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悲书

36

    夜幕降临,条子时隔一周终于回到出租房里。刚一开门,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酸臭味,四处寻下,是二龙房里散发出来的。墙角堆满了衣服,最外面的几件上还有明显的汗斑。条子神情厌恶,穿着鞋子,恶狠狠地跺两脚二龙的衣服。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胡乐还没下班,二龙这个无业游民却不见人影。条子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抽烟,茶几上是染满茶渍的茶具。外面的气温很高,屋里不通风,闷热,条子找出电风扇,插上电源,扇叶震动着,一缕一缕,心头烦闷降几许。

    打盹片刻,门响了,有人敲门。条子坐起来,拉脸,走路的声音都大几分。门一开,居然是老赵。

    条子一惊,说:“老赵?”

    老赵脸上的神情也由狰狞转变,只是事发突然,显得极其扭曲。

    老赵说:“条子?你在家啊?”

    条子说:“啊,我在。”

    老赵说:“噢,我还以为你是去上课了。”

    条子说:“没有,我今天下午没课。你先进来吧。”

    老赵说:“噢,我还以为你是要上课呢。”

    两人到客厅坐下,老赵嗅了嗅,说:“什么味这么臭。”

    条子说:“狗骚。”

    老赵说:“你们养狗了啊?”

    条子说:“是,养了条狗。诶老赵,你回来是有什么事?”

    老赵脸色沉下,说:“哦,我找二龙。”

    条子说:“你找他做什么?”

    老赵看向条子说:“你不知道?”

    条子说:“知道什么?”

    老赵说:“那狗东西上次来找我说有项目做,赚钱,钱生钱,问我想不想投,过来和我说了两天,说你也投了,老李胡乐都投了,我没忍住,跟他那投了两万,后来的确是有赚到那么点钱,这钱还没来够两个月就停下来了,本都没有回。我打他电话也打不通,昨天我朋友和我说他可能是跑路了,让我来看看。我投的那两万是我和我朋友一人一万凑来的,我做理发也就赚那点钱,让我这些钱打水漂啊?没门!”

    条子说:“啧,这事我知道,妈的,你也是被这狗东西拖下水了!”

    老赵说:“你也投了是吧,投了多少?”

    条子伸出两根手指,说:“两万。”

    老赵说:“妈的,你说那家伙还是人吗,连你这种学生的钱都敢骗,那家伙人呢?”

    条子说:“不知道,我回来就没看见人,不会真是跑路了?”

    老赵说:“妈的,他敢,他要是真的跑路了,就别让我再见到,他妈的老子直接剁了他。真他妈没种。”

    条子说:“是,真他妈没种。”

    老赵说:“这样,他不在我也不在这里留了,我店里还有很多事做,等他今晚回来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过来,他要是想跑你就给他拉住了。”

    条子说:“好,他最好就别回来,他敢回来我就给你打电话教训他。”

    老赵前脚刚出门,不一会儿,胡乐就回来了。

    条子看到是胡乐,再次把板着的脸放松,说:“老胡。”

    胡乐说:“条子,这几天都没见你人。”

    条子说:“在学校睡了,回来这里就烦。哦,刚才老赵刚来过。”

    胡乐说:“知道,刚才在楼梯口碰到他,和他聊了两句。”

    条子说:“哦,二龙人呢?”

    胡乐说:“不知道,平时这个点都在家睡觉吧?”

    条子说:“没见人。”

    胡乐说:“不清楚,出去了吧。”

    条子说:“是不是跑路了?”

    胡乐说:“不了解。”

    吃晚饭时二龙仍没回来,胡乐和条子两人晚饭吃的是清水煮面,淋上生抽提味,一餐也算解决。胡乐揉着脸,想让肌肉放松些。

    九点钟,门开了。二龙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浑身酒气,想来是出去喝了酒,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的胡乐还有条子,什么也没有说。条子本是想做好表情,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二龙走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条子只好对胡乐说:“妈的,这人欠了一屁股债还有闲钱去喝酒?”

    胡乐无话可说。

    条子说:“喝喝喝,他妈的把房间都熏得乌烟瘴气,你都没闻到?”

    胡乐说:“闻到什么——哦,还好吧,应该没有,我在的时候他一般都在房间里睡觉。”

    条子说:“呵呵,这人没救了,趁早去死。”

    胡乐说:“你这么说就有点过了。”

    条子说:“我过,骗了我这么多钱,我难不成还要保佑他?”

    胡乐说:“......”

    条子说:“我现在被他害得两面不是人,我爸就咬定我是把钱拿去花掉了,他之前刚和家里人说我上进,才大一结束就赚到钱不靠家里养,让我那些兄弟姐妹向我看齐,现在呢,我他妈连家都不敢回。”

    胡乐说:“其实说到底只是我们自己投资失败而已,怪不得他。”

    条子说:“不怪他,那我怪谁,怪我自己傻啊!还是怪我运气不好,碰上这种朋友!”

    胡乐说:“是投资就会有风险的,只能说我们正好中招了。”

    条子说:“是,你有工作,有稳定收入,你就当是投资,我他妈在读书!在读书!钱都是张口闭口要来的,你好做,是,你好做,说到是很会说。他不贪那点提成,怎么会想到我们,有钱谁不是自己赚,和别人一起赚,傻吗!”

    胡乐说:“......”

    深夜晚风在屋内窜动,驱散粘稠的空气。胡乐再用手背刮一把脸上熬出的油脂,在裤子上蹭蹭。凌晨两点,条子在房间里开着空调睡去,胡乐坐在客厅里,仍没有找到熟睡的理由。有响声,二龙的房门动了,咚,锁松了,咔吱,门开了。二龙看到胡乐还没睡,吓一跳,接了一杯水到沙发坐下。

    二龙说:“还没睡?”

    胡乐说:“嗯。”

    二龙说:“明天不上班啦?”

    胡乐说:“不上。”

    二龙放下水杯,看向胡乐,问:“怎么了,明天,等天亮不就也才周五。”

    胡乐说:“哎,不做了。”

    二龙说:“什么不做了?”

    胡乐说:“不干了,今天校长找我谈事,说的就是高利贷那事,说是这事已经在学校传开,怕影响不好吧。”

    二龙问:“我操,你和谁说过这事?”

    胡乐说:“呃,秋图吧——”

    二龙哼一声,说:“我就知道,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张钞票就什么都往外说,唉,祸不单行。”

    胡乐说:“她,不会是她。”

    二龙说:“不是她还能是谁,都这样,你手里的钱没了,她们的心就变了。”

    胡乐说:“我们那车你是不是开出去撞了?”

    二龙拿烟的手顿了顿,点头,说:“嗯,前几天追尾一辆奔驰,然后我跑了,哈哈哈,那傻子车撞了就原地停车,真当我傻的,都懒得去看他。”

    胡乐说:“这种事哪能跑得掉,现在你到哪没有人看着,都能知道你脸上有多少颗痘,就相当于是把名字贴在身上,别人都能知道的。”

    二龙说:“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不跑,能跑一天是一天,不然留下来掏钱赔啊?奔驰,把我家当清了也就那几个钱。”

    胡乐说:“嗯。”

    二龙说:“妈的,奔驰算什么,等哪天我有钱了,我还怕撞,还绕着他走,我他妈偏要挑开奔驰的撞,开那么贵的车上路,就有脸说让别人让着他?”

    胡乐说:“嗯,是挺不爽的。”

    二龙看看胡乐,欲言又止,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胡乐,胡乐点燃一支烟。

    胡乐说:“房东昨天下午来电话说要涨房租。”

    二龙说:“哦。”

    胡乐说:“唉,还和我说他的房子这么大,五六个人也能住得下,现在就我们三个人住,一直招不到客,就说自己赚得少了,所以要涨我们的房租。”

    二龙说:“呵呵。”

    胡乐说:“妈的,他招不到客关我们什么事,也不看看自己这个是什么地段,过几年谁还往这边看,现在有钱有能力的谁会到这边住,城东那头新建了那么多楼,又开发得这么好,谁还会来这边租房。”

    二龙说:“嗯。”

    胡乐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那家伙态度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他就和我说不租就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说他出租房子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他问我知不知道他家一个月开销,我当然不知道,他就和我算,说光是税就要交去多少,水电要多少,汽车要加油吧,吃的穿的用的,小孩身上花的,还有保险。我算了算还真是挺多的,房东那一家子人,好多张嘴巴等着要吃饭呢。”

    二龙说:“是,谁都要吃饭。”

    胡乐说:“有点困了。”

    二龙说:“嗯。”

    胡乐说:“你不睡了吗?”

    二龙说:“嗯,不睡了。”

    胡乐说:“那我回房间睡觉了。”

    二龙说:“嗯。”

    早上,条子拍醒胡乐,第一句话就是:“二龙走了。”

    胡乐揉掉眼屎,说:“走啦?什么时候走的。”

    条子说:“刚走,刚才一直在收拾行李。”

    胡乐说:“哦,你不把他拦下来。”

    条子说:“我怎么敢!”

    胡乐说:“那就是你自己放跑的,你本来可以拦住他让他还你钱,是你放跑的。”

    条子说:“什么放不放,你都不知道他要走?”

    胡乐说:“我哪会知道,他走就走,我还要睡觉,困死去。”

    条子说:“你不去上班?今天才星期五。”

    胡乐说:“学校放假。”

    条子说:“哦,那我现在打电话给老赵让他去车站抓人?”

    胡乐说:“那是你的事,你又要把人家放了现在又要去抓,忒坏了你。懒得理你,我真顶不住,昨晚睡得太晚。”

    等条子出门上学后,胡乐才闭上眼,蜷着身子呼呼睡去。在梦中,是那寒冷的冬季。下午放学时间胡乐开着桑塔纳到学校门口,远远看到秋图出来,往地铁站方向走去。胡乐不敢把车窗摇下,怕被学生认出来,只能闷在车里点烟。不时在意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自己的英姿,越看,越是失去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