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悲书

23

    看着碗里的酒,胡乐有些醉醺醺了。走的时候胡成一定让胡乐带走,本来想的是等老李条子还有二龙回来的时候再开,谁知撕完小广告后又接到老友电话,说你怎么不多在家待几天,算下来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胡乐笑骂着,骂这个学校不把老师当人看,这才回来几天,又说有急事要开会,自己在家都没有玩够呢,又要回去,不回去不行,太无奈。手里现在有教案要写,几份表格要填,忙,没办法。最后又闲聊几句,听到他过年前提了车,走亲戚都威风许多的时候又很高兴,说等下次放假回家时记得到车站接我,再借你的车去兜兜风。还聊到今年那两个老同学结婚,排场不小,几辆跑车是婚车车队,在城区里闹得热烈。胡乐对这两人上学的时候就不熟,毕业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突然找来说要结婚,以后一起生活。友说,我听说他们在学校的时候不喜欢,是毕业了才好上,一好就好了好几年,好到结婚。胡乐说都挺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我当他们都死了,不是骂他们你别搞错了。你不觉得吗,生活就是不断的死去,生着活着,关系淡了,不联系了,就是在个人的世界里死了。友笑说,你还是这样,够文艺!胡乐苦笑,你别挖苦我了,去忙了,再见。开酒,二十年尘封,也仅限酒味。

    就这样,由于还没有复工的关系,胡乐在家躺了几天,之前的包子店老板回老家过年,期间的伙食是士多店里夜间处理的特价盒饭,偶尔自己做,炒两个鸡蛋配米饭。心情好的那天就到快餐店吃一份现炒的盖浇。开学后年级主任找胡乐谈话,又就是校长。开工一星期还没能上班,但必须要到学校打卡,检讨,上课全由代课老师顶着。老实巴交的日子过得很快,少了喜怒哀乐,生活就不值得被记忆。三月的春风仍旧寒冷,树叶枯黄,和秋图碰面,打招呼,觉得相距甚远。

    如老李所言,春节之后再没见到他。房东来过一次,和胡乐几个人帮老李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全部都撤走,其实就只有一床被子和两对拖鞋,衣柜里的几条内裤。胡乐把这几样东西全部扔到楼下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问起房东,房东说老李和老赵睡的这间房间要贴广告租出去,说如果你们能介绍人来最好,这样租房有优惠,介绍人也有钱赚。

    期间,二龙辞去了工作,和朋友一起开一间服装店,自己当老板。每天起早摸黑去看店面,这贵了,这地段不好,都要经他的大脑思考。又自己一个人坐一整天火车到临省的批发市场进货,先是踩点,观察,再就是自己挑选,款式要好,颜色也有讲究。开春后二龙开的服装店正式营业,门口上挂招牌便是开工。胡乐光顾了几次,主要是实惠。出租屋的那间房间一直没有再能租出去——老街区。所有人都发狂般往城东发展,砸锅卖铁都要在城东凑一套房的首付,房地产商也在努力,哪怕是几平米的空隙,装上一个门照样拿出来卖。谁都清楚,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胡乐隐隐发愁,背地里省吃俭用,作为一个金融专业的毕业生,自己却掉进各种优惠陷阱里,买一送一是打五折,满三百送三百等于不要钱。一到节假日的优惠活动就和大爷大妈们在超市里争夺物资,把借老李的钱还清后倒是存下两千块,无济于事,却又不敢放开用去。

    六月份,条子的大一生活结束了。考完期末考试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在客厅的沙发上叹气。胡乐问他怎么了,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次期末考试一定会挂科,不知道这一个学期是怎么过的,眨眼就没了。胡乐笑说,正常。

    条子说:“老胡,问你点事。”

    胡乐说:“什么。”

    条子说:“大学读完四年以后去做什么?”

    胡乐说:“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条子说:“不是我多想,我听很多同学都说要考研,做研究生。”

    胡乐说:“哦,挺好的。”

    条子说:“研究生怎么考,要什么条件?”

    胡乐说:“我哪知道,你可以去问问二龙,你别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他考过研,没考上而已。”

    条子说:“你怎么知道?”

    胡乐说:“好像和他聊到,记不清了。他脑子转得快呢,你没看他现在转型这么成功?”

    条子说:“好像是——这不,重要的事还得找您不是。”

    胡乐把身子坐直,条子又说:“二龙脑子里只有姑娘,不靠谱。”

    胡乐说:“你这么说也不错,二龙关键时刻总是不靠谱。”

    又说:“考研啊,条件,成绩得好吧,我想都没想过,不清楚,读书那会儿也没想过自己以后要干嘛,往哪个方向发展。”

    条子说:“那你在想什么,也和二龙一样?我听很多人说大学就是一个平台,起步的阶段,要在大学里朝自己的目标努力,功课,还有课外的拓展,争取毕业时达到百分百入职的最佳状态,这样才有竞争力。”

    胡乐说:“嗯,对啊,没错。”

    条子说:“你就是这样?”

    胡乐说:“不是。”

    条子说:“那是怎样,你是怎么样,你之前不是进公司做的财务?我记得你就是学那块的。我们老师说现在学习的专业和以后工作的方向大概率是不搭边的。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一直朝着金融的方向学习,拓展?”

    胡乐皱起眉头,说:“屁!”

    条子说:“不是?”

    胡乐说:“我只是单纯运气好,其实也没那么好,混两口饭吃而已。”

    条子说:“运气好?”

    胡乐说:“你这什么眼神!妈的我也想吹吹牛啊,就是没话说嘛!一晃就过去了,真没记得什么事,没发生什么重要的事。而且我很不喜欢那些人说的,大学就是发展的平台,起步的阶段——”

    条子说:“要在大学里朝目标努力——”

    胡乐说:“要在大学里朝目标努力,多做拓展,不局限于课堂,一毕业就有入职自己最想入职的公司。”

    条子说:“差不多。”

    胡乐骂说:“他妈的,我在学校每天都想着怎么赶紧把这天过完,明天如何过得更好,才没想那些!这些话你也是,听听就行,他们八成没过脑,就喜欢窝在一起哭惨,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赚钱的事,谁会真的找别人一起赚?能有什么意思,自己过得不如意,反过来还要散播恐慌,人生这事,谁能计划好,没准中途死了,残了,伤了,要计划人生做什么。”

    条子说:“那你刚才还说赞同!”

    胡乐说:“我没说我赞同啊,我是说真能那样的话肯定要比我现在这样过得好,可能。”

    条子说:“我明白了,你也不靠谱。”

    胡乐嘟嘟嘴,说:“是滴。”

    条子说:“你说我怎么办,别人才刚上大学就在准备考研了,我他妈的连一个期末考试半开卷的都能挂科,我没希望了。”

    胡乐说:“你挂科啦?哈哈,习惯就好,哈哈哈!”

    条子看向胡乐,欲言又止,定是脏话。

    胡乐说:“我还真算是运气好,我们那时候开招聘会,去的人多啊,现场一站就找不着北,你挤我我挤你,那时候我看别人手里单是各种证书都比我准备的资料还厚,一个一个的小嘴巴上抹了油,人话鬼话像是在念顺口溜,还能用外语无缝转换,那时候我慌不慌?妈的,我怕得要死,和别人一比,就知道自己有多没用。”

    条子说:“那怎么办,我现在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哦,就我入会那事,还好没进,听说进去就是当狗,出来到处咬人,几年下来光长个,想走还被拴着,没意思!”

    胡乐说:“要是你当上狗主人,也还算有意思的。”

    条子说:“就我?没那本事,我都说了觉得自己没用。”

    胡乐说:“哈,也是,也是。要不,要不你也多学学?”

    条子说:“学什么?”

    胡乐说:“你自己不是说想考研,人上人咱就算了,没那命。”

    条子说:“嘁!入个会算什么人上人。学,你以为我不想,努力两天又放弃了。”

    胡乐说:“是嘛,我也是。”

    条子说:“唉。”

    胡乐说不说话,看茶几上烟灰缸冒着烟。

    条子说:“听你一说我觉得真没希望了。读个大学,没什么感觉,像还在读高中,就是能多睡会儿。”

    胡乐说:“唔,那你可以计划计划。”

    条子说:“计划,计划做什么,要计划做什么!”

    胡乐说:“骗自己,也能麻痹一下。有的人骗自己,骗着骗着自己就真信了,成败就都由计划,这不就有希望了吗。”

    条子说:“那你怎么不计划计划,也是,你现在是老师,人生都圆满了。”

    胡乐说:“圆满,呵呵,差不多吧!我现在都不太想别的,运气好。再给我重新来一次,我也不确定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不如现在。你别要学我,我那几本书算是白读了。计划计划也好的,找一个好的组织发展,考证,在班里当个班干,别一放学就跑回来,也别为了交朋友天天去酒吧喝酒。哦,你这个月别问我借钱,没钱了。”

    条子说:“老胡,你也开始和我辅导员说一样的话了。”

    胡乐咳嗽两声,说:“不和你说这些,那还说什么,多说了,怕你从这里就跳下去,这才二楼,半死不活最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