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爱人

    随着头顶上方的漩涡渐渐闭合,周身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耳边安静下来,黎渃初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不断地感觉到身体在急剧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忽然闪过一道道冷冽锐利的寒光,黎渃初眸光一凌,汇聚灵力挡在身前。

    然而那些光刃却径直穿透过了黎渃初聚起的屏障,狠狠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鲜血汩汩流出,宛如朵朵血花绽放在她素白的劲装上。

    黎渃初想着用法器阻挡,却还是一样的结果,光刃密集如雨,她就连躲也躲不开。

    最后她只得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浑身传来的阵阵疼痛,而在光刃划过肌肤的同时,生命力也随之一点点流逝。

    她抿紧唇,面色开始一点点惨白,直至血色全无。

    不知被这样的伤痛折磨了多久,黎渃初虚弱的身体重重摔倒在荒芜的地面上。

    她沾染鲜血的指尖微动,咬牙撑着地面站起身。

    四周依旧是漆黑如墨的色彩,只有一条光源微弱的道路不知蜿蜒到何方。

    她轻喘着气,迈着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

    凌厉的光刃虽没再袭来,可她却清晰地感受得到,每当她往前一步,这生死泉就会宛若阴间的使者开始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黎渃初紧握双拳,开始在这条昏暗的道路下奋力向前奔去。

    冷风鼓起她的衣角不停翻飞,流血的伤口刺痛她的全身,黎渃初喘着微弱的气息,干裂的唇瓣被她咬得出血。

    生命力流逝的感觉并不好过,黎渃初只能借助回忆来极力忽视这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过她这一生属实过得艰难困苦,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若说有的话,或许也就只有关于夜溟痕的一切才是值得回忆的。

    能看到他从青涩稚嫩的孩童成长到为她遮风避雨的男人,黎渃初心里确实是十分欣慰的,同时也是非常喜悦的。

    因为有了他的陪伴,她才能再一次感受到奢侈的家的温暖。

    黎渃初并不怕死,却也不想死。

    曾经的生活苍白而萧索,她迷茫地走遍四海八荒,冰冷的心中始终空落落的。

    可如今,她的生命有了温度与亮光,变得绚丽而美好,她想好好活下去,与他一起看遍这世间繁华。

    往后哪怕海枯石烂,天诛地灭,她也只愿与他携手相拥,生死相随。

    无尽而漫长的黑暗中,黎渃初不知奔跑了多久才看到无悠想要的那朵苍白而脆弱的噬骨花。

    鲜血顺着冰冷的衣角滴落在她走过的路上,在死寂的黑暗中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黎渃初气若游丝,肢体冰冷而麻木,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摘下了噬骨花。

    殷红的血滴在噬骨花上,染红了它的花瓣,黎渃初攥紧花枝,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濒临死亡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目光涣散,意识渐渐模糊不清,吊着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艰难而缓慢地一步步走下去。

    黎渃初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靠着什么才能顽强的在这条看不见希望的道路上走下去,她只知道她想回家,回到有着夜溟痕的地方。

    光阴漫长,血色的身影独自行走于黑暗中,盘踞在脑内的黑色符文在生死泉的磨灭下渐渐淡去,直至彻底消失。

    尘封的记忆猛然破开枷锁的束缚,宛若重拾色彩的画卷转瞬变得清晰起来。

    黎渃初眸光一亮,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幕色彩浓重的画面。

    彼时是寒冷的冬天,俩人隔着皑皑落雪遥遥相望,那一刻起,属于她的第一抹温暖就此到来。

    混乱的人群之中,他带着一整个世界的亮光坚定地朝她走来,为她阻隔了所有的闲言碎语。

    他愿不惜所有将她从无尽的深渊中解救出来,也愿为了护她周全而搭上整个黎夜城来对抗三界众生。

    他曾说过,他永远都不会惧怕她。

    也曾口口声声告诉她,他很爱她。

    哪怕沧海干涸,岩石成土,她的身边永远都会有这么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内心的情绪汹涌澎湃,宛若惊涛骇浪般霎时温暖了她整个身心。

    眼前漆黑一片,可黎渃初却觉得亮如白昼,连同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掺着清甜的暖意。

    重现第一抹亮光时,黎渃初疲惫地阖上眼,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等黎渃初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用竹子编制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

    雅致的竹舍内,一旁的铫子烧着滚烫的开水,从壶口冒出袅袅白气。

    黎渃初浑身疼痛,伤口上缠着一圈圈的麻布,原本染血的衣裳也换成了洁白的衣裙。

    想到无悠的第三个条件还未完成,她面色苍白,艰难地撑起身体下了床榻。

    撩起屋门处垂落着的帘子时,黎渃初听到外面蓦地响起一阵熟悉而暴怒的吼叫声。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尊定要将你这个破地方夷为平地!”

    黎渃初瞳孔轻颤,带着惊异之色朝声源处望去。

    无悠笑吟吟地抚了抚须,慈眉善目地感叹道:“年轻人就是火气旺盛啊,这倒是令老夫回想起了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

    “老家伙,你少给本尊来感叹回忆这一套,信不信本尊把你的头卸下来当蹴鞠踢?”夜溟痕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威胁道。

    无悠“哎哟”一声:“你要欺负老夫这把老骨头可就不太好了,年轻人啊,还是要懂得尊老爱幼这个道理。”

    夜溟痕皮笑肉不笑,身体紧绷,一副作势要打死他的模样:“去你的尊老爱幼,想用道德绑架本尊根本就不可能。”

    清风吹起衣摆,黎渃初望着眼前活生生的玄衣男人,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夜溟痕似有所感,朝黎渃初所在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触的那刻,天地安静下来,黎渃初的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重拾过往的记忆,再加上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她才发现,夜溟痕于她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世间繁华如梦,可唯有他才是她苍白人生中的唯一一抹曙光。

    “初初。”夜溟痕大步流星地走向她,本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但想到她身上的伤口,便只是怜惜的抚摸了下少女惨白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她脑袋微仰,心里想着恢复记忆的事情晚点再跟他说。

    夜溟痕不悦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语气透着一股子隐忍的滔天怒意:“我要是不来,岂不是不知道你这找死的行为,生死泉都敢随便跳,把我的叮嘱全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见她一日未归,夜溟痕哪可能真的放得下心高枕而卧,当即就抛下繁杂的公务飞奔过来。

    天知道当他看见她浑身是血的倒在生死泉旁,那种抽痛到心脏骤然紧缩的感觉有多么令人窒息。

    他知道他的姑娘一向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出半点脆弱情态,可见她昏迷了整整三日,夜溟痕便知道这生死泉给她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么深重。

    她身上的道道血痕皆是被生死泉中的光刃划伤的,无法用法术治愈,只得借助疗伤圣药加速伤口愈合的时间。

    一想到她曾经历过生不如死的折磨,夜溟痕简直要被翻腾的怒火吞噬理智。

    他执起她近乎苍白的小手,冷冷道:“下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单独离开。”

    黎渃初心虚地偏移了下视线,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这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好好的了?”夜溟痕面色黑沉得仿佛能挤出墨水,忍了又忍才没对她怒吼出声,“身上多了一百五十五道伤痕叫好好的?”

    黎渃初噎住,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还数了?”

    “又不是没看过。”他淡定地瞥她一眼,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她脸颊莫名发烫,这人怎么这般厚颜无耻。

    无悠稀奇地看了一眼黎渃初脸上变化的神色。

    明明先前还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毫无波澜的模样,可在见到这个男人时,冰冷淡漠的她竟难得的显现出了一个少女该有的情怀。

    无悠慢吞吞地走到俩人身侧,和蔼地看向黎渃初。

    “小丫头,来跟老夫说说这毛头小子是你什么人啊?”

    夜溟痕愣住一瞬,黎渃初脑袋稍侧,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下颔线紧紧绷着,冷肃的神情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他在紧张。

    说起来,她还从未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过夜溟痕于她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与她建立关系的。

    黎渃初思忖半响,冷淡的眉眼在美好的回忆中柔和下来。

    白云悠悠,耳边轻柔的风声好似静止了一瞬。

    夜溟痕听见少女的嗓音如灌了蜜的脆枣般清甜。

    “他是我的爱人。”

    夜溟痕破天荒的耳根红透,脑子瞬间炸开了一般,炙热的手掌蓦地紧扣住她的手指。

    无悠了然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移动:“小两口的关系倒是挺好,”他佝偻着身子,叹息一声,“只可惜老夫已经一把年纪了,不懂你们这种情情爱爱的事情了。”

    黎渃初想到无悠的第三个条件,淡声问他:“前辈,请问您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不必,”无悠摆摆手,示意她看向夜溟痕,“这个毛头小子早就帮你达成了。”

    黎渃初一愣,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你做什么了?”

    夜溟痕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避开她担忧的目光,轻描淡写道:“就取了一碗心头血给他做炼药的药引。”

    取心头血有多痛黎渃初不可能不清楚,见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更是气得不行。

    “你!”黎渃初刚想开口训他两句,没想到他竟还反客为主地擒住她的下颔,恶狠狠道:“你一身的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等你伤好了有你好看的。”

    黎渃初愣住,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苍白的小脸上不由得爬上一抹红晕。

    “你不要脸。”她骂道。

    夜溟痕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性格开朗了不少,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在你面前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无悠看着眼前这小两口斗嘴,实在忍无可忍,苍老的嗓音拔高许多:“当老夫不存在是不是?”

    黎渃初立马停止了与夜溟痕拌嘴,转而看向旁边的耄耋老人。

    无悠扶了扶须,另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双凹陷的老眼看向黎渃初:“小丫头,老夫已经帮这个毛头小子祛除了余毒和伤疤,也算是达成了你的愿望。”

    “只不过老夫从来不喜占他人便宜,你既然有本事帮我从生死泉中摘到噬骨花,那老夫便赠你一份礼。”

    俩人离开幽兰秘境时,夜溟痕背着身上虚弱的少女,随口问她:“那老家伙给了你什么?”

    “不告诉你。”她靠在男人结实的脊背上,软软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夜溟痕轻嗤一声,也不打算深究,背着她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她:“初初,说一遍我爱你好不好?”

    “说这个做什么?”她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因为满身的伤口她的身体格外虚弱。

    夜溟痕眉眼间忍不住泛起快活的笑意,整个身心都是无比的愉悦:“不是说我是你的爱人吗?”

    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令他刻苦铭心的话语。

    “噢,”她困得不行,眼皮好似都在打架,片刻后她疲惫地阖上眼睛,微小的嗓音透着满满的倦意,“爱你……”

    明月高挂,温暖的春风迎面吹拂,她娇软的身躯趴在他的背上,呼吸清浅而均匀。

    夜溟痕的心脏砰砰直跳,眼底蔓上欣喜若狂的笑意,他踏着朦胧的月光,带着他的姑娘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