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媒许千金(下)
半坛子二锅头下锅,锅底燃了一团火苗。胡厨子撩勺,三下翻炒。一道酒烧排骨上碟,搁置一旁。灶台旁蒸笼,氤氤氲氲。一道热气升腾,蒸着几道点心。
“香,真香……”白管事以手扇闻,不住夸赞,真不愧是镇中最有名的厨子。这手法,这味道,果然地道。
胡厨子口渴,摘下腰间酒葫芦,猛喝了一口。他擦了擦额头汗水,手脚麻利,“云老爷那边,该着急了吧?过一会,这酒菜啊,准保能上。让他老人家,放心吧。”
白管事听言心安,看着桌案一碟碟做好的菜肴,急忙与云腾回报。
云府热热闹闹。来了诸多客人。但凡镇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来吃席。
宴席足足摆了十桌,里里外外,宾客满门。嘈杂声、说话声、议论声不断。众宾齐聚,只待开席。
云腾咳嗽了一声,一身华衣锦缎现身。众人起身,与他行礼致意。
云腾示意众人落坐,又是咳嗽一声,打开了话匣,“今日设宴邀请诸位,全为小女婚事。小女年芳十八,其貌丑,心却善。若诸公家中,有合适人选,自可与我云府联姻。我云腾,愿以千金、百亩良田,作小女嫁妆。”
众人恍然,原来云腾设宴,是为这般。千金加百亩良田,这嫁妆可是不少。一众府中老爷心动,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云腾拍了拍手,白管事会意,招呼了侍女上前。一道又一道菜品,端了上来。
菜品惊艳,琳琅满目。酒香丸子、糖醋鲤鱼、红烧醉鸭、酱香肘子、清蒸鱼……一道道菜品,皆有酒香。胡厨子手艺,擅以酒入菜,堪称一绝。
云腾招呼众人试菜。众宾欢腾,也不客气。浅尝菜品,皆是点头颂赞。酒香入菜,别有风味。众宾欢愉,吃得欣喜。
镇中媒婆,独占一桌,整整齐齐,十四余人。白管事奉命,领了几名侍女,端了木托近前。一锭白花花银子,搁置媒婆跟前。银锭闪亮,足足十两。
“老爷说了,小姐婚事,就看诸位红娘,千里一线牵了。这是老爷小小心意,望诸位笑纳。”
“这个自然,我们啊,一定给小姐,找最好的郎君……”许媒婆带头,也不谦让,拾了银锭,就揣进怀里。众媒婆眉开眼笑,纷纷效仿,也不推辞。
“小姐到……”,家中奴仆一声喊,站定一旁。云烟一身粉衣,小步慢走,自后院出来。步伐谨慎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
“来了来了,这云家小姐,终于来了。”
“云家舍得出那么多嫁妆,也不知这人,到底长相怎样……”
“该不会是城南的王婆,城东的……赵……东……施……”宾客支吾缄口,瞧见了云烟模样。
“看清了,看清了。我嘞个亲娘,这还是个人么?你看她身上密密黑毛,脸上都是黑痣。那烂疤烂的……这生的,丑得跟头猪似的……”华府老爷反胃。一团酒香排骨,反吐桌案。
众人看清云烟模样,纷纷摇头,侧目避让,不忍直视。到底是镇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心动云家嫁妆,也不忍家中迎娶这丑女。
一众媒婆骚动不安,见得云烟容貌,自知难堪大任。白花花银锭,虽有不舍。一锭又一锭,还是陆续,被放回桌案。
唉,真是没用。镇东许媒婆摇头,暗中得意,不管不顾,继续吃席。
云烟在云腾身旁坐下,宾客之言,尽收耳底,泪眼有些婆娑。
华老爷起身,急忙拜辞,“云老爷,感谢盛情。老朽身子,突感不适,得先回府歇歇。不便之处,还请宽宥谅解。”话毕,华老爷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径直出府。
只是间歇,黄老爷、李老爷、古老爷、徐老爷,亦是起身。众口谦逊,各有托词,皆不愿在云府,多待一刻。内中缘由,众人心知肚明。
不晓半盏茶功夫,好好一顿宴席,宾客走了大半。白管事感叹,未曾料到,小姐出房,是这般结局。云腾脸色难看,肌肉抽动,怒意隐忍不发。云府设宴十余年,还未有此等尴尬局面。
“白管事,这最后一道酒香大肠,还上不上?”胡厨子闯进院子,隔着廊院喊话。外边静悄悄,一直没传讯上菜,他以为宴席散了,特意出来看看。
“上……上……”,许媒婆啃咬一整只烧鸡,跟前骨头成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好饭好菜。一众媒婆,跟随宾客离席,走得只剩她一个。
“上吧”,云腾见许媒婆吃得欢喜,也不想怠慢,这只顾吃喝的客人。
“好嘞,这就给你们上……”胡厨子转身,手握铁勺,再进了厨房。
许媒婆喜笑,脸大肥圆,一脸福态。吃了一顿好饭好菜,她心满意足,伸出三根手指,“云老爷,我也不白吃白喝。你瞧好了,你若舍得千金良田,我三日内,定给你说成三家姑爷。”
“三家?”云腾冷笑摇头,不大相信,“镇中的黄媒婆,已被我打出门外。就凭你?还能比她更能耐?”
“唉,她是她,我是我。她要是最好的红娘,我就是月老转世。我要搞不定,不收你这定钱。”许媒婆拍着桌子,继续补充,“不过,你云家小姐,确实丑。这姑爷,要是对嫁妆不满意,你可得加些……”
“好说,你若能说成亲事。这嫁妆,还可再谈。事成之后,我再赏你百银。”
听到赏银,许媒婆欢喜,不住搓手,“好嘞,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她拾了又一只鸡腿,打了个饱嗝,“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说媒去。”
许媒婆看向厨房,嘴馋没出锅的酒烧大肠,“白管事,这人都散了。厨房的大肠,你给我端家里吧。小妇人,就好这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你就赏我罢……”
“这……”白管事支吾蹙眉,从未见过宾客,如此无理。
云腾点头,倒是大气,“给她吧,不过一盆菜肴,不足为道。”话毕,他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云烟在席间局促不安,众人嫌弃的模样,印刻心底。泪水隐忍,还是落了一行又一行。云烟心中难受,由泪可知。
“得嘞,谢云老爷赏……”许媒婆欢喜,啃咬完鸡腿,拿衣服擦了擦嘴,急急出府,与云老爷办差。
隔了一日,日落西山,许媒婆大摇大摆,领了黄、赵、吴三家管事,进了云府。三位管事,手捧锦盒,在客厅静候。
“云老爷,答应你的事,我许圆圆自当兑现。”许媒婆笑容可掬,迎纳云腾,“这三位姑爷啊,我都给你选好了,都在门外。”
云腾点头,好奇许媒婆,到底选了怎样的姑爷。他迈步出了府门,远远瞧着,府门前三位公子,仪表堂堂,长得俊朗潇洒,玉树临风。云腾欢喜,不住满意。
“这黄家公子啊,熟读四书五经,是镇里的秀才。他日金榜题名,必定能光耀门楣。这赵家啊,家里有的是米粮。小姐要是嫁过去,准保衣食无忧。”
靠谱靠谱,云腾点头。这许媒婆可是比黄媒婆强上许多。选的夫婿,长相家底,无可挑剔。
“还有这吴家啊,家里可是有矿。一个马场,开在镇北,盛产赤血宝马。这一匹赤血宝马,就可卖个百八十两。”许媒婆说的眉飞色舞,好像马场就开在她家隔壁。
云腾大笑,心中大石落地。这云烟的亲事,总算是有了着落,“那这三家,除了千金及百亩良田,可还有别的要求?”
“有的,三家府邸,各有所需,这才派了府中管事,呈递锦盒。这要的东西啊,都在盒子里。”
原来如此,云腾转身,回了府中。许媒婆紧跟,使了眼色。
黄府管事,立时上前,将锦盒呈上,“云老爷,我家老爷送贵府,南海珍珠一颗。以珠为聘,诚心求亲。老爷所求,写于纸上,请云老爷过目。”
云腾看了一眼珍珠,珠圆玉润,硕大如掌,倒是难得佳品。他接了管事递的书信,粗略一扫,脸上不喜。
赵府管事见状,急忙挤着上前,“云老爷,云老爷,我家老爷命小的,奉上碧螺珠花一枝,愿与云府喜结连理。我家老爷所求,也在盒中,请云老爷过目。”
云老爷听言,自见珠花纹理精致,也是不凡。只怕也花了大价钱。云腾伸手,拾了赵家信笺,只是一扫,眉头更紧。
狮子大开口,乘火打劫,要钱要地,还要府中全部家产,真是荒谬至极。云老爷心中不悦,正要打发了三人。
三夫人贴身丫鬟,慌里慌张,进了客厅,“老爷,出事了,出事了……”
“何事?”云腾见丫鬟面露难色,不愿在外人说道,只得唤她,偏厅问话。而后,云腾行色匆匆,撇下众人,先去了后院。
“哎哟,我的肚子,疼……好疼……好疼……”三夫人在床榻上,翻滚哀嚎。大夫在旁着急,束手无策。
“夫人,怎了?”云腾进房,着急发问。
“老爷,我这心口,莫名疼的厉害……莫不是撞了,什么邪祟?哎哟……我的亲娘啊……疼死我了……”三夫人在床上打滚,疼得死去活来,额头冒汗。
“大夫看了没?怎突然这般?”
“看了看了,今早就服了大夫药汤。这不喝还好,一喝,夫人更难受了……”丫鬟急忙答话。
“老爷,你行行好,赏我杯毒酒,给我个痛快吧。妾身难受……不行了……真是不行了。”
“好端端的,怎就这样了?”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就是,去了趟院子,撞见了小姐,回来就这样了。大公子碰见小姐,至今还病着。这几日,病情又重了。没想到夫人,也这般……”
“你这丫头,尽是胡说,我这是病了,与……小姐……何干?”三夫人爬起身,额头落汗,一反常态,与云烟辩白。
“煞星啊,煞星啊,林儿未好,夫人又病了。再不将她送走,云家永无宁日……”云腾喃喃自语,思量云烟亲事,着实不能再拖。
“好好照顾夫人,若有差池,唯你是问……”他细细叮嘱,着急起身,行色匆匆,又是往客厅赶来。
客厅之中,媒婆落座,嘴里磕着瓜子,好不自在。三位府中管事,走了两个,只剩吴家管事,还在厅堂候着。
“人呢?怎就走了?”云腾着急。
许媒婆起身,打了哈哈,“哦,这赵家、黄家,见老爷不悦,以为老爷不愿许嫁,都回去了。这就剩下个吴家……”
吴家?吴家也行,云腾招呼吴家管事近前,细看了吴家所要礼单,倒是比赵家、黄家,少了许多。
云腾不想拖延,急急点头,“你吴家所要,我云家给了。让你们少爷好生准备,三日后,入府娶亲吧。”
成了?许媒婆喜上眉梢,面露喜色。
吴家管事点头,急急将锦盒放下,“内中南山彩石一块,祝云老爷寿比南山。小的这就回去禀报,这就回去禀报……”
吴家管事将锦盒放下,撒腿就跑,恨不得立马见到家主,回报喜讯。
“白管事,通知府中上下,小姐三日后,下嫁吴家,速速准备去吧……”云腾面不改色,交代了白管事。
白管事心中咯噔,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他未敢说不,浅声应诺,急急忙忙,下去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