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持宝剑动星文

第二章 逃亡

    宋延年恼思许久,最终忖得一良策,那便是送子女出宫问道寻学。

    因为宋延年再清楚不过,大许日益昌盛繁荣的同时更加促使了宋天玄鲸吞天下的问鼎之心,和天下一战已是定局。按照弟弟的心性,那时自己可能会成为刀下肉,鼎中食。身为大许皇帝肯定不能独善其身,届时儿女平安都会成为奢望。倒不如趁现在将儿女送出宫去,留得一丝希望,同时心里也多一份慰藉,再加上初解卦言此举确有“遁世”之意,也算是顺势而为了。

    心中主意已定,遂秘宣云摩大将军呼芫荽上殿议事。

    宋延年有两子一女,长公主宋婷苑生性胆小,身体羸弱且多愁善感。感时花落泪,静时鸟惊心,添衣体不胜,坐时想悲情。还没吃饭就已经开始吃药,还未开始懂事就开始忧民,就好像天下的伤心事和人世间的疾苦病都被他一个人承包,说不尽的秋风悲画扇。如是生在寻常人家定是养活不成,不过好在聪明伶俐,善解人意,颇得大家的怜爱,宋延年更是对她疼爱有加。

    大儿子宋亥文,人如其名,文皱皱的。亦可能是十王宅的教书先生太过风流倜傥,便引以为范。衣食住行都是一些老气横生的做派,夫子们都担心他这样亦步亦趋失会失了少年应有的活气,好在习文著作有不少自己的见解,大家这才放心。都夸大皇子是学问达冠,溢满之姿。

    小儿子宋大象和解蔽道人正好相反,天生傻子。三岁才开始说话,五岁才会走路,现如今九岁了初通文礼,一篇文章需要背三个月。宋延年对他也不抱啥期望,只愿他无病无灾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解蔽道人在两岁的时候送了他这个名字,说是可以灾不断腿,病不要命。

    呼芫荽到殿,参拜完毕。皇帝退谴众人,两人密议了送皇子出宫事项,随后呼芫荽悄然离去,整个过程低调寻常。

    次日夜晚,夜黑风高。四队人马从竞宁的东西南北四门悄悄冥冥的出发,有的扮作商队,有的扮作官僚,随行人马不多但皆是军中精英兵中主事。那呼芫荽更是军中悍将,一身硬气功夫了得,光是练功都能耍出噼哩啪啦的声音,是个行家都知道功夫练到这地步绝对的臻化境,甚至还有人说论功夫在宫中除了尤大家便是这位了,再说了要不是功夫了的也不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呀。

    辛辛苦苦一天过去,呼芫荽带领的一队人马行致东郭外的迁化,也算是出城许远了。一路上倒也无事,城内骈肩接迹的行人,灯火通明的花街柳巷,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无波无澜,毫无异常。

    但呼芫荽总觉得路上有人在盯着他,但想到此行是皇上钦定,尚无第三人知道。就连身边的将士都不知道车上坐的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大官的亲戚,因此便打消了些疑虑。但即使如此还得小心为上,毕竟世人皆知南诏的鸟兽鱼虫皆可能成为报信的斥候,递书的踏白。遂后又派兵乔装打扮行至几里远的地方去刺探近来是否有可疑之人,不寻常之事,还吩咐见鸟得避,见兽得杀,就连见着蚂蚁洞都得用开水烫,毕竟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没过多时众人在迁化外找到一家偏僻的茶楼,这时候从车驾里面走出来一个少年,高挑秀雅,衣着冰蓝上好绸,绣着雅致小叶花,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高贵舒雅的俊俏公子,让人看一眼都感觉舒畅。他就是宋亥文,早在呼芫荽进宫前他和姐姐就听父亲酌量此事,悉数知道当下情况。

    宋婷宛听闻此事满脸的匪夷所思。心想当下形势一片大好,且叔父宋天玄和父亲好的就差睡到一起了。兄弟反目!争权夺位!从何谈起?宋婷苑虽然不明就理,但也知道父亲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也没多做纠葛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宋亥文深谙世情,王朝更替更是知之甚多,父亲一讲便知,并对父亲的决定甚是推崇。知道眼下的风平浪静只是障目迷烟,拨之则散。

    中途不敢休息,怕消息走漏,徒生变故。急遽赶了一天的路,除了军士疲惫倒无其他异常。但呼芫荽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毕竟他这次的心中内定之敌是宋天玄。都说他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就连功夫都是天传神授,一身造化更是得天独厚,江湖笑言“天下功夫共八斗,他宋天玄得十斗,世人还欠他两斗”。

    好在现在已经几百里开外,心里的弦总算松了一扣,但依然忧心其他皇子的安危。长公主宋婷苑、小皇子宋大象分别由壮武将军邱晴元和羽林中郎将郭博义护送,都是皇上亲信中的亲信。

    宋亥文默然半响,长舒了一口气。皱紧的眉头焦虑惙惙,弟弟还好,以他现在的心智和年龄倒是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倒是担心姐姐初尝人间疾苦,难免痛哭流涕,他甚至都脑补出了姐姐坐在马车,撩起窗帷,潸然泪下的样子。

    呼芫荽看出了宋亥文心中的苦闷,便上前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大小姐和小公子吉人自有天象,不会有危险的。”因为大队人马乔庄商旅,一路都是主仆相称,故呼芫荽一直叫宋亥文为公子而不是殿下。

    宋亥文知道他这是安慰人的客套话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嗯”声作答。随后说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我知道我们兄妹几人此行不会很顺遂,但我还是希望此行一路顺遂。”

    呼芫荽:“虽然没听懂,但是公子说的有道理。”

    就在这时大路上走来一位老者,那人未言先笑,端的是满脸春风,一团和气,边走边言道:“不愧是大殿下,满朝倚重,智仁无双,老朽在此已经恭候多时。”

    一队人马遑遑而来,为首的老者羽扇纶巾服青褂,白布袜上踏的是船形小云靴,不消分说,此人大许皆知。呼芫荽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是宋天玄三大谋士之一的赵钱孙。此人相当能掐会算,有赵半仙之称。但今日所见的赵钱孙相比从前消瘦了不少,面色也暗沉了些许,更像是一位被子女赶出家门的垂暮老人。

    其旁还跟着一位通体黑布包裹,就连眼睛都未露在外面,难辨男女的蒙面人。手上拿一对子午鸳鸯钺,猥琐中夹杂着些许阴冷。后面跟着二十来号人,全是艰苦朴素的贫苦打扮,但是行动整齐,气势雄威,官士乔庄无疑。

    来者不善!

    呼芫荽双指重叩桌子三下,声音沉重违和,这是军暗语,意为告危。众将士接到暗令,顷耳注目,严阵以待。

    老者行致宋亥文身前,曲身行礼谦敬随和,言道:“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如此奔劳?”

    宋亥文并不惊讶,他所学博杂,解蔽道人也算他半个老师,自然知道“搏算铸卦”。“博算铸卦”是根据自己的卦象推出变数的大小,然变数的大小又会随另一个卜卦之人的意志所转移,也就是说还得算出另一个与之相关的卜卦之人所卜之卦,再行制约。解蔽道人三卦差点把自己给算死应该就是此因,然天下能有此能耐之人不超过五个,眼前这位便是其一。

    宋亥文行若无事,抄了一根板凳,拾起锦袍坐下,慢言道:“先生神机妙算,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殿下折煞老朽了,指教不敢,只是王爷想请殿下去小住几日”

    宋亥文眼神鄙夷深邃,自若的说道:“我要是不呢!”

    老者跺着步子来回的走着,口里喃喃自语的说:“要是不呢!要是不呢!......”

    “要是不我就,我就...”老者边说边左右扭缠着身子,像是孩童向大人索物未果,愤懑纠纠缠“哎呀,你就回去嘛,回去嘛”。

    在场众人除了裹布的无名氏,大家心里都对老者鄙夷不屑,一脸嫌弃。这哪还有一点点高人雅士的风范、王佐之才的身段。

    赵钱孙不以为耻,死缠烂打的嚷嚷着要大殿下回去,反复推搡着宋亥文。

    宋亥文不胜其烦,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茶未入喉,苦味先致,真是离家三里远,别是一乡风。

    咳嗽了两声,闲适的说道:“我姐和我弟情况如何?”

    赵钱孙正了正衣襟,又重回了那端庄肃穆的姿态,顷刻间判若两人。

    随即言道:“殿下只管放心,王爷本身对公主和小殿不怎么看重,您多虑了。”

    “对殿下您也只是关心,想那江湖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怕殿下不习惯罢了。”

    宋亥文故作疑惑的说道:“哪怎么不怕我姐和我弟不习惯?”

    赵钱孙谄媚的说道:“这不是表明殿下在王爷心中分量重嘛”,说着用手肘撞了下宋亥文。宋亥文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心里哭笑不得,怎么碰见这样一个老不正经的。

    宋亥文知道,弟弟尚小,且智力不全,姐姐一介女流,都无足轻重。纵是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相比之下我才是那个最大的隐患。万幸的是他们不会去找我哪年幼的弟弟和爱哭的姐姐,或许眼下现状已是最好的局面。

    况且古有天算夭寿,閗知必伤。自古以来就有斗法、斗文、斗武,鲜有人知道博算。预知未来多是根据定数推断变数,变数反哺定数。博算相斗也甚是玄妙,参变引变,带定驳定。就好比我要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事情,并做出相应有利于自己的对策,极费心力。也不知道我等此劫是赵钱孙技高一筹还是解蔽道人卦中一局。但看到拖着颓体前来赵钱孙便知道他已身陷此局,既作执棋人也是棋中子,占尽人合,稳坐天元。恐怕此举已加三分胜算,看来今天是没法走了。

    呼芫荽见状走上前去说道:“殿下三思,我等殊死一拼,胜负犹未可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随即将枪尾往地上一杵,声势不足气势有余。

    俗话说的好,月练棍,年练刀,久练枪。想必呼芫荽武功不弱,对面更厉害。

    宋亥文审时度势,不做无谓挣扎,摆手作罢,言道:“多谢将军一路护我我周全,披肝沥胆,关怀备至。我又怎忍心你们为我遭受这无妄之灾,都回把。”

    呼芫荽见宋亥文心意已绝,况且眼下确实已无力回天。此行如缜密还是给识破了去,他们此行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再加上他们拉上小皇子和长公主做挟,就算走也只能走一时。不过臣子之心,亦显忠贞,才有了后面请战之言。

    此事尘埃落定,众人废然而返。

    皇城西边百里外是斗折蛇行的骢马道,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缥缈峥嵘,巍乎大观。

    山势陡峻,最受山贼眷顾。盛世当前,人人丰衣足食,也不乏倒行逆施的无耻之辈,结党营私,邪窟盗薮。也不知道这片山上有没有山贼,不过有也不要紧,就算有也不敢劫官车,毕竟大许军威天下畏惧,无敢违逆。

    道上的马儿都铆足了劲在跑。大队人马中间是一顶绛红色的大轿,金色流苏垂落四方

    被风吹着都齐飘向后。轿中坐着的正是大公主宋婷宛,垂手依窗,倒没有哭。眼神涣散,默不作声。想必突然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很大,恐怕得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此行已有计划,马行四路,一路佯装。宋亥文、宋婷宛、宋大象分别从东西南出发,

    希图汇聚于出云山捣玉台。捣玉台上有一宗字山门,唤作玉笙。此山门和大许,亦或是和宋延年互为依傍,堪托生死。

    出云山山如其名,没云千仞直插云霄,山势陡耸,有仙殿落柱之形。石阶环山而上,

    层台累榭,岔路奇多,从山下往上看就如同刀削斧凿一般,让人望而生畏。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能困不能伐。只要三人能安稳到这此,任他是大罗金仙,鬼怪魍魉都是无可奈何。

    向来哭哭啼啼的宋婷宛一反常态,神情都坚毅了许多,可谓是有所失必有所悟。

    宋婷宛手里婆娑一枚莹润光泽的红玉,玉里有一白色斑点,细看之下像是个没睁眼的

    婴儿。此玉佩是玉笙的信物,名为道子归功,佩戴于身有祛暑避寒,聚精凝神之效,同时还是玉笙老祖师的一个承诺。

    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宋婷宛始终更加相信父亲的猜测是空穴来风,还期盼着此行只不过是游山玩水,事后兄妹几人乘兴而归。然而每每回想起父亲交付玉佩时的神情心里总是惶惶不安,有种莫可名状的心惊胆颤。

    她也知道多想无益,随后收起玉佩,闭目沉思着书中所言“祸不妄至,福不徒行”先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