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厌大清早就收到吕少丰遣人送来的信件。

    【萧王还是没松口，尽管他依然没表现出一丁点情绪，但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他很自信。】

    【这个且不谈，我调查了一些过去的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当年太子殿下可是极有威望，且享有仁慈之名，颇受百姓爱戴，登基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你应该知道。】

    【那么，接下来两件事，才是重点。】

    【其一，后天…哦不，按信送到的时间，是明天了。明天的秘境，是十八年前才开始有的。更准确来说，每年各大宗门派遣弟子来京城驻守这件事，是十七年前，也就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二年才开始的。】

    【其二，也还是十七年前，大赵各地妖魔鬼怪活动迹象明显增加，我觉得这两件事其中有什么关联，但暂时来说我还没想明白，答案只能让身为修炼者的你去寻找了。】

    【以上。】

    看完信件的一瞬间，许不厌就有一种很明显的感受。

    吕少丰在诱导他将景元帝列入怀疑对象。

    不然他也不需要提醒太子储君地位绝对不是其他皇子皇女可以动摇的事了。

    景元帝吗……

    许不厌想起了之前调查得到的情报。

    当年太子逃离京城时，羽林军被调开的原因一方面是萧王，另一方面也有当时还是公主的景元帝影响。

    还有，景元帝登基后就表现成惊人帝王权术，仅仅十六岁就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就像有备而来一样。

    如此一来，可还真是……呵。

    邀请他反抗阶级的丞相诱导他与阶级的巅峰对立。

    吕少丰，你是玩真的啊。

    就在思考其中关联时，宫里来人了。

    “皇姑妈召我入宫？”

    睡眼惺忪的赵元燕大吃了一惊，嘴里犯着嘀咕。

    “这么早啊……”

    一番梳妆后，师兄妹二人启程了。

    “师兄师兄，你说姑妈找我什么事呢？”

    许不厌耸肩：“我怎么知道，可能宫里冷清，想你了吧。”

    “诶嘿嘿。”赵元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日子她与女帝相处得不错，女帝总是笑吟吟地听着她说宫外的趣事，其乐融融的。

    想到宫里御厨做的饭菜，小馋嘴猫不由得有了几分期待。

    然而……

    “明天的秘境，你不能去。”

    御书房内，听着姑妈的话语，赵元燕瞪大了眼睛。

    ——因为不解。

    “诶？为什么？”

    女帝勾起温和的笑容，起身走到女孩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头顶。

    “是为你好，听皇姑妈的，不要去。”

    赵元燕垂下眼帘，沉默着又似是缓缓点头应下皇帝的要求，女帝慈祥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满意。

    忽地，她说：

    “是因为天魔吗？”

    女帝面色渐渐僵硬，并没有瞪大眼睛质问“你怎么知道的”这种问题，毕竟那一晚吕少丰可是当面拆穿事实的。

    或许也是出于所谓的“保护”，这几日自始至终女帝都没有与赵元燕解释过天魔之事。

    但这份避而不谈也在此时此刻结束了。

    “是啊。”女帝似是叹气道，“因为那里与天魔相关，你不能去。”

    “……”

    赵元燕松开了紧抿的嘴唇，抬起双眼，仿佛下定了决心。

    “我去了，会死吗？”

    “有可能。”

    女帝哑然，背过身，不愿多说。赵元燕紧咬着嘴唇，这时，许不厌说话了。

    “陛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时候了。”

    以如此大不敬的态度，许不厌直视着大赵天下共主。

    “告诉我们吧，诅咒到底如何解决？”

    女帝依然沉默着，赵元燕向前迈出一步——就和她的信念一样。

    “皇姑妈，被诅咒的人，是我，这我应该面对的。”

    “朕是在为你好。”

    她再一次重复，但语气的温和已渐渐失去。

    “就算你们知道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赵元燕攥紧了按在胸前的拳头，指间夹着被扭出皱褶的衣襟，牙齿咬住粉唇，忍耐着忍耐着。

    ——这是为你好。

    许不厌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自己。

    他是穿越者，但他不是孤儿，上辈子，哪怕有所迷茫，但他的人生绝对不能用“不幸”来描绘。

    他的家庭谈不上优渥，但至少作为孩子的他不用为生活发愁。

    安心过着日子，只要读书就行了，只要考好试就行了，当个好学生就行了，过年开开心心地拿红包就行了。

    读书要花的钱、生活要花的钱，通通不需要他来考虑，只需要报个数就能得到了。

    父母很少告诉他，挣来的钱能有多少存下，也很少跟他诉苦说自己工作累不累，也很少在过年的时候说，他从亲戚那收到的红包，其实作为父母的他们也照样要给亲戚的孩子发红包。

    身为一个学生，他活得很幸福，因为父母承担了一切。

    但是啊。

    孩子终有一日会长大。

    所以，她呐喊。

    “那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她知道，她知道的，自己一直活在娘亲、活在师兄的保护之下。

    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浑浑噩噩下去，或许能活得很幸福，但这样还对得起一直保护她的人吗？

    明明是自己背负的，但一切苦难却由他人来承受。

    赵元燕无法接受，怎么可以就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

    师兄说过，她长大了，所以……

    “姑妈，告诉我！”

    所以，她不能逃避，不能视而不见，要接受一切真相。

    女帝沉默了，在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之下过了少时，她无奈地叹息一声。

    “好吧，那朕就告诉你吧。”

    答案并没有太过复杂。

    诅咒，源于天魔。

    准确来说，是一只天魔，一只被大赵镇压的天魔。

    一心权力的萧王为了登上那大赵至尊之位，自知无论在朝堂上威望还是势力都无法击败太子，所以选择了与天魔接触。

    之后的事，与那个晚上吕少丰推测的结果相差无几。

    “朕可以告诉你，那只天魔就被镇压在秘境之内，而那些宗派弟子要做的，也就是剿灭魔物。”

    女帝龙颜之上带着几分愠怒，

    “告诉你们，有用吗？以大赵之盛强也只能镇压，就凭你们，能做什么？靠他吗？一个元婴？”

    猛地挥袖，女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双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沉住气轻声道：

    “元燕，听话，不需要你去面对，哪怕它依然被镇压着，但也谁都说不清楚你靠近它会怎样。”

    她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沉着声。

    “你好好活着就好，姑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喜欢你的师兄吧？姑妈可以给你们做主，结婚，生个孩子，安心活在永安就行了。”

    就像这座南域第一雄城的名字，永远的安宁。

    赵元燕紧咬着牙：“我就没有什么能做的吗？”

    “不，你什么都不用做。”

    女帝摇摇头：

    “好好活着，再过几年，天魔就会被解决了。”

    “我……”

    赵元燕不知如何言语。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这样，就好了吗？

    倏地，沉默许久的许不厌开口了。

    “秘境的魔物，是天魔的影响？”

    女帝扭头望向他。

    “正是，因天魔而生，消灭它们，自然能加固封印。”

    “那十七年前秘境诞生后大赵各地妖魔增多，也是天魔的影响吗？”

    女帝目光微微闪烁，没想到，已经查到这种地步……

    “不错。”

    “那我明白了。”

    条件凑齐。

    许不厌决定撕破脸。

    他要补齐那一夜吕少丰推测中缺失的部分。

    “陛下不是为了所谓的亲情吧。”

    赵元燕迷茫的双眼怔住了，愣愣地移向女帝的脸。

    “？”

    “……”

    “陛下早就知道诅咒的存在了吧？”

    女帝眼神凝滞：“何以见得？”

    “太子逃跑时羽林军调动不仅和萧王有关，也和你有关。”

    许不厌不再客气，不再遵循所谓君臣礼节。

    说到底，他也不是臣。

    所以，不是陛下。

    而是“你”。

    “你也想当皇帝，但你们都争不过太子，引诱天魔的事，或许不是你做的，但你一定知晓，不过，你觉得结果对你影响不大。

    但登基之后，你才发现错了。所以，那个秘境诞生了，我猜，是用来加强封印的吧。师妹正是因此活了十五年都没有出事。”

    “……”女帝沉下脸，“哼。”

    “你说过几年就能解决，那你为什么要提生孩子的事呢？因为诅咒会优先顺着最亲近的血缘继承吧，这样你就能高枕无忧。

    你在乎的不是什么亲情，只不过是自己的皇位罢了。”

    赵元燕瞪大了眼睛，一点一点地，挣开了女帝的双手，一点一点地，退到她的师兄身边。

    “……那又如何？”

    温和的神情不复存在，此时此刻，景元帝不再是一个慈祥和蔼的姑妈，而是一位铁血冷酷的君王。

    “不错，当年就是朕告诉皇兄只要离镇压着天魔的永安远远的，哪怕不能解决诅咒也能延缓，朕还知道他深爱着那个女子，只要他们诞下子嗣，就能让诅咒延续下去。”

    “所以你才能得到皇位。”许不厌冷冷道：

    “为了不让火烧到自己身上，又立即搭建秘境加强了封印，秘灵在帮你吧？”

    “是。”女帝爽快地承认，然后重复：

    “但那又如何？现在朕不就在保护她吗？是否亲情，很重要？说到底，过几年就能解决了。”

    “那如果没解决呢？”

    许不厌反问：

    “你会怎么做？为了诅咒延续下去，逼迫她不断诞下子嗣吗？”

    身边，不久前经历过一次背叛的赵元燕呼吸一滞，而女帝的答案，也是她最不期望听到。

    “如果有必要的话，当然。”

    也是呢，如果几年后无法如她所说解决掉天魔，那诅咒爆发岂不是迟早烧到她身上？

    少女的呼吸颤抖着，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五指紧握成拳。

    终究，终究还是被欺骗。

    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女的神态，许不厌沉默了数息，而女帝眼眸微眯。

    “你，问够了吗？”

    “还没呢。”

    许不厌对她没有一丝敬畏，

    “解决天魔，意思是杀死它吗？”

    “当然，但那不是你能做到的。”

    皇帝昂起头，冷哼一声：

    “朕警告你，代替你的男人，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能让她诞下子嗣，朕也不介意多安排几个男人上她的床。

    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嘴巴给朕放干净点，也别想着逃。不然……”

    威胁之意已展露无遗，但得到答案的许不厌已无意与她纠缠。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将紧捏的拳头一根一根手指掰开，轻轻牵起。

    “走吧。”

    就像畏惧皇帝的威势一般，他们只能沉默地接受，沉默地离去，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按照皇帝的安排活下去。

    二人并行，沉默的，静静的，走出了御书房，走出了皇宫，远离了冷酷的皇权，回到了皇帝赐予他们的家。

    “师兄…”

    没有拥抱，但她垂着头，始终不肯放开十指相扣的双手。

    许不厌会一如既往地温和对待她，他永远都是不会背叛她的亲人。

    他也曾像皇帝用于掩饰的理由那样，“这是为你好”，所以一切都瞒着她。

    但现在不一样。

    她接受了真相，他也会接受她的态度。

    所以，他等待着。

    “师兄。”

    少女再一次呼唤他，相握的手掌愈发用力。

    “我要去。”

    她抬起头，展露出的，是坚定决然的目光。

    “我…我不想浑浑噩噩的等着，等着不知哪一天才能解决的未来，也不想被逼着和师兄分开。

    哪怕我能做的只有斩除那些因天魔而生的魔物，但这也是在为了我自己，为了镇压天魔。

    与其等待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的施舍，就算前路艰险，我也要去。”

    “嗯。”

    许不厌的回答很简单。

    “那就一起去吧，天魔，就由我来解决。”

    屈服于皇帝才乖乖回来的？

    怎么可能。

    他从来不在乎那种威胁。

    回击她的威胁？

    他也不爱逞口舌之利，他会用行动能回应。

    真正要做的，是彻底解决诅咒。

    杀死天魔。

    元婴九重不行……

    那么，大乘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