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兵长城传:龙与献祭

29-大野泽

    青水,大野泽

    城隍庙里蹲着一大片人,大多都是青水兔族。他们身上都披着一块破旧的灰布,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地讨论着自己的家长里短,他们从身边的包袱里摸出一两个水果各自交换着吃了,有一个老太太带的一碗稀饭,一时间整个城隍庙里都弥漫着一股又馊又臭的味道,他们纷纷侧目,但又不好说什么。

    起先是城隍像旁挂着的符纸——人们躲进来时总是习惯性地关上门窗,觉得这样就能把外界的危险完全与自己隔绝,因此整个城隍庙是并不透风的,那一连串符纸就在这没有风的情况下自己轻轻摆动起来——这当然可能是偶然。

    但随后,香案上插着的香也开始摇晃,很快,在这里躲避的人们自己也察觉到了晃动——程度并不剧烈,不至于让人跌倒,但持续不断地失去平衡却让有些人已经感到头晕目眩。

    “地震了。”

    有一个声音率先说道,随后便是很多重复这个词的声音。

    “是,地震了。”“地震。”“又地震了。”“嗯,地震了......”

    交谈着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紧紧等着这次地震过去,就像往常一样——城隍庙的鬼差发出预警,召集人们进来躲避,等地震过去后便又继续着之前的生活。

    只是最近地震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从十几年遇不上一次,突然就成了几天一次。

    “有人晕倒了!”

    原先蹲着的人们像嗅到糖水的蚂蚁一般活络地围了过去,包围圈中又听到有人喊道:“不要再过来了!她快憋死了!”

    嘛嘛喳喳叽叽喳喳,人们麻木的眼中重新闪现出了生命的高光,小嘴也抖动得飞快,虽然说出的东西无人在听也并不关心其他人在说什么,但就是要飞快地翕动着嘴唇飞快地吐出一连串字词。

    “林夫人,林夫人你还好吗?”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猫族夫人,一个小伙子此时已顾不上礼节,伸手掐着她的人中。

    咕~噜——

    城隍像在此时裂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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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个可怕的梦。林云忍心想,在梦中他再一次看到天空中那颗巨大的像星球一样的眼球,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而后他好像看到从天而降无数白得耀眼的光球,将整片陆地......天空,海洋都悉数摧毁,所有的一切都像将醒未醒时的意识一般,他以悬浮的姿态观察着被摧毁后的宇宙尘埃,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看着。

    无边无际的虚无感令他感到发慌,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受控制地要飘向宇宙的深处了——

    “林。”

    他如临大赦般从这梦魇中醒了过来,睁开眼,见乌金正坐在身边看着自己,芭芭拉和玛雅也在,他便迅速坐了起来。

    这一路上躲避得很不容易——因为他们四人单独放出来都是很惹眼的存在。

    在青水如今的战争情况下,几乎很难看见如林云忍一般细皮嫩肉的猫族,像乌金一样高大的兔族,以及玛雅和芭芭拉这样单独出门的女性。

    为了尽可能不掩人耳目,乌金褪下了在金沙总穿着的西装,换上了青水寻常百姓常穿的露顶斗笠和短褂短裤。

    乌金本就身材高挑,此刻林云忍不经意间抬头时,视线恰好对上了他那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的胸口——平时穿着西装时,那里就鼓鼓囊囊的,像海选出来的女模特一般,尽管没有触摸,但在背着光线的阴影的轮廓下,他觉得乌金的胸肌在不用力时摸起来应该会很柔软。

    “林,又梦魇了?”林云忍的怔神在乌金看来是还没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他便伸手捏住了林云忍的鼻子,轻轻晃了晃,“醒醒,出发了,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会很危险。”

    “啊,我没事,谢谢前辈关心!”林云忍慌忙弹了起来,披上了和乌金差不多的短褂,“幸好,这一路上都没有遭遇到交战......”

    “但是战事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乌金走出了露营的营帐外,开始收拾帐布,“最近遇到的流民多了很多......方向竟然和我们一致。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北境才是最恐怖的战事将要诞生的地方......”

    他突然闭上眼,笑了一下,“不,这不是我能考虑的。弱小的人,躲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林云忍和玛雅都走出来帮忙收拾着帐布,林云忍嘟囔道:“希望下一个城市没有城隍......成为魔人了才觉得城隍原来这么厉害啊。”

    他突然开心起来。

    “前面,就是大野泽了吧?那里是我的老家哦。我想在去黑峰前和妈妈还有伯父说一声......再告诉他们我给爸爸恢复名声的事情,他们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玛雅的眼袋有些深,她强打着精神鼓励着林云忍,“那是一定的......分别这么久,她一定担心坏了吧?”

    她向乌金投去谨慎的一瞥,“只是......我们必须隐藏身份,不能成为让你在你的家族前骄傲的朋友了。”

    【这个人......】乌金不由得眯起眼睛,玛雅则心虚地低头专注着收拾帐布。

    【一边提出隐瞒身份的要求,一边让所有人保持着亏欠她的态度......能在带着一个婴儿的情况下从蚁巢逃出来的人肯定不会简单,她想为以后的突发情况增加筹码也无可厚非。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事项也想尽可能地掌握,或许会在某一个瞬间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言语本身就是掩盖思想最好的武器。】

    林云忍到底资历尚浅,而芭芭拉虽然在翡翠会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只是负责整理档案。有那么片刻,乌金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巨大压力——而这压力,竟然是来自他们中看似最弱不禁风的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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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土中露出一截手,绝望地抓向天空。手指上金闪闪的戒指在阳光偏转时闪烁了一下。

    “嘿!”一头粗犷的野猪走来,他急不可耐地拨下那截手手腕上的一串翡翠手串和银镯,麻溜地待在了自己手腕上,再拽下无名指和小指上的蓝宝石缀金丝护甲,塞进了自己的腰包,而后一只手抓着那截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着那戒指,用力地往外拉拽——他吭哧吭哧地用力半天,没能将戒指拽下来,便狠狠地啐了一口,从腰间抽出了弯刀。

    “诶嘿嘿,嘻嘻嘻嘻......”

    他喜不自禁地把玩着那枚金戒指,就在此时发觉前方的影子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长,便把金戒指也放进了腰包里系好,然后转身持着弯刀扎去——

    “吭......”

    刀扎到的东西又硬又韧,不容易拔出,像是扎进了木头里一般。

    他胆颤地缓缓抬起头,豆大的冷汗一点一点地从额侧冒出。

    那东西高约两米,穿着日式的学生黑制服,在外面还套了件紫色的马褂。裸露在外的身体呈现出木头一般的纹理,手指和肩膀边缘往上延伸出犹如树根一般的结构,脑袋两侧也向两边延伸出树枝,好像犄角一般。脸上也爬着些许细长的藤蔓,紧紧粘附在上面好像暴起的血管,但最骇人的还是那东西的眼睛——诡异的漆黑巩膜中间那细小的白色瞳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哇啊啊啊啊啊——”

    山贼吓破胆地嚎叫时,几声枪响传来,打在那树人身上,树人扭头朝火弹袭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飞快地丢下山贼跑了。

    山贼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缓过来,持着火枪的林云忍等人便朝他走来,“这里发生什么了?怎么到处都是倒塌的屋子?”

    那山贼很快地收拾东西跑走了。

    乌金看向林云忍:“不杀掉他吗?没有城隍和官兵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普通人会更容易遭到这些人迫害的。”

    林云忍放下了瞄准山贼的枪,“算了,前辈......乱世求存不容易,他也只是一个盗墓贼,还没有害人......而且在这里出现,搞不好是我的老乡。”

    芭芭拉问道:“刚才那个像树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感觉好可怕。”

    “我能感觉到,应该是和我一样的魔人。”林云忍担忧地看向城区方向,那里在地震后已变成了一大片废墟,“那个驭鬼道士和我说过,魔人要想提升自己的修为,最方便的就是吃人。这种大灾过后又出现这样的魔人,非常不妙啊......”

    “那么......我有个疑问......”

    他们都看向玛雅,玛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既然你能够感觉道那个奇怪的生物是同类,那对方应该也能感觉到......而且对方应该有和人类一样的思维,也能像林云忍你一样变成正常人的样子......对吗?比起戒备奇怪的生物......我想,我们接下来更要警戒任何向我们靠近的陌生人啊,哪怕对方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芭芭拉道:“没关系——”

    “就算林云忍能够感觉到,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形元的能力涵盖各种方面,这是你们说的,对吧?......接下来的无论你们要采取什么,都要以林云忍为核心,我们也应该设立一套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的暗语,来预防林云忍不在时的情况......”

    【这是我没有考虑到的情况......在翡翠会多年,我几乎没有与魔人打过交道。玛雅虽然在修炼形元上没有天赋......】此时乌金忍不住感叹,【但是她仅凭对林的观察就能结合灾害发生后流民增加的情况作出这样的判断......真的很了不起。】

    而林云忍同样也思绪万千。

    【话说......我的心情也太过于冷静了吧?这么多年没有见到的妈妈和伯父,还有其他哥哥姐姐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我应该担心得撕心裂肺吗?但是除了担忧好像也没有更深刻的情绪了......作为人的情感也在慢慢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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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雷唧小哥……”

    棕熊一脸谄媚地挡在血迹斑斑的门口,向雷唧等人赔笑着,

    “这不是我的责任,屠夫他们走了所以才……”

    雷唧猛地皱起眉头,将棕熊推到一边,一脚踹开了门——

    门里面到处都是染血的刑具,许多苍蝇在里面嗡嗡飞着。尘埃和油脂凝固后在整个房间地面上形成了一片黏糊糊的黑表面,在其中一个位置表面的脏东西要更浅一些,那里是几串断了的锁链,此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雷唧一言不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眼睛瞪得有些大。

    “雷唧小哥……”

    棕熊刚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那句话好像点燃火药的火星一般,雷唧身上立刻爆发出覆盖全身的淡蓝形元。他迅速朝勒菲跑去:“恶棍——”

    噗呲一声,毛驴徐半仙用佛尘戳穿了棕熊的脑袋——原本软绵绵的佛尘尾巴此刻竟如钢铁一般。徐半仙摇着头,啧啧叹道:“可悲可悲,本仙一来就瞅着此人面相煞气极重,恐怕命不久矣~然则本仙果然料事如神,无量无量——”

    “是男人的味道。应该……是一个不过20的小伙子。”鼹鼠花婶吸了吸鼻子,蹲了下来,用手抹了一把地面的血迹,“下这么重的手,你们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还做得是无用功……要是落在我手里,根本不用出这么多血,我保证让他什么都招了,咯咯咯。”

    她托着腮,自顾自地娇羞起来。

    雷唧重重地吐了口气,形元随即收了起来,“勒菲,能查出他们去哪了吗?”

    “有点难呢,我没法读不存在这里的人的想法。”

    “啧……”

    雷唧阴沉着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扫视了一圈众人,“勒菲,把鹿旷他们的面部资料给这些人……以伊兰罗尼和那个婴儿为高优先级,逮到他们母子,不信鹿旷不会现身。”

    “妙哉妙哉,”徐半仙将佛尘上的血一下子甩得干干净净,再次搭在自己肩上,“且让本仙卜算一卦,看看此人现在何处也~”

    “对了,屠夫他们去哪了?”

    勒菲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哎呀,巨轮靠岸,他们应该是混进下船采购的队伍里,上岛找乐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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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谦去哪了?”冯谌在快速浏览了乌鸦炭灰递来的名册后,发现上面没有冯谦的名字。

    “啊……会长,少当家去哪里无需向我们汇报,所以我并不知道……”

    “他没有主动说要帮忙勘探岛上的情况吗?”冯谌眉头紧锁,缓缓将那份名单放回到了桌上,“作为鱼龙会的少当家,在需要他挥剑的时候居然逃跑……冯伯的女儿为了鱼龙会挥剑直到战死的那一刻,我的儿子,竟然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不,我不是你家人,我不想听你抱怨你儿子。】

    炭灰慢慢伸手把名单拿回,便鞠了个躬道:“会长,请容许我告辞了,还要给老板过目呢。”

    “去吧。”炭灰离开后,冯谌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抽出了剑鞘,那把剑常年以自己的形元温养,即使不用锈油和丝巾打磨也依旧寒光逼人。在闪烁着的剑身倒映下,冯谌看见了自己那双充满怨怼和压抑的眼睛。

    “常年忙于会里的事情,我的剑已经衰退了......能继承我的剑的人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