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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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乐一张一张地把贴在门上的小广告撕下,才离开多久,出租屋的铁门就被各种开锁和牛皮鲜的广告占满,连猫眼都不给人留。回来时在楼下碰到全叔,大过年的仍开着小卖铺,烟柜旁多出了一桌子的小烟花,但无人光顾。拜过年,胡乐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小袋苹果送出。全叔以为胡乐老家就在附近,聊起来又不是。胡乐也觉得自己这么做太夸张,这才初七,年都没过完,自己居然跑回来。没有什么事忙,在家的日子也不差,学校开工还早,这里还算不上喜欢。

    到晚上,胡乐自己一个人开了一瓶白酒,看商标,上面的贴纸都已经掉色,纸张发黄,还留有几处水渍。这酒是上火车前问胡成要成的,说起来自己根本没打算要,胡成硬是要塞进他那不大的行李箱。这酒是胡乐在杂物房里找到,一同翻出来的,还有一台老式录音机。随意擦擦灰后插上电,意外地开始运作起来。凭着记忆到胡成房里找到一张没有标签的磁带,放进去,是邓丽君的《轻轻一个吻》。他躺在睡椅上跟着哼曲调,来来回回,只有这一首歌。起身,恨不得把家里这间杂物房翻个遍。最后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坏掉的家具和胡成以前用的工具以外,就只有一瓶放在角落的酒,用油纸包着,第一眼还以为是罐装的老鼠药。

    胡乐把酒拿到客厅里,问胡成:“这是酒?”

    胡成接过酒瓶。说:“是酒。”

    胡乐说:“放多久了?”

    胡成说:“二十年是有了,你出生没多久你林叔送来的。”

    胡乐说:“我在杂物房找的。”

    胡成说:“我就是放在那,你以为我忘记啦,每年我都要拿出来擦擦灰。”

    胡乐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胡成说:“这瓶酒啊,茅台,好酒来着,以前你林叔刚赚到钱的时候就买了这瓶酒送来,我放到现在,现在这酒值钱呢。”

    胡乐说:“还收着干嘛,等中午就拿来喝了。”

    胡成说:“这喝不得,这酒不能随便就喝掉。要喝,也是等你结婚那天才开,不然多浪费,这么好的一瓶酒。”

    又说:“这酒拿去卖都心痛,拿去做人情,你不知道有多大面。”

    胡乐说:“一瓶酒而已。”

    胡成看看胡乐,又看看手里的酒瓶。嗅嗅瓶盖,一咬牙,说:“那这样,我把这瓶酒拿盒子装起来,等你上班的时候拿去送给你们学校校长。”

    胡乐说:“送给校长干嘛,你自己都不舍得喝,放在家收着。”

    胡成说:“我想明白了,我再怎么收,在我手里也不是宝。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虽然现在没有事求人家办,多送点礼关照关照没有错。再让你妈上超市换两百块礼品卡封个红包,送礼我们也送得气派点。”

    胡乐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礼品卡,而且为什么要送,凭什么。”

    胡成说:“那你凭什么,就会顶嘴,礼尚往来,多少年的传统,到你这就想搞特殊!”

    胡乐说:“我特殊?人家现在都是红包都是厚厚一沓钱,夹文件里送。你这么大个东西,你想送,人家不一定敢收,反过来说我想搞他怎么办。”

    胡成又低头开始翻看瓶身,抚摸,不说话。

    胡乐说:“我那就都没见有同事去送,我才去多久就送,你让我同事怎么想。我在同事面前的脸都要丢光。一瓶酒而已,人家校长有钱,开宝马呢,谁差你这瓶,还是国产的,现在谁不要追几瓶洋酒在家供着。”

    胡成说:“哪有差不差,谁都不会嫌自己钱多。你现在出去了,什么都要去学,什么都要会,不好吃的菜也要吃,不想做的事也要做,过几年看你怎么想,这不丢人。你抽烟我不反对,但你要注意身体。你妈就不懂,和领导吃饭的时候领导要抽烟你不会抽就不行——你妈在,我也不好说得太多,你要自己把握好度,逢人喝酒只喝三分,不是大领导大老板就别烂醉,不值得。喝到嘴巴觉得苦就要懂停下来。抽烟,头晕了就算点到为止,我们说你,都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