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胡乐被找去谈话。先是在德育处像个学生一样双手并拢放在膝上，主任在他面前打转，摇头，接起电话，是校长打来的，让胡乐到办公室。

    一进门，砰一下，门锁了。

    胡乐提起笑脸，边走边说：“校长您好。”

    快五十岁的校长，头顶微秃，老花镜下是一大一小的眼珠子。

    校长说：“来，胡老师，到这先坐下。”

    胡乐坐下，问：“校长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校长说：“嗨呀，没事。”

    胡乐巴不得站起来，只是双腿不听使唤。他说：“那，那我先回去了，待会还有课。”

    校长说：“哎呀小胡呀，你先别急，来，先坐好，上课嘛，我已经让徐主任找其他老师帮你顶上了。”

    胡乐说：“噢，好。”

    校长说：“小胡啊，你今年多大啦？”

    胡乐说：“噢，我今年二——”

    校长说：“家里面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胡乐说：“有的有的，有个——”

    校长说：“有没有，经常打电话给父母联络联络感情啊？”

    这次以胡乐没急着开口，以为又是流程性问题，两人沉默着，干瞪眼。胡乐咳嗽一声，才说：“在联络，在，有空闲就会联络。”

    校长说：“我啊，父亲和母亲身体一直很健康，住在老家啊，没灾没病，一辈子没干过大事，也没遇过大事，他们的一生很平淡，也很平凡——唉哟，扯远来，来，茶泡好了。”

    胡乐说：“哎，好，谢谢校长。”

    校长说：“今天找你来呢，也没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找你来聊一点小事——小胡啊，你知道这是——”

    胡乐抿嘴唇，摇头。

    校长说：“最近啊，我听到一些老师说，我只说我听到的，没有说这是肯定的，只是我啊，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怎么做的。”

    胡乐说：“校长您说。”

    校长说：“最近啊，就是有以讹传讹的声音，说这胡老师，也就是你，胡乐，小胡。说这胡老师啊个人生活不检点，在学校放学后也没能做到时刻审视自我，监督自我，做了欲望的走狗！”

    胡乐连忙摆手，说：“校长我没！都是胡说八道！”

    校长说：“小胡啊，你别要着急，我相信你一定不是那样的人，这段时间下来，从你平时的表现来看，你是一个为人正直，有责任，有担当的新青年，是一心一意为国家谋发展的栋梁之才！”

    胡乐拼了命地挤出眼眶里的两滴眼泪。校长继续说：“但是啊小胡，一个巴掌他拍不响，这苍蝇呢，也不会叮无缝的鸡蛋，既然会被传开来，那就不会只是捕风捉影——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是绝对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以绝对绝对不会错怪任何一方。我相信作为老师的小胡你的人品，只不过啊，我现在并不再能只代表我个人，而是作为一校之长，我有责任，有义务要为真正的正义发声，小胡，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也不是在质问你，我现在只是以一位普通的校长以及关心你的前辈的普通身份向你进行情况的了解，这么通俗地说，你明白吗？”

    胡乐点头，说：“明白，校长只是例行公事。”

    校长说：“既然你明白，那我也就不再拐着弯子和你打游击，我呢，是站在一个绝对相信你的角度，而你，也必须站在一个绝对相信学校的角度，要学会相信学校，学校永远是你的后盾，一个坚实的臂弯——小胡，你是不是在社会上惹上了什么麻烦事，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胡乐咬牙，心跳的声音大得不像话，呼吸变得缓慢。

    胡乐说：“不是。”

    校长说：“没有，真没有吗？”

    胡乐说：“是。”

    校长说：“到底是还是不是！”

    胡乐说：“不是。”

    校长说：“好啊胡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现在让你配合工作不都是为了你，既然这样也别怪我不再留情面！”

    胡乐说：“不是，校长，我——”

    校长说：“高利贷！”

    胡乐低下头，说：“是...”

    校长叹气，把手中的报告揉成团扔到地上，再看一眼胡乐，作恨铁不成钢状，表达惋惜。

    校长说：“你你你！怎能犯下这种如此低端的错误！原则错误！原则错误！”

    偷看两眼胡乐，做出平复心情后，校长接着说：“小胡啊，是不是家里最近遇上什么困难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谈谈，我会很乐意倾听的，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胡乐说：“没什么，都还好。”

    校长说：“家里没什么困难的话，是不是你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很需要钱？我之前有个同学，一路来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后来就是因为赌博，到处借钱，四处躲债，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胡乐说：“没，我没赌——我也没嫖，没嫖！”

    校长说：“啧，胡乐，你这是什么态度，这是那么严肃的场合，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胡乐说：“对不起校长对不起，我错了...我欠钱是因为之前投资朋友的生意，现在破产了，还不上。”

    校长说：“你现在欠了多少？”

    胡乐说：“大概十三万吧。”

    校长说：“你——你这样怎么能教育好学生！要是这件事再传出去，我们整个学校的风评就毁了！要是让家长们提起我们学校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某教师因借高利贷无力偿还跳楼身亡’这样的新闻整个学校不就全都毁在你的手中了吗！胡乐！要是学校毁了，学生毁了，他们再没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样的责任你担得起吗！”

    胡乐低声说：“担，担不起...”

    校长说：“你怎么能担得起！就因为你一个人的原因影响到了学校，影响到了老师，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到了学生！你怎么能保证你没有把这种错误的价值观念传递给学生，你怎么能保证因为你的这种错误的价值观念不会让学生走向歧途，祖国未来的花朵就这样全部毁在你的手中！你说，这样的责任你能担当得起吗！”

    胡乐说：“担不起我担不起...”

    校长说：“唉，我也和你交个底，现在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案就是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对任何人提起你借了高利贷，现在无力偿还这样种事，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封锁消息，不能再继续传播。还有，你也别想通过各种理由找其他老师借钱，我已经下发通知了，任何一个本校的老师不准借给你哪怕是一分钱。因为你这件事，我们还要开展调查看看有没有哪个学生是知情的，如果有，还要对学生做思想工作。”

    校长说：“小胡啊，你这次犯了原则错误，害人害己啊！因为你给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增加了多少的工作量，又有多少人会受到有形或者是无形的牵连，小胡，我念在你刚步入社会，年轻人做事不计后果，别人说什么都信，不懂自己思考，这样不行啊，你也是从学校里出来的，现在你也应该体会到人生的后悔是没有用的，你借了高利贷，你后悔也改变不了，人生这条路啊，很多时候是不能回头的，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根本上你就是自私。”

    校长抿了一口茶，看着胡乐，不再说话。

    胡乐明白了校长的意思。他说：“校长，我知道这次我做得不对，我刚步入社会，不懂事，涉世未深，已经吃了亏，得到了教训，校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校长说：“事已至此，这是我们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消息真的被传开了，那就会被不法分子利用这个机会对学校进行攻击怎么办，唉，小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深深地感到惋惜，但实在，实在是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啊，你想想，你甚至不是我们学校的在编老师，我们能像这么聊天一样，好好谈谈，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问心无愧。”

    胡乐点头，说：“理解，校长，谢谢你。”

    校长把右手按在胸口上，说：“小胡，差不多就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人生在世洋洋洒洒几多年，你现在还年轻，抓紧时间找到新方向，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

    等到胡乐走后，徐主任缩着脑袋走进办公室，没见到校长。

    徐主任说：“校长？”

    他听到校长的声音，是说：“这呢，什么事？”

    紧接着校长从办公桌底下钻出来。

    徐主任说：“校长您在底下做什么呢？”

    校长说：“规避风险，赶紧把门锁上。”

    徐主任说：“什么风险，胡乐那小子打发走了？”

    校长说：“走了走了，在我这哭天喊地的，又说要养家又说要供弟弟上学，妈的，就他那一千大几的工资自己都养不活。”

    徐主任说：“校长，我就不明白了，这一个合同工又犯事了直接让他走不就完了，还浪费时间当面和他谈，他的时间和您的时间那能是一码事儿吗？”

    校长说：“老徐，这你就不懂了吧，也不枉我比你多活了几年。我这么做还不是想让他知道我也有有苦衷，不得已，不是我主观意愿让他滚蛋。就他那种人啊，连高利贷的钱都敢要，要了还正常来上课，够狠，太狠了，我就佩服他这点，跟个没事人一样。这种人啊，把他逼急了狠起来那是谁都不怕。我怕！我就怕这种脑子短路的人，不然我躲起来干嘛，我怕他脑子又短路了回来给我两刀，我找谁哭去？我这几十年好不容易要到头了，就因为他，我什么都没了，凭什么，他凭什么。”

    徐主任说：“就胡乐那小子，他，就他欠了点钱就怂成那样，他不敢。”

    校长停下手中的茶具，想了想，说：“也对，才十三万就吓成那样，估计他也没那个胆。我听见别人说是欠有几百万，谁知道才那么一点，现在的年轻人抗击打能力是真不行——不过话不能说得太绝对，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点好。”

    校长给徐主任斟茶，徐主任的手在桌上叩三叩。

    校长说：“这胡乐啊可能就是我的一道劫，年前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说我退休前几年会不顺利，要想把位置稳坐到退休从今年开始就要积功德，要胡乐那边真出什么事，责罚下来，落个处分，你我都得遭殃。”

    徐主任说：“是，所以说这种人不留也罢，养虎为患，大老虎？呸，他不配！”

    校长惊恐，说：“诶！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