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提杰的叙述来看，事情明显有着不正常的地方。

    一般说来，流言应该是以点为基础向外四散传播，其范围以不规则的圆形逐步扩大。然而这个消息却是以线型定向流传，虽然也有逐步扩大的趋势，但在特定方向的传播速度明显过快，而提杰正是循着特定的流言传播路径来到了王都之内。与此同时，并不身处这一传播路线上的丹尼尔等人在这几天打探情报时，则完全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消息。

    由此可以做出判断，这些流言是被有意安排进行散播的。这样一想，流言的内容本身就没有过多探究的必要了，无论其中提到的目标是陛下还是雷吉斯阁下，都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所误导的伪装。若果真如此，那么真正的目标又会是谁？

    散播假消息的人，应该就是黑夜兵团。之所以要放出假情报，为的是声东击西，调离真正目标身边的守备，增加行动时的成功率。可是由于建国日期间，全城的守备力量都处于捉襟见肘的状态，为了削弱本就不足的防守而大张旗鼓的散播虚假信息，似乎太过于小题大做。这样看来，故意传出这样的流言，恐怕还有其他的目的。

    被隐藏的目标，被隐藏的目的。丹尼尔当然能看出这些事情的不正常，但眼下的情报依然不足，让他难以做出进一步的判断。就在他冥思苦想却难寻答案之际，一个呼喊的声音将他从思维的困境带回了现实。

    “……先生，丹尼尔先生？”

    “啊？啊。”因为意识到了失态，丹尼尔自觉有些尴尬，“抱歉，洛丽丝阁下，我刚刚在想事情。对了，提杰的情况如何？”

    “他已经睡下了。”洛丽丝坐在了丹尼尔对面的椅子上，“他的身心比看上去要疲劳，估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过，关于他所说的事情，陛下那边真的不会有事吗？”

    “放心吧，那些消息只不过是障眼法。黑夜兵团一定有别的目的……”

    说完这句话，丹尼尔差点又陷入了沉思，不过因为顾忌洛丽丝，所以才没有继续在心里探究。

    “其实，有些事情我觉得现在有必要说出来了。”洛丽丝语气平淡，却透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在建国日那天，我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时曾经谈论过，陛下因为之前打猎时受伤，取消了原本在客楼亮相与民众的会面。但是父亲说，陛下并没有受伤，这样的安排其实另有原因。虽然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出来，陛下的安全恐怕是遭到了威胁。”

    “洛丽丝阁下怀疑，是夜兵？”

    “从黑夜兵团的消息出现后，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洛丽丝点头同意，“这伙人的出现是在建国日前后，而陛下打猎受伤则是在之前的几天，时间上很吻合。虽然一开始我是把他们当做杀害父亲的嫌疑人，但在被先生你否定之后，我就觉得他们更像是威胁陛下的存在。而这次提杰的出现，以及他所说的话，更加证实了我的担心。克莱德先生，即使这样，你还觉得黑夜兵团并没有对陛下不利的企图吗？”

    “……”

    “克莱德……先生？”

    丹尼尔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变化。惊讶与喜悦，疑惑与释怀，似乎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丹尼尔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大脑正在飞速的运转，直到得出答案之前都不会停下来。面对这样的情况，洛丽丝有些不知所措，她直觉地认为此时此刻不能打扰到对方，无奈之下，她只好安静坐在原地，等待着丹尼尔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时间上很吻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丹尼尔的大脑仿佛一道电流穿过，之前苦思不得的答案一瞬间出现在了眼前。不仅如此，以这一答案作为基点进行分析，就会衍生出各种难以置信，却又无可辩驳的事实来。

    时间上很吻合？这怎么可能！

    洛丽丝阁下说过，陛下打猎受伤的时间是在建国日庆典的几天之前，而根据提杰的说法，他在外地开始听说相关消息的时间也是几天之前，就此可以确定，夜兵散播传言的时间与陛下做出因应的时间几乎是同时。不得不说，陛下应对这一消息的速度，实在是有些太快了。既没有对消息真假进行甄别的时间，也没有对采取相应措施进行思考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没有等消息从黑夜兵团处开始散播蔓延到陛下耳中的时间。可以说是黑夜兵团这边刚刚开始散播情报，陛下那边就已经知晓并做出安排。

    想到了这一步，答案已不言自明，黑夜兵团的成员里，恐怕是有陛下安插的人手，正是借由这一点，陛下才能够如此快捷准确地掌握夜兵的讯息。然而陛下能够花费心思做出这样的安排，也证明了他对黑夜兵团早已有所针对，作为一个对普通人来说连其存在都不能确认的秘密组织，为何陛下对其如此的重视？这个问题单独想的话，很难得到答案，但如果将另一个问题联系起来想，就会很顺利的得出结论。

    那个问题就是，陛下是什么时候在黑夜兵团之中安插的人手？是在彼得莱斯利加入之后，还是在那之前？答案恐怕是后者。也就是说，在从很早的时候开始，陛下就已经开始对黑夜兵团的行动进行着监视，甚至是控制。而这一点的证据就来自提杰所说，彼得莱斯利加入的时候，夜兵首领那不情愿的态度。

    夜兵是一个自由度很高的组织，他们的行动理应不会受到太多约束。然而首领在不甚同意的情况下，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人的加入，显然是有人迫使首领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个人会是谁，彼得莱斯利吗？不对，从他之后与夜兵成员格格不入的行事作风来看，他的加入也不像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这样看来，无论是夜兵的首领还是彼得莱斯利，他们的背后都其实有人在背后进行指挥操纵，而彼得莱斯利加入夜兵，正是按此人指示行动的结果。至于说这个人是谁，话到这里，其实已经很容易想象了。

    就是陛下。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彼得莱斯利与夜兵首领的冲突，会不会也是陛下的指使？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两人之后的冲突以及彼得莱斯利另起炉灶的行为，都明显有着自作主张的因素在内。而最大的证据就在这次王都的行动，彼得莱斯利率领的黑夜兵团，以陛下当做假目标准备向其他的对象动手。如果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指使，他没有理由在类似的行动之中，让自己和黑夜兵团出现如此明显的联系。

    反过来说，既然夜兵将陛下当做假目标，就说明现在的彼得莱斯利已经不再接受陛下的指示。而造成这一转变发生的事件，很明显就是夜兵首领被彼得莱斯利所杀，从那一刻起，黑夜兵团的所有行动恐怕都是按照这位新任的夜兵首领个人意愿所为。不过彼得莱斯利似乎并不想就这样沉沦，他应该还希望让新生的黑夜兵团再度接受陛下的指令，这也就是他会来到王都的原因所在，将陛下列为假目标，在选择其他对象行动，通过流言和相关情报将这一想法传达给陛下，这才是他带人来到王都采取一系列行动的真正目的。

    然而即使是知晓了这背后的一切……

    “……还是无法得知，夜兵真正的目标。”

    “怎么了，克莱德先生？”

    “也许你说得对，洛丽丝阁下。”尽管同样是失态，但这次丹尼尔丝毫没有尴尬的表现，反而处于异样的兴奋当中，这出人意表的态度，甚至让身边的洛丽丝有些吓了一跳。不过丹尼尔没有去注意这些，他以让人无法理解的沉重语气向着洛丽斯缓缓说道，“是应该进皇宫，找陛下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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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似乎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即便是有着作为一国之贤主的名声，阿尔瑟安德烈也并非没有做过不可告人之事。比如年轻之时在赌场豪掷千金，因为赢得太多而反被追杀；比如厌倦教育课程而偷偷离开王宫，与在外结交的朋友一起“惩恶扬善”；比如……

    彼得莱斯利。

    这是阿尔瑟王平生最为后悔之事。

    安插在其身边的人给出了消息，时间就在今夜。

    负责监视他们的人归纳了情报，目标正是自己。

    他来了。

    他们来了。

    一切都会有个了断的！

    “禀告陛下。国王卫队成员，白银骑士洛丽丝艾特伍德阁下带人求见。”

    听到侍卫突如其来的话语，阿尔瑟王不由愣住了。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定是雷吉斯的案件有了重要的进展，洛丽丝和丹尼尔才在这个时间前来报告。如果是其他时候，阿尔瑟王必定是会赶快召见他们，但偏偏今晚是最差的时间点。如果让他们留在了这里，一旦此时遭到彼得莱斯利的袭击，势必就会牵连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去告诉洛丽丝，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是。”

    阿尔瑟王内心充满着歉疚，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以洛丽丝的性格，若是让她知晓内情，她必定会强硬地表示留下来。因此阿尔瑟王才要尽快将洛丽丝赶走，确保她不会牵扯到今晚的事情中。至于丹尼尔，既然他是跟随洛丽丝前来，那么在洛丽丝离开之后，他自然也不会留下……

    嗯，丹尼尔？

    突然之间，阿尔瑟王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如果只有洛丽丝，那么阿尔瑟王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可是丹尼尔也在这个时间一起求见，这就让兰国国王感到事情的不单纯。以丹尼尔的智慧，他或许已经发觉，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甚至，他可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知晓了黑夜兵团与自己的关系？！

    不过这一念头很快就被打消掉，不是认为不可能，而是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即便丹尼尔真的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也不是现在应该探讨的事情。这个时间点，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全力应对彼得莱斯利和夜兵的来袭。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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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欣旅馆的某处客房，一位女士动作自然地打开了房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以不急不缓的速度走了进去。客房的里面，一个男人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举着一杯酒静静地享受着深沉的夜色。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看到了那位进入房中的女士，而女士也同样看到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我们今晚刚刚完成了一次行动，目标是黄昏赌场。你知不知道？”

    男人闻言，没有给出任何特别的反应，他状似无辜地反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而且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解散的时候，克林特那家伙故意留在了最后，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跟我们首领要说。你认为会说什么呢？”

    “这我可回答不了。我和克林特的关系与你一样，只不过是刚好认识罢了。而且像你这样子明明没什么理由，却主动告诉我关于你们黑夜兵团的情况，我可一向是敬谢不敏。”

    “我不是没有理由，我是觉得有趣才告诉你的。就比如，听说你和克林特前两天一直围着黄昏赌场打转，这件事我就觉得非常有趣。”

    这个敏锐的疯女人，男人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既然夜兵针对黄昏赌场有所行动，那么卡尔潘诺伊必定已经是个死人了，自己也就不必担心会遭遇什么报复行动。话虽如此，这个女人的目的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就算你知道了这些，那也只是我与克林特跟黄昏赌场有所牵扯而已，跟你们黑夜兵团没什么关系吧？”

    “那我再说一件有趣的事。今晚行动之前，我本以为要对付的是卡尔潘诺伊本人，他的几十个部下以及数百名聚在那里的赌客。然而在到达那里后我才发现，赌场里只有卡尔潘诺伊和他的部下，本该出现在那里的赌客则是一个也没有见到。这时其他人才告诉我，黄昏赌场从昨天开始就处于暂停营业的状态，虽然这出乎我的意料，但也的确减少了这次行动的难度。而我想问的则是，造成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跟你和克林特有关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男人当然心知肚明。他在接受克林特的邀请以杀手的身份接近卡尔潘诺伊的时候，也曾担心此事会不会跟夜兵扯上关系。但在确认这是克林特私自接下的委托之后，便没有再担忧过。想不到这两件事会因为一个巧合而有所联系，更想不到的是这些联系竟然被眼前这个女人给察觉到了。

    “所以呢，萝茜。”男人强自镇定，只是为了不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就算一切如你所料，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很简单。”萝茜塞耶多斯一步冲上，从背后按住了男人的肩膀，以此封住对方的行动。之后将薄唇凑到了男人的耳边，以轻柔的声音说道，“克林特是个佣兵，你也只是个退了休的杀手，你们两个都没有理由主动接近卡尔潘诺伊。因此呢……”

    即使是在对方停顿的当口，男人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女人说出她的要求。

    “……”

    “告诉我，你们两个人的雇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