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名录

时记·血色不语花(三)

    “小姐,小姐!要不我们还是晚点再回去吧,这雨太大啦!”

    暴雨中,街道上的行人俨然一空,皆在屋檐之下避雨,但也不乏个别冒着雨前行的。

    小雨又是一阵愁眉苦脸,公主要是被雨淋坏了了,可就遭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奔跑在前面的少女喊道,暴雨冲刷大地的使得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天地间更似蒙上了一层大雾。

    当她们终于跑进皇宫,全身上下已然湿透,玲珑的身姿若隐若现,使得皇宫里的侍卫目光不禁被吸引,却又不敢去看。

    “公主可是要回语欣阁?”身着盔甲的侍卫低头问道。

    语欣阁,便是公主的寝宫。

    “是啊。”她点点头,有些疑惑,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的珍稀花卉种子是她冒雨买来的。

    “方才听闻大殿有异动,禁卫军统领已经带领禁卫军前往,如此,不知公主是否要去看看?”

    “大殿?周叔都出动了?”公主沉吟片刻,道,“那我便去看看。”

    宫中禁卫军不断向大殿涌去,公主一路上也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脚步更加匆急,脸上浓重的忧色无法散去。

    “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先回语欣阁吧,有画大侠在,不会有事的……”

    “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公主撑着油纸伞,在风中艰难地前行,索性将伞扔掉,一步步向大殿靠近,小雨见状也只能跟上。

    接近大殿所在区域,气温竟开始降低,带来一丝寒意,寒风冷雨吹打在两名少女身上,使得她们不禁有些哆嗦。

    “公主,我好冷……”

    “这是画大哥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可以和画大哥交手?”

    她们终于抵达了大殿外,禁卫军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禁卫军的周统领发现她们的到来,不禁感到头疼,快速穿过人群,拜见了公主。

    “公主殿下。”

    “周叔,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怎么样了?”公主焦急的问道。

    “这……”周统领斟酌再三,回道,“有名实力超绝的锦衣暗卫,正与画长歌交手,陛下不愿离去,仍在大殿内,命令我等在此等候,不得出手。”

    “不愿离去?父王这是在做什么?”

    “回公主,依臣之见,那锦衣暗卫的目标,似并非陛下,而是……画长歌!”

    大殿内回荡着清脆的刀鸣,四周遍布寒霜,大殿内的火烛早已熄灭,黑白两色身影手中的刀刃快速翻转交错,在黑暗中擦出星星火花。

    画长歌手中长刀刃直,没有刀镡,刀身上铭有瑰丽的银色纹路,洁白如玉,水露从中渗出,又在低温下凝成霜雪,随画长歌挥刀而飘落。

    在一次又一次剧烈的碰撞中,绣春刀终是发出一道碎裂之声,数个崩裂的刃口像被丝线连接在一起,段段破碎。

    刃之鬼没有感到丝毫意外,绣春刀很利,但毕竟只是凡品,对比画长歌手中的长刀,也不过是玩具罢了。

    他扔掉绣春刀,刚才的战斗里,从始至终他都只用了一把刀,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动用第二把了。

    他将左手中归鞘的长刀微斜,右手搭上刀柄,左拇指轻推,刀刃出鞘一分,发出一声清吟。

    黄白色的闪电点亮云层,短暂的照亮了天地,人们隐隐可以看见,昏暗的大殿内一个黑色的身影拔刀,赤红的刀刃在身前划过,似一道血红残月。

    下一刻,雷鸣炸响,大殿内重新归于黑暗,外面之人无法看清,却依稀在最后一瞬看见,那从赤红刀刃上喷薄而出的黑色火焰!

    刀鸣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激烈。

    画长歌心惊的看着对方与自己手中近乎相同的长刀,想起了关于手中长刀的传说。

    传说,世有刀剑双子,一为火,一为水,外形相仿,刃长且直,无镡,是为七神兵之二,各有水火之子之称,彼此压制。

    火之子可燃起黑色焰火,温度极高;水之子刀身则会凝出寒霜,随挥舞而纷飞似雪。

    炎铭卷起黑焰,极度的高温似要将所有事物都融化,大殿内的寒霜变成了水露,随后蒸发,宛如沸腾的熔炉般酷热。

    此时,炎铭压制了画雪!

    刃之鬼的刀法迅捷,长刀不时在掌间翻转,轻盈却又狠厉,每一刀都仿佛击在画雪的要害之处,卸力,借力打力,让画长歌感觉似被鬼魅缠身,有力使不出。

    这就是数百年一现的刃之极传人,刃之鬼!

    刃之极,代表着刀剑中的最高技法,是被世人所冠名,公认的最强刀剑战技。

    炎铭刀锋划过,似有恶鬼显现,刃之鬼黑金色恶鬼面具下的双眼,猩红越发明亮,露出嗜血之光。不易察觉地,那双眼睛闪过一瞬混乱,像在抗拒着什么。

    “拿出你最强的手段吧。”他说道。

    王熠在大殿之上皱着眉头,心中焦急,有心去帮忙,却又不能这么做。

    到了画长歌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是他所能参与的了,他的参与只会使画长歌分心,可是又不愿让画长歌单独面敌,所以才会一直站在这。

    敌人的强大,表面上看不出来多少,但如果将其丢到万军之中,或许那万人死光了他依然能够毫发无伤,因为普通人根本无法近其身,真正有资格与其一战的,只有画长歌,除此之外,只不过是徒增伤亡。

    这个道理,在多年前画长歌随他征战时就知道了,只可惜画长歌的原则是保护他,而不是为他征战沙场,也没有将领之能,不然明王朝又怎敢轻易大军来犯。

    “那便如你所愿。”画长歌应声,口中低吟晦涩的古语,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被黑焰蒸腾的水汽再次凝结,极寒与高温使得大殿内弥漫了白色的雾气,亦冷亦热,视线中皆白茫一片。

    神迹·冰封之域。

    刃之鬼面具下的神色微凝,黑焰是炎铭的特性,而不是他的能力,他无法反制对方。

    “你需要我的力量……”耳畔恶鬼低语,使刃之鬼眼中抗拒之色更加浓烈。

    “闭嘴。”他心中低喝,在这重要关头,任何分心都可能致命的。

    “呵呵呵……”那恶鬼不住地讥笑,刃之鬼握刀的手竟开始颤抖。

    刃之鬼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状态,缓缓睁开,抬手挥刀斜斩,挡住画长歌袭来的一刀,对方袭击未果又隐于茫茫雾中。

    冰雾中他视线受阻,滚烫的刀身表面滋滋作响,在冰雾里无所遁形,而画长歌的画雪,却能完美地融于其中。

    刃之鬼意念微动,炎铭刀身上铭刻的纹路暗淡,赤红之色快速褪去,变得冰凉,现在看去,除颜色上炎铭与画雪的外观并无二致,只是刀身之外缠绕着淡淡的血红魂影,形似恶鬼,散发着凶戾之意。

    在冰封之域中,他温热的身体开始降温,体表的汗液凝结,形成一层薄薄的霜雪,不惧严寒的他竟感到刺骨的寒意,血液流速降低,似要被冻结,感官的灵敏度大幅度下滑。

    显然这个领域中存在的不仅是极寒,还有无形的力量在影响着他身体的感知与状态。

    俯身,冷刃从他颈后无声的划过,刃之鬼扭动躯干在半空中翻身,左腿踢出,炎铭紧跟在后。

    画长歌的反应也是极快,从容闪身躲过,接着后撤,没有选择强攻。

    他很清楚自己面对刃之鬼的弱点与优势,虽然他的刀术不弱,却也无法和对方比较,但在冰封之域中,他是绝对的先手,领域的力量还会进一步削弱敌人的身体机能。

    他和白笙寒厮杀过很多次,那个男人拥有着和他一样的神迹,他清楚的知道这个领域能力有多恶心,这是他的优势。

    画长歌上前简单地斩击便立即后撤,无论偷袭是否得逞,以免被缠住,这样的打法使得剑之鬼越发郁闷,有力使不出,心情和之前的画长歌是一样的,而且体力与感知的敏锐程度还在持续下滑。

    慢慢的,刃之鬼身上出现了数道伤口,最严重的一道贯穿了他的左肩。

    噗滋——

    刃之鬼侧身提刀去挡,可却晚了一步,这一刀横切过他的腹部,带出一抹血花,还未落地便凝成晶莹的血色琉璃。

    伤口迅速冻结,倒也不会过多失血,但剑之鬼泛白的嘴唇却透露出他的状态。

    “你好像很虚弱啊,呵呵呵……”恶鬼在他耳边低声讥笑。

    “嘁。”剑之鬼啐了一口,将刀刃伸进领口,三两下割开,破碎的锦衣从腰部垂下,露出了干练的上身,“想换主人了?你猜猜他会不会用炎铭杀我,甚至说,我死了以后炎铭会被丢弃还是封印也说不定,这样一来,你谁的灵魂都得不到,所以,给我老实点。”

    听到刃之鬼的心中念语,盘踞在炎铭之上的恶鬼似乎真的老实下来,不再胡乱言语,略微不甘地隐没进刀身里。

    他将粘在腹部伤口上的衣物扯下,如此一来,衣物就不会与伤口粘合,从而妨碍他的行动。

    冰封之域的领域力量极其诡异,给他施加了诸多负面影响,连伤口的愈合都变得极其缓慢。要知道往常以他的恢复能力,只要伤口不深,过小半炷香时间伤口就会愈合,连疤都看不见。

    而现在,伤口愈合速度已经慢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

    察觉到刃之鬼的虚弱,画长歌的攻势越发猛烈,出手间隔越来越短,保守的同时展开了压制,刃之鬼只能堪堪抵挡。

    轻敌了。

    “再不分裂更待何时?”恶鬼再一次显形,缠绕在刀刃上,看着刃之鬼被动挨打有些着急。

    “别吵。”刃之鬼咬牙,气喘不止,现在还没到时候。

    就在这时,画长歌现身,刀刀致命,直取要害,想要一鼓作气重创他。

    “就是现在!”恶鬼尖啸。

    “不用你说!”

    恶鬼之面下的猩红之瞳亮起,瞳孔里映射着残缺血月,触目惊心,在画长歌的背后陡然出现一道血影,赫然有着刃之鬼的相貌!

    神迹·双生。

    两个刃之鬼同时出手,主身硬抗画长歌的斩击,炎铭刺向画长歌腹部,似血化作的次身具现出第二把炎铭虚影,直取画长歌后颈!

    画长歌果断弯腰和刃之鬼主身撞在一起,躲过刃之鬼次身的斩首一刀,腹部却被赤红的炎铭刺穿,血肉炙烤得滋滋作响,血液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蒸发,衣物被黑色火焰焚烧成灰烬。

    “画长歌!”王熠怒吼,“禁卫军听令!”

    “在!”千军咆哮,震荡在天地间,连遮天的云雨都被荡开,同时虚空中撕裂出一道巨大的金色裂缝。

    金色裂缝里,探出一只被金色铠甲所包裹的手,裂缝被这只手扒开,露出一身威严的金甲,接着是下身。

    似见状不妙,炎铭喷涌出更多黑色的焰火,恶鬼之形如烟气般没入画长歌体内,被黑焰笼罩的画长歌发出令人心惊的哀嚎。

    “啊啊啊啊!”

    画长歌充斥着痛苦的嚎叫声回荡在众人耳中,使人心里无不冒出一股寒意。

    那昏暗的大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刃之鬼感到不对想要收手,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僵住。

    “够了,你在做什么?!”刃之鬼怒喝,“他还不能死!”

    “小子,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呵斥我!”恶鬼兴奋地尖叫道,“灵魂!如此美味!哈哈哈哈……”

    画长歌生机快速流失,他已经无力发出任何声音,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撕裂、吞噬……

    他,就要死了。

    “王熠,没法看到你踏灭明王朝的那天了。”空灵的念语化成实质,在每个人心中响起,“白兄,再酿一壶酒吧,我们……来世再喝……”

    画长歌无力地跪倒,炎铭从他腹部拔出,身躯在黑焰中燃烧,双目已然失去了神采。

    “画长歌!”王熠目眦欲裂。

    “画大哥!”

    “公主不可!”周统领拉住想要冲出去的公主,露出一丝哀色。

    嗡!长弓振弦,金色箭矢如一道流光直奔刃之鬼而来,刃之鬼正欲挥刀斩开,没入画长歌体内的恶鬼钻出,与刃之鬼次身融为一体,虚幻的第二把炎铭也变得凝实,接着……刺向了刃之鬼主身的胸膛!

    “你……”刃之鬼躲闪不及,刀刃和箭矢同时破开他的心脏,鲜血疯狂地涌出,他想要收回次身,却无法做到,次身已经被恶鬼掌控,分裂在次身上的半个灵魂正在与恶鬼残魂融合!

    极远的山脉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顶峰布满银色霜雪,典雅的宅院坐落在一面涯壁之上,门口俯瞰着下方连绵的山峦,悠远宁静。

    杯中茶散发着清香,丝丝热气升腾,棉絮般的雪花落在杯中悄然融化,长相儒雅的白袍男子轻抿一口,略有疲惫的神色渐渐舒缓。

    碎雪踏风而舞,他伸出手触摸,碎雪却在他掌心融化,或从指间流过,似岁月……

    “无需多虑,他会喜欢的。”

    他像是在回应谁人的话语,即使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应过无数次,也不曾厌烦,因为这说明,这个世上还记得“那个人”的,不止他一人,这总能使他开心。

    他突然察觉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个玉匣,开启后里面赫然是一只眼球,不停散发着丝丝空间波动。

    “果然,意料之中……不必担忧,空间之眼施加的封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挣脱的,那恶鬼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他将玉匣收起,便不再理会。

    “这漫长的岁月中,一人,一屋,一茶,还有一场永不停歇的纷纷碎雪,而如今你这无尽的霜舞,也终于是迎来了谢幕。”

    霍长生长叹,饮尽了杯中茶水,起身缓步走出院落,站在悬涯边,脸上流露一丝怅然。

    “可我的等待,又何时能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