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魂儿仰面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身上的衣服多处被划破，但奇怪的是衣服下的皮肤却并未出现流血的伤口。

    “混蛋……用这种怜悯一样的技巧……你是在羞辱我吗？”

    他的嘴唇费力地翕动着，整个人形容枯槁，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精力一般。

    “虽然是打倒了也不可惜的对手，但是要让我处决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果然还是有点困难啊。”

    小野就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手提着兵符，站立的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蓝魂儿，那个巨大的小巨兵就护在他身旁。他看向绍山，稍稍提高音量道：“那家伙——你们还要打下去吗？”

    绍山：“……”

    “不……”蓝魂儿尽然强撑着又一次站了起来，“我才不要投降，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收起你的那个什么天剑吧，你要么就堂堂正正地砍死我，要么就被我砍死！我才不会像那些软骨头的懦夫一样，被你们一遍遍羞辱完才死……我不要！”

    剩下的还飘浮在他身边的魂魄此刻已全然涌入蓝魂儿体内——虽然他的身体看起来已油尽灯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但此刻他的形元却暴涨到了大天位的水准！

    小野急忙喊道：“快停下！你受不住这个强度的！不要再往身上招脏东西了！”

    “这不是脏东西！”蓝魂儿怒吼道，“这是我大黑峰将士的英灵！”

    他跟着吼道，“我也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母亲的教导，狼族……是永远不会顺服的！”

    【我啊，原来都是为大哥做嫁衣。】

    八年前，黑峰铁堡城-黑峰军校

    石姬让蓝魂儿的左手搭在她肩上，自己一手抓着蓝魂儿的左手，另一只手扶着蓝魂儿对侧的腰，粗鲁地踢开了宿舍大门，一进来就嚷嚷道：“快给殿下准备修复的药！”

    坐在床上仅穿着背心短裤的绍山立刻放下哑铃，快步走了过来帮忙搀扶着让蓝魂儿靠着位子躺下，他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殿下在训练时自己穿上了最重的铁衣！”石姬没好气道，“那个教官也真是该杀！竟然没有察觉到殿下不对劲！还按照殿下的要求安排了上一级的对手来对练！”

    “哈啊……”蓝魂儿疲惫的脸上却是喜不自胜的得意，“我打赢了，那混蛋……我把他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哈哈哈哈……”

    石姬一把抢过绍山递来的盛着药水的杯子，塞到蓝魂儿手里，自己再坐在蓝魂儿身后，神气地给他捏着肩膀——就好像是她打赢了对手一样。

    “殿下，您这是何苦呢……”绍山并没有如石姬一般为他高兴，“就算您是王子……大家也都只是同学啊，您为什么要把每次切磋都弄成不死不休的决斗呢？”

    “不好吗？我觉得很痛快啊——”蓝魂儿仰着头，惬意地享受着石姬的按摩，“我每打烂一个高年级，就离打烂黑仔的脑袋更近一点了……刚才，”

    他抬起自己的指甲，兴奋看着上面残留的血迹，身体还在因为回味着之前的战斗而亢奋着，

    “刚才，我好像真的在打烂黑仔的脑袋一样……只要像这样把黑仔杀掉，我就能证明我比黑仔更优秀……母亲，就会以我为骄傲了！”

    “母亲！”

    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蓝魂儿突兀地闯了进来——身上因为训练而脏兮兮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在一众贵族中看起来像乡下的村夫一般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畏惧紫岚公主的威仪，又或许是因为宴会的主人是黑仔的缘故——这是锯齿家族的黑仔和甲贺山的欢子小姐的订婚典礼，所以没有人在此时发出窃笑。他们礼貌地对蓝魂儿打了招呼后，对方没有回应也不在意，便继续做着之前的事情去了。

    “失陪。”紫岚对着甲贺山的主人——一个老头子微笑着，便自己走了出去，蓝魂儿惶恐地跟着走出了宴会厅。

    长廊外，紫岚热情的面孔立刻冷若冰霜。她望着走廊下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山谷地形，身后的蓝魂儿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小心地保持一段距离立定。

    “什么事？”他听到紫岚问道，自己便忙道：“母亲，黑、大哥年纪要比阿欢大太多了，而且他自己也养着一个小情人……”

    紫岚的背影像雕像一般冰冷而难以捉摸情感，他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这样……对阿欢小姐是不公平的，也许大哥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呢？如果阿欢小姐不高兴了，说不定会得罪甲贺山……”

    “而且母亲！”他抬头看向紫岚，眼眶莫名的红了，“我在很久之前就和阿欢小姐认识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她……”

    “你现在要冲进去告诉所有人，这次订婚的对象有变吗？”

    紫岚的声音没有一丝不耐烦，但也无半分柔情。

    “不是，我……”

    “我……”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之前就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您和大哥提起时他也一幅无所谓的态度……但您还是给他安排了……”

    “你有不满吗？”紫岚半侧着身子转过来，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蓝魂儿耳朵一抖，忙低着头，“不，我没有……母亲的安排都是最好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我想问一句，母亲，您就这么看不上我吗？”

    “我们呆的够久了，回去吧。”紫岚没有回答，她无视了蓝魂儿一样朝着大门走去。蓝魂儿突然问道：“竟然您不喜欢我和媚媚，那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

    “本来打算做一个术的载体的，让黑仔能够在魔法上更有造诣……不过失败了。”紫岚这下倒是很干脆地回答了。

    “我不是大哥和您的玩具！”蓝魂儿终于崩溃地喊道，“我和媚媚，都是有感情，都是会哭会笑会难过的人！您不能这样对我们！”

    “哦？”紫岚的表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蓝魂儿，“那你给我听好了，你的一切都是为了磨炼黑仔而存在的。你也只是花魔法做出来的一个产品而已……你们俩，根本就没得争，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能和黑仔相提并论。听清楚了吗？”

    -----------------

    【黑仔的那个对心理学很感兴趣的小情人说，爱和被爱都是人最基本的情感需求……初生的婴儿没得选择，他们只能本能地去爱让他们降生的父母。】

    “殿下？”

    像迎合他的心情一般，天空很配合地下起了大雨。绍山和石姬一人一把伞，在甲贺山的入口等着。见蓝魂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两人忙担忧地快步跑近。

    “我啊，原来都是母亲为了给黑仔做陪衬而生的。”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两人都不免惊讶和疑惑，石姬关切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没什么……”蓝魂儿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飘落下的雨丝，捋了一把头发，“我没有哭，这是雨水而已……但是出生不好也没什么，命中注定又怎样，我啊……只由得命，不由得人。”

    石姬听罢转为笑颜道：“这才是我认识的殿下！”

    -----------------

    “我让你停下！”

    小野抡起兵符横扫过来，蓝魂儿跳起后举起爪子想朝他脑袋上劈去，凭空出现的一只巨手——小巨兵的胳膊拦腰将他打飞了出去。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又站了起来，

    “混蛋白狼，你给我好好想想……如果是你被逼入绝境，你会束手就擒吗？”

    “我当然不会，但——”小野指着绍山他们道：“是你自己非要来这里的，也是你非要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你明明还有余力，可以随时和同伴离开的啊。”

    “白狼混蛋，我有一个问题……”蓝魂儿怒视着小野，咬牙道：“你的形元……练了几年？”

    “两年半，怎么了？”

    “哈哈哈哈！”蓝魂儿狂笑起来，“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就如此惊人的成就！那我算什么，我十几年如一日的苦修……都成了笑话！”

    “你给我死！”

    咻，只是轻轻地一跳，而蓝魂儿原先所在的地面竟被这压力迫得轰然碎裂，在那魂魄混杂着怨念的形元的牵引下，蓝魂儿的速度已然超出了小野的反应。他一瞬间抓着小野的脑袋，猛地砸在地上，又一路往前拖着，在地面上砸出一连串深沟。

    “小巨兵！”

    小巨兵出现在行进路线的前方，挡下了小野的同时巨刀砍向蓝魂儿，蓝魂儿的身子像枯叶般一转，绕过了巨刀后如鬼魅般地飘下，那股形元又牵引着他的双手重重地将小野的脑袋踩进地面。

    【魂魄……突然暴涨的力量……这不是我当初用来对决文良和厉流的方法么……这家伙，是真的在和我玩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是……我也必须拿出玩命的斗志来了！】

    “喝啊！”

    在小野暴喝下，白火猛地爆开，将蓝魂儿炸飞了出去，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数尖细的哀嚎——那是他所谓的“英灵”被八苦业火灼伤后的惨叫！

    “来吧！”

    小野上方悬浮着一颗太阳石，血红的石头白光一闪，凝聚的白火被挤压在一起形成火柱弹射而出，蓝魂儿躲到一边时，正贴着墙壁——

    “小巨兵！”

    一颗巨大的狼头冲破了墙壁，一口咬住了蓝魂儿的下半身，小野也已冲了过来，抡着兵符自上往下劈砸，二阶巨兵的狼头形态则叼着蓝魂儿往上迎合，沉重如千斤的劲力砸下，整个走廊都被生生撕裂成了两截！而断裂的部分下好像深渊一般，仅在靠近出可看见密密麻麻的钢筋横梁支撑着板面，再往下便全然是一片黑暗。

    “殿下！”绍山再也站不住了，纵身跳进了那黑暗中。倒下一片的废墟中，突然有一处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冲开——是绷狼，他用身上的绷带在倒下时包裹成了一个半圆的屏障，护住了他和灰溜溜。

    “白狼混蛋……混蛋……我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咳咳……咳啊……”

    一片黑暗中，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蓝魂儿趴在一处横梁上，他的半张脸都被小野的火形元所灼伤，血肉模糊地粘附在了横梁上，他那仅存的向上的半只眼睛执着地看着光洒落的上方，是他掉落下来的地方。

    “咳……就这样死掉了……咳咳……咳……一事无成的我……失败的我……咳咳……”

    “殿下。”绍山灵巧地落在了蓝魂儿前方，“找到您了。”

    “混蛋……咳咳……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要死掉的我……咳……咳咳……混蛋……想笑就笑吧，反正也不会更失败了我……咳……一直都是失败的我……到死……我都没有胜利过……没有！咳咳……”

    “殿下，您用我吧。”绍山平静地说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想多陪您久一点……所以我没有修炼自己的能力，只专注于基本功和灵魂的强度，但是现在，您用我吧。”

    蓝魂儿的能力【继承星海之人】能够使他获得在黑峰军校进修过的且向他宣誓效忠的手下死后的能力，也正因如此，他和石姬有意无意地造成了之前手下的诸多伤亡好获得他们的能力。而绍山，从未修炼过属于自己的能力，因此即使是死亡也无法使蓝魂儿得到有用的能力——这或许就是他活到最后，成为蓝魂儿最后一个手下的缘故吧。

    在此之前，蓝魂儿都是这么想的。

    “你在胡说什么啊，绍山……你没看到我要死了吗？……咳咳……就算得到你的能力又有什么用……我注定……要失败到死了……咳……”

    “紫岚公主给我的这把水剑上，有能够向花龙祈祷的符号。”

    绍山拿着的水剑剑柄上刻有一个圆环，圆环内是两个X器官的轮廓描图，他挥舞着剑柄，水剑洒落在地面在两人身下形成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

    “殿下……当我们成为‘结合体’时，您就能够使用我的形元和身体了……白狼现在也是强弩之末，打败他的力量足够了。”

    “白痴……咳咳……”蓝魂儿一用力，又剧烈地咳出血沫，“我没办法成为主导的意识，而且你也会死掉的。”

    “这个好办，我先死就好了，您不用担心我会抢夺‘结合体’的控制权。”

    蓝魂儿仅剩的一只眼无比惊讶地蹬向绍山，他的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殿下，我只是想让您体会到胜利的感觉。”绍山给了他一个平静的微笑，而后举起水剑，“殿下，您满身是血的样子也依旧让我爱慕。”

    寒光一闪，绍山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绍山！——”

    撕心裂肺的喊声久久地回荡在黑暗的脚手架内。

    “花龙王啊，”绍山的身体宽度增宽了一辈，脖子往上则变成了蓝魂儿的半颗脑袋，在两边的肩膀上又各分别多出了一条白狼的胳膊，像是从血肉中被强行抽出而变成淡粉色的许多骨骼从后背伸出，像蜘蛛脚一般令蓝魂儿-绍山结合体站了起来，像虫子一般跳跃着。

    “见证我蓝魂儿与绍山取得胜利的时刻吧！”

    黑暗中的小野突然感到浑身僵硬，这感觉在他和柯普斯以及勒菲交手后便再熟悉不过了——

    【有人对我用了心灵感应！】

    而这曾是蓝魂儿的手下布谷鸟姐妹们的能力。

    【不好，动不了了，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得——】

    哐的一声巨响，一个虫子形状的怪物从天而降，突破了无数钢筋发出的巨响，哪怕自己被划破得血肉模糊也依旧以万钧之力冲向小野，一拳打穿了小野的腹部，小野的兵符也在此时飞了出去，掉进了黑暗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是什么生物在怒吼，结合体的一条胳膊刺穿了小野的身体，顶着小野不顾一切地往脚手架下突破，“额啊！”小野哇的突出一大口血，喷在那怪物脸上，只看得见那怪物的眼睛此刻炯炯有神，充满了快意。

    当当当当当哐——

    又是巨大的破碎声，像是下一层的船舱天花板被捅破了，小野也在犹如地震般的反作用力下飞了出去——那怪物似乎是被卡住了，他冗杂的身体没有让他能即使钻出。但是很快的，在小野砸在下层船舱的地面上时，那怪物也跳了下来，它高昂着头面对着小野，小野终于在此时印证了内心的想法——

    【果然是蓝魂儿！】

    【他为什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然而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的他又在经历一连串惨无人道的重击后已经是动惮不得，连意识都要模糊了。

    他看见那怪物在朝他走来。

    【糟了……小巨兵……啊，兵符丢了……这下糟了……】

    【啊，蓝魂儿，是你赢了。】

    -----------------

    “麻烦的家伙……”

    浓雾散去，夜冥冷冷地看着脚旁的两具狐狸尸体——她们都身穿和红姬一样的服饰，

    “在死掉之前醒过来了。第一次遇到这么快就看破天堂本质的人……”

    “啊，夜冥先生。”大壳朝夜冥跑了过来，“不太妙啊，小野和蓝魂儿都掉下去了。”

    “小野啊……”夜冥踏步走到那深坑旁，“有点深哦，搞不好是掉到下层去了？这个高度，就算是形元者坠落也会死吧？去通知乌鸦们吧。”

    当小野再次醒来时——

    还是周围的情况，并不是那梦魇一样的稻田。他看向自己的腹部，伤口已经痊愈了。

    “怎么回事，不会又死了吧？”

    “你好啊，会说话的死人。”红姬突然弯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和她拉远了距离。

    “你是蓝魂儿的手下！你——对了，蓝魂儿！”他急忙看向周围，急切地寻找着蓝魂儿的下落。按照刚才的惨烈程度，蓝魂儿应该会趁机要了自己的命才对啊？可现在，自己的伤竟然好了，红姬也没对自己进一步动手？这又是什么计划吗，还是——

    他看见了蓝魂儿，确切地说，是蓝魂儿和绍山的结合体。那结合体上的蓝魂儿的脑袋高昂着头，脸上是一幅神气而不可一世的表情。

    “来晚了一步呢，他在赶到之前就已经气绝了……虽然是古龙的力量，但也无法未必死亡的自然规律。”红姬出现在他身旁，与他一同仰视着蓝魂儿的头颅，“露出这样的表情……原来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吗？我果然是……找错了人啊。”

    “所以，是你救了我吗？”

    红姬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绷狼和灰溜溜，“术业有专攻，我只是一个不擅战斗的女巫，做不到这么精妙的治愈。你要感谢，就对他们说去吧。”

    “我……我不明白，蓝魂儿那么想杀我，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但是先谢谢你们了。”

    红姬仍旧微笑着，“你叫小野对吧？”

    “嗯……对？”

    “你想拯救世界，对吧？”

    小野不解地看着她。

    红姬将身体微微前倾，道：“我名红姬，自圣洁之地的天堂之山而来，天堂之山是圣火奇美拉燃烧的摇篮，所以我才能与你相见。我身处至高之位，所以你应当使我为指路明灯，听从我的号召。

    “诶等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必然的联系——”

    “小野，”红姬的声音变得无比空灵，遥远而不真切，“黑峰王族汇聚的中心潜藏着一颗巨大的胚胎，‘错误的存在’将在那里诞下新的孩子，你必须去阻止它的诞生。但在通往黑峰的道路上，错误存在的信徒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的到来……”

    “错误存在……信徒？你是说——”小野猛然想起了什么，红姬温柔地阻止他说出口，

    “你此前所见相比，在即将遇见的信徒面前不值一提。它们都曾是龙，它们是陨落的龙。”

    它们虽然是新龙，但也无法阻止时间对它们的淡忘，它们为了免于遗忘而背叛了我们所在的世界……

    沉入水中的王妃，永恒之神让娜

    探求真理的学者，智慧之神万法

    被更早的文明所崇拜的，被肢解的战斗之神

    以及——最初的黑峰狼王，支配之神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