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羊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但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他错误的估计了备航的时间。

    海洋与陆地的时间和空间是不一样的。

    陆地上分分钟就能办好的事情，在海上可能要花费几天甚至根本就完不成。

    韩一针跟秦牧羊介绍了一个人，老金。

    老金已经并不是很老，才五十岁，却佝偻着腰，眯着双眼，暗红色的脸上，长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子。

    韩一针在引荐之前，给秦牧羊介绍了一边老金的生平。

    老金本是青城最天才的木匠，八岁就能在核桃上雕刻出一艘器件齐全的大船，并且这核桃放在水里，能像船一样，借着风力正常行驶。

    青城人想借着西海岸直接走出的梦，是自古就有的。

    老金二十五岁的时候，意气风发，手中雕刻的大小木件，不说是价值连城，那也是千金难求。

    正好当时的青城老掌门也是想大展宏图的年纪，两个人一拍即合。

    老掌门出钱出人，老金出技术，要共同打造一艘巨船，帮助青城人避开蜀山这个陆地要塞，走水路出去，名字就叫“小青城”号。

    按照老金的设计，“小青城号”五桅二十帆，载木数万棵，乘人两千人，到时候便可以将青城的木材，直接运到富饶的中土去，形成海上贸易路线。

    可是，老金当时还是太年轻了，他不知道量变会引起质变，大船与小船之间的差异，可绝对不是大小的级别。

    建造刚开始，老掌门的钱全部用来修建停靠“小青城”的码头，等到真正开始造船的时候，钱已经捉襟见肘了。

    钱一少，事儿就多。

    不断出现苦力被砸死，戳死，乃至烧死的情况。

    老金的媳妇，也在送饭过程中，在兵荒马乱的造船现场，落水溺亡。

    那是，他媳妇已经怀了八个月的三胎。

    老金忍着悲痛，烧了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继续着他伟大的梦想：“既要造出世界上最小的船，也要造出世界上最大的船。！”

    他带着五岁的大儿子和三岁的小儿子，吃住都在码头，全部身心、力气、精神，都放在了“小青城”号上面。

    “小青城”号，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家。

    大儿子八岁那年，“小青城号”已经有了雏形，可是老金在亲手封最后一块盖板的时候，没有注意在水密层地下躲太阳睡午觉的大儿子，在庆祝“小青城”号落成的庆功宴第二天，老金才发现，大儿子已经活活的被憋死在了水密舱。

    老金压抑住情绪，短暂的被伤过后，老金和老掌门力排众议，拉上了一万根木材，船上配备了一千五百人，“小青城”号，扬帆起航。

    老金立在船头，那是他就已经满头白发，像一只衰老的狮王，指挥着船队升帆前进。

    “小青城”号驶出港湾一刻钟，鞭炮的硫磺味还没有散去。

    一个苦力私自在厨房开小灶，引发了火灾。

    起初还只是一场小火，在造船期间，老金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是在海上。

    惊慌失措的苦力们，一见着火，而且岸边又可以看见，立马就弃船跳海，想要游泳回去。

    老金扯着嗓子喊，也没人听他的指挥。

    一千五百人，瞬间化作一盘散沙，向四面八方游去。

    老金无奈之下，抱着二儿子也跳入海中。

    倒下的主桅杆，正好把两人缠在帆布中。

    二儿子才刚六岁，等到老金抱着孩子突出帆布，手里抱着的，已经是不会呼吸的尸体了。

    老掌门财力尽出，人力尽送，却只看到海上好大一场焰火，在岸边，捂着胸口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

    老金活了，也死了。

    他的魂，随着“小青城”号，一起葬身火海，埋于水底。

    从此这场禁忌，青城人闭口不谈。

    老金人间消失。

    直到二十年后，韩一针横空出世，当上掌门，想要再度，重启海上之路。

    在青城的丛林之中，发现了茹毛饮血的老金，才把他带回人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韩一针和老掌门最大的不同，在于韩一针是要战船，而不是商船。

    商船是越大越好，而战船，在满足基本条件之后，能聚能散，机动性最重要。

    但是，旧时代的大船，注定是无法行驶在新时代的海洋上的。

    青城的船，现在的榫卯、胶结、结构，早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很多时候，老金要么插不上话，要么插话，被年轻人几个反问，哑口无言。

    他现在在船队的地位很尴尬，技术上没有用，体力上已经废了。

    韩一针却坚信，老掌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换来的失败，远比所谓的技术重要。

    用现在的话说，那艘船，当年消耗了青城四分之一的GDP和领导人的生命，不换回一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秦牧羊隐约觉得这个故事在哪听说过，但是确实想不起来了，而且他只是一个身负简单粗暴系统的普通人，很多上升到战略级的决策，不好好消化消化，理解理解，断然是不敢给出评价的，只好故作深沉，默不作声。

    他本以为老金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从惊才绝艳到家破人亡，会是一个消沉抑郁的老人。

    但刚一见面，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老金一头长发过肩，也不知道是染得还是体质特殊，头发已经变得金黄，不等韩一针介绍，直接就上来跟秦牧羊报了个拳。

    “老朽金陈，拜见秦公子，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老金甩了甩头发，很是潇洒。

    “金先生好，晚辈秦牧羊，得蒙韩掌门...”

    秦牧羊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金打断了，“黄豆！”

    秦牧羊一愣，以为难道老金还认识黄豆，这俩啥时候有交集的。

    老金借着说道，“多买黄豆，白菜，多买白菜。以前我设计的船上，都有养鸡鸭鹅的舱，现在没有了，所以呢，多备点腌肉，秦公子还得多买点花盆，大葱大蒜啥的，都得种上。”

    秦牧羊一脸疑惑，韩一针却摆摆手，吩咐徒弟招办，该买买，在青城的底地盘，买东西不算花钱，离开青城，那才是真金白银撒出去，体会什么叫心疼肝颤。

    秦牧羊看着这个两句话就奔正事的老金，本事说不定有点，但是性子如何怎么拿捏还不好说，便贴着耳朵低声问韩一针，“那我俩怎么相处啊？他是什么身份啊。”

    “算你的门客吧，他的钱你自己出，不过我估计他可能不需要钱，多些尊重吧，他吃过的苦，你就别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