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城县是一座位于襄阳府西北面的古老县城，现在正值酷暑，知县害怕遍地的尸体放得久了，容易滋生瘟疫，便派了城里的官兵过来收尸。

    负责搬运尸体的官兵，隶属于当地厢军，由谷城县衙自招募。在成为官兵之前，他们大多也是一群流民，几乎没有受过正统的训练，谈不上战斗力，只能做些简易的杂活，就连当地的山匪都震慑不住。

    这些身披甲胄的士卒，一边收拾着满地残骸，一边为昨晚的惨烈咋舌不已。

    “魏头儿，昨晚又人相食了。”

    “小六，还记得第一次还吐了，怎么现在习惯了？”

    “魏头儿莫要说笑，这种事怎会习惯，只是硬挨着不吐罢了。”

    被叫做小六的年轻士卒，来到赵檀的旁边，瞥了一眼赵檀后，一脸麻木地提起何栗的双腿准备拖走。

    “慢着……还有救！”赵檀虚弱地伸出手，想要拦下。

    小六愣了愣，伸手探了探何栗的鼻息，面露喜色，转头对长官喊道：“魏头儿，这个还有气儿！”

    魏头儿闻言快步走来，扒开何栗眼皮子看了看，摇头道：“搭了半条命，够呛能活，拖去和那些尸体一起烧了。”

    “能活！”小六不甘心的说道，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半个馍，“干粮，对，还有水，吃了就活了。”

    “放屁！”魏头儿咬牙厉声说道，“你给他吃，还有那么多半死不活的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吃观音土，不要命了！”

    小六冷在原地被怼的哑口无言，不禁锤头叹息，拖着何栗就往推车上放。

    赵檀见状，也顾不得面子，连忙磕头道：“军爷，求求您，给点吃的吧，让他活……”

    接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头都伸出血了，魏头终于不忍心，从怀里拿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干馍，捏碎了送入何栗口中，又灌了些浑水，瞅了赵檀一眼：“等他醒来，你们进城讨口子吧，能不能活下去老天爷说了算。”

    赵檀大喜，踉跄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这二人作揖道：“拜谢两位恩公，如若不嫌，敢问尊姓大名，他日有事需要帮忙，必定刀山火海。”

    魏头儿并不觉得以后会需要一个流民的帮助，但碍于对方郑重，出于礼节还是认真回答道：“俺叫魏胜，是个伍长，兄弟们习惯叫俺魏头儿，他是俺表弟魏六，只不过瞧你和俺儿一般大，就当是帮我那命薄的儿了，你倒也不必专门记下，这年头还是活命要紧。”

    赵檀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心中记下他们的名字，说道：“谨记恩公教诲。”

    过了一会，何栗气色稍有缓和，渐渐苏醒过来。

    正当赵檀搀扶着何栗准备离开时，忽而大地颤动，不远处黄沙漫天，一队山匪浩浩荡荡地策马而来。

    十几名山匪当着这些官兵的面肆意妄为，逼着这群饥民掏出钱粮，瞧见还喘气的姑娘就掳上马，偶尔遇到几名抵抗的饥民，就直接挥刀砍死。然而官兵却熟视无睹，山匪也默契的不寻官兵的麻烦。

    赵檀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幸好魏胜他们并没有离开，在他们的照应下这些山匪也就没有靠近，不然被这群凶神恶煞的山匪盯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又过了半晌，这块地界的饥民基本抢的差不多了，山匪们这才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魏胜望着山匪远去的方向，摇头叹气道：“最近饥民越来越多，要么饿死，要么上山当土匪，留给好人的出路真的不多了……”

    这时，一名珠圆玉润的长官，骑着一匹健马而来，他挥舞着鞭子一脸不耐烦地朝着魏胜喊道：“魏头儿，赶紧干活去，再敢偷懒扣半月粮饷！”

    魏胜连忙躬腰谄媚答道：“程爷，俺这就干！”

    他不敢再耽误时间，对赵檀说道：“看这老头儿恢复的差不多了，恁俩这就进城讨口子吧，能不能活命就看恁俩的造化了。”

    说罢，他就带着魏六匆忙离去。

    ……

    赵檀搀扶着何栗，沿着官道行走，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都已经在游离的边缘，待到烈日稍稍弱了些，约莫申时二刻，终于看到谷城县的城门。

    随着离城门越近的地方，倒在地上的饥民就越来越多，还有一、两个饥民跪在守城士卒面前，但无论饥民们怎么求饶，士卒们仍旧一脸凶相地不让他们进去。

    今日谷城县新规，每一位进城的人，若有辎重，按尺数计费，其余每人应缴纳门税一文。

    虽说一文门税不多，但都要饿死的饥民，又怎会有银两傍身？

    赵檀不懂这些规矩，初来乍到，只是讷讷地来到城门口。

    “站住！”一名士卒走来，“进城每人缴纳门税一文，拿钱放人！”

    何栗皱眉怒骂：“简直荒谬，老夫活六十余载从未听闻还有进城要门税一说！”

    那名士卒显然有些不悦，冷哼道：“臭老头，没钱就别进去！在牛爷爷这里，别装什么酸儒书生，恶心死了！”

    “你放肆！”何栗正要呵斥，赵檀便立马打断。

    赵檀拿出今早找到两枚铜钱。他暗自庆幸，又有些心疼这些钱，但要进城才有机会活命，也只能这般了。

    赵檀将仅剩的两文钱递给那名士卒，稍稍作揖，便搀着何栗准备进城。

    “慢着！”那名士卒趾高气昂的说道，“牛爷爷我不爽了，现在要加钱，一人一文，还差两文。”

    “你！”赵檀双眼通红，对方此举明显是在故意刁难。

    看着那名士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赵檀忍住心中怒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说道：“军爷，我们实在没有钱了，行行好，放我们进城讨口饭吃。”

    那名士卒瞧得赵檀一副书生模样，再加上何栗出言不逊，当着面啐了一口，双手负在身后，叉开两腿，鄙夷道：“可以啊，你给了钱当然可以，但是还差两文，要进城得从牛爷爷我的裤裆下钻过去！”

    说罢，又嚷嚷着叫来一起守城的士卒，大笑道：“大伙来瞧瞧，读那什么圣贤书有个球用，还不是钻俺的裤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