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承其重,吻其痛
痛。
像是骨骼被贯穿,皮肉被撕裂,荆棘丛缠绕灵魂,带来万千魂灵的倾诉。
卡门沉默的翻阅【冠冕】所带来的记忆。【冠冕】的本质是银晰座的历史,也就是所有人的遗言。
研发部的人窃取了死亡的权柄,将消散的智慧重新汇集,全部融进【冠冕】,他们希望这个东西所带来的智慧能够让银晰座更加伟大,事实上,他们做到了,所谓【传承的构筑】本质如此。
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众生的智慧必然带着生前的主观,他们的意志如同守卫宝物的铁刺,先承受,才有资格取得。
卡门早已不记得这是多少次了,让思维深入【冠冕】的意志海洋,忍受刮骨一样的洋流,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海怪,想吃掉整片海的那种,又或者是养蚌人,将某些东西放入去,等它们成为珍珠。
这次他们创造的新词叫做‘资本’,这个词汇似乎结合了太多的东西,洋流开始暴动,顺着词汇延伸理论,谱写规则,总结规律,卡门引导洋流的方向,一个崭新的思想又在生成,银晰座以后总会用上的。
然而不可避免的,卡门又看见了幻觉。各种人的一生在脑海里闪烁,直至满溢,卡门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虚假,她是一个哲人,正在教导孩童,还是一个恶人,热衷烧杀抢掠,又或者一个贵族,心系领民。还是……银晰座的卡门。
【传承的构筑】,从一开始就是残次品,相比祝福这东西更像是诅咒,一旦发动就有各种冗余记忆试图挤进精神,人格隐藏下的阴暗同样被唤醒,它们把怀疑、嫉妒、恐惧等等最容易共鸣的负面情绪拉到大脑最外层以便融入亡者的负面世界,卡门还没有因此崩溃过,也不敢。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是弃子。”啊,来了,那些烦人的碎碎念。年少的君主仰视空泛海面,在窒息一般的水流里放空思想。
“这个构筑是祭坛,你是祭品,银晰座当然会生长,因为你的一切都只是选定好的养分。”
拍散凝聚成手紧固在脖子上的海水,确认知识正在灌进脑海,她分神的想到了奥契娅。
分神很好用,这是在许多次进入这里后,领悟出的好方法。一边思考需要整理成册的知识,一边想点值得开心的事情,减少痛苦。
她蜷缩身体,闭上眼抱着膝盖随洋流飘荡,白金色发丝显得有些暗淡。
“尽管忽视吧……你总有直面自我的时候,我是你的想法,你清楚……逃不掉的。”
奥契娅的缺陷……她的无心,让卡门很心动。这意味着奥契娅可以接受任何事物,卡门并非那么完美,她深知内心深处有疯狂躁动的东西,那东西一定会毁了她,这也是没办法,毕竟‘银晰座的卡门’绝不会垮倒,所以一切垮倒的可能性都在‘少女卡门’身上。
可是‘少女卡门’没资格拥有什么珍惜的东西,她害怕自己保护不了所在意的,她做过许多这种事情,抓住敌人的软肋,迫使屈服,给予痛苦。
自己都觉得恶心。
‘比杀人更恶心!比酷刑更残忍!甚至不敢乐在其中以让自己有所安慰!!!’
洋流动摇起波澜,那些呓语再度发散,似乎有什么其他东西正在幽深海底诞生。她睁开了眸子,眼中的愤怒比洋流的动乱更加恐怖,所谓【冠冕】为她所有,得到允许之前一切法理只能因她运转!谁允许的僭越!
她张口凶狠地向手臂撕咬,如野狼,如狂徒。血液从崩碎皮肤里绽出,任由温度从中流逝,卡门透过血雾凝视幽暗,幽暗里传来吃痛的嗤笑,这是卡门唯一可以伤害到‘自己’的方法,无非玉石俱焚,比比谁对自己更残酷。
这是可意识世界,甚至死亡都不是终结!
洋流平息。另一个由【冠冕】催生的自我还是怕了,它永远无法取代卡门,银晰座的卡门比任何人都坚定狠辣。
烦人的东西消停,知识的传输还要些时间,这次的理论说不定可以改变整个社会环境来着,无所谓啦,现在是幻想时间,她继续走神,似乎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去当个作家,混不下去了就去当吟游诗人,她对奥契娅很有好感,那个孩子看的书里,有她的匿名作品,看起来她还很喜欢。
小小的幸福让她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内心泛起些许雀跃的水花,似乎痛感都淡了下去。
反正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去看看奥契娅是否能成为自己的朋友,自己又是否有资格拥有所期待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如既往。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从卡门身侧肆意成长的荆棘丛急速衰败消散,就好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沙,数个呼吸间就像从未存在过。她挣扎着爬起身,过多的东西进入脑海让她有些昏沉,荆棘刮出的伤口还在渗血。
沟通冠冕需要安静封闭的环境无非是这个原因,那玩意会不可控的疯长荆棘,和使徒生成荆棘的要素相同。
微光羽翼在身后展开,这个构筑有一定治愈效果,可魔法并非万能,普通治愈魔法的本质也只是增强身体代谢,她缓缓站正身姿,再等两分钟伤口就会愈合,而她要在今晚将理论整理完成放给思辨所,她不喜欢把事情拖着,宿醉一样难受的感觉也早已习惯,不会影响工作。
什么时候起,她已经熟悉了折磨呢?也许她从来在折磨中成长。
祝趴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约里尔那个没心没肺的早去休息了,可是君主还在沟通【冠冕】呢,万一半夜醒了饿了怎么办,不行,还不能睡,至少得等个命令什么的。抱着这种想法,她在月亮即将掠过地平线时猛然惊醒,摸到办公室时卡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撰写文稿,看数量已经工作了不少时间。
她还是没能做好女仆的工作,不过至少还能给自家主君弄点夜宵。
……
“所以你把衣服换回来了?”约里尔靠在一旁,乐道。
“做不好的事情就别白费力气,我承认这次是我犯蠢,犯蠢很好。”祝叹了口气,把一摞墨迹未干的文稿编号,扔进加密传输机。
现在她身着银晰座特质正装,肃杀的黑色,血色荆棘花纹斜贯而下,在大师设计下予人一种军装的压迫感,又恰到好处的展露完美身材,显露出不容侵犯的高贵气质,黑色长发也已经束成蝴蝶,用镶嵌宝石的簪子固定。
“殿下总是有安排的,如果没安排,那就代表没有问题,没问题的事情哪需要大费周章啊。就像现在殿下休息了你总不能把她叫起来开宴会吧。”
“虽然对我们来说这个问题很傻……但你一直这样自由吗?”
“对啊。”
“那你真幸运是为殿下做事。”
“确实,哦,我们会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盘外世界相关。”
祝悚然,整理文稿的手一颤,没人会缺心眼到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她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件事情自己是否有资格知晓,可还是是鬼使神差的问到:“严重吗?”
约里尔不知何时已经坐在窗户上了,他晃着腿,仰视天空,天空清澈,祝却在朦胧间看见覆盖整片天空的巨大的虚形掠过。
清秀少年抚摸剑柄肆意笑答:“天气不是很好啊,可能会很糟糕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