药引,我和家中兄弟才得以活命,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清水源的。”

    他一说完,后面十几人,也纷纷跪了下去,想来情况大抵相同。

    白堕连忙将他们一一扶起,劝慰半天,他本意是让这些人和所有伙计一同散了,但这些人却集体摇头:“我们送三少爷回林宅!”

    这吵嚷的势头,竟比之前白堕带着人力车夫们来闹场的时候,还要张扬几分。

    择日不如撞日,白堕一想,便点头同意,由这些人陪着,一起出了酒坊。

    白马雪亮,鬓鬃油然,白堕端坐其上,行路闲聊,很快到了林宅门口。

    “林三少爷回府喽——”胡晓双手拢在嘴边,高喊了一声。

    后面的伙计们跟着全喊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声声穿过浑厚的木门,响彻了整个深宅大院。

    “林三少爷回府喽——”

    “回—府—喽——”

    白堕在一片荡然的回声里,翻身下马。有人跑到前面将门推开,侧身将他让进去。

    一年多的光影,家里的一草一木如似从前,唯独他自己在地狱游了一圈,回来了。

    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们看到他,呆立片刻,接着扔下东西便四散狂逃而去。

    白堕全不在意,他带着人浩浩荡荡,直奔祖宗祠堂。

    祠堂设在深院,一路过吵扰不少人,各院的女眷出来探看,个个吓得将手里的绣卷落了一地。

    白堕则像完全没注意到一样,越走步子越沉,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祠堂的门槛设得极高,即便是在白日里,依然点着香烛。他在门口驻足下来,好半天,都没有敢抬腿往里进。

    直到他的视线找到自己父亲的牌位,才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的时候,胸中的自责早已不见,唯剩一片长足的坦荡。

    故人已去,他身后跟着的,是因为那事而被救下的人命,他前面摆着的,是林家和御泉贡的声名。

    比起因为愧疚,漫无目的、得过且过一辈子,重新回到林家才是对父亲九泉最好的告慰。

    胡晓等人陪他跪着,肃穆之外,有脚声传来。

    林止月依到门边上,双手环胸,“家里人都说闹了鬼,已经着人去请道士来做法了。”他说得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白堕起身,理都没理他,带人直奔前厅,从前熟悉的人挤了满堂,唯独他日思夜想的两个人不在。

    那些人见了他,哇呀乱叫起来。

    白堕狠摔了几个瓷瓶,俊朗的面色发沉,声音冷得带冰,“烈酒八坛,饿鬼做伴,地府转了一遭,如今我林止遥回来了,劝你们收收性子,好好做人,那边不是你们待得了的!”

    他威胁完,盯住家里的管家,“秦伯,我的屋子谁住着呢?”

    “空、空着呢。”秦伯咽了口水,紧张得发抖。

    白堕:“收拾出来,顺便把家里所有的账都搬到我房里。”

    秦伯:“这……这得问问当家吧?”

    “我就是这里的当家!”白堕一把将他拽至眼前,“换个年岁小些的,早被我打出去了,你也算家里的老人了,这点形势都看不清?”

    秦伯本就害怕,这下更是蒙了,直到被白堕甩开,才慌忙应着是,向外跑。

    他一跑,别人也跟着往外跑。

    “站住!”

    白堕一呵,这群人立马又不敢动了。

    他慢步走到所有人当中去,收了先前的狠意,“我回来了,你们之前从我手里偷走的东西,如今都要乖乖交出来,所以这里没人欢迎我,这我都知道,但我还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劝你们一句。”

    说到这,他顿了顿,故意站到一个妇人面前,“丢些好处是小,丢了性命才是大,对吧,二娘?”他问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