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女出逃(上)
“老爷,成了,成了……”,吴家管事,难掩心中喜悦,隔着吴府台阶,冲里高喊。
吴老爷闻声,从里边出来,着急问话,“怎样?云老爷,可愿将女儿许配我儿?”
许媒婆身影冒出,先是回话,“那是自然。有我许圆圆出马,手到擒来。云家老爷,好骗得很。有黄、赵两家做戏,配上我许媒仙,精心编排的话本,由不得他不信。”
许媒婆得意,体态丰盈,缓步近前。愿娶云家小姐的姑爷,可真不好找。若非这吴家愿意,恐难向云老爷交差。
“婚书上,可留有凭证?”吴老爷追问,生怕管事行事不周。
“留了,云老爷生怕我们反悔。在婚书上画了押。我们要的房产、地铺,一样没有少。城南酒庄,城外百亩良田,写的明明白白。”管事恭敬,呈递婚书。
吴老爷听言,急忙接过,细细看毕,顿时大喜,“好好好,有此婚书,当记你一功。这云老爷答应的,倒也爽快。早知如此容易,该再敲他一竹竿。”
“云老爷恨不得,早早将扫把星送走。老奴都瞧见了,云府上下,都不待见这小姐。这人丑的,实在没法看,说是地府妖魔,也不为过……”管事回禀内情。
“如此,倒是委屈了,我家尺儿。”吴老爷细思,略有感叹,而后一声高喊,“尺儿,出来……尺儿,出来……”
吴尺在厅堂耍玩,未有理睬。他伏趴地上,手捧瓦罐,以斗草挑逗,罐中蛐蛐。蛐蛐受了刺激,跳身近前,顿时与另一只,相互撕咬。二蛐争锋相斗,拼杀个你死我活。
吴尺喜笑颜开,“好,好,就是这样,咬死它,咬死它。把它咬死了,我封你为冠军侯,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尺儿……尺儿……”吴老爷入了厅堂。
远远见着吴尺逗玩蛐蛐,吴老爷又急又气,急急叫骂,“你这败家子,还嫌输了家中马场不够?又想折腾个啥?”
吴尺喜笑,小心翼翼,将瓦罐捧起,生怕惊扰罐中常胜将军,“爹,这家伙可真行,撕咬了七局,都是它赢。赶明儿,我去金乌赌场,一定战个痛快。”
“败家玩意儿。一只蛐蛐,比你爹还宝贝。我的话,你一句不听……”吴老爷气愤,将吴尺瓦罐顺手一推。
“吧嗒”一声,瓦罐摔了个粉碎。罐中蛐蛐,寻了生机,在厅堂活蹦乱跳,试图逃遁。
吴尺着急,身子俯下,立时四处找寻,喃喃自语,“儿子,你别跑啊,儿子,你别跑啊……”
蛐蛐调皮跳晃,一会跃到椅子下边,一会飞上茶桌边角,一会藏身雕花木柱。左避右闪,不愿再入牢笼。许媒婆入了大堂,红色绣花鞋抬起,浑然不觉,一脚踩下。
吴尺脸色铁青,急急将许媒婆撞开。为时已晚,地上蛐蛐,碾为肉泥。
吴尺哭嚎叫骂,“你个没长眼睛的。没见我儿子,在地上么?竟敢一脚踩死,你活腻了么?你知道我找他,找得多辛苦……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吴尺上前,与许媒婆纠缠。
许媒婆趔趄,差些被吴尺推倒,有些莫名其妙,吴家公子不是未婚么?好端端,怎踩死了吴公子儿子?
“够啦”,吴老爷震怒,厉声叫骂,“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为一只蛐蛐,喋喋不休,胡搅蛮缠。你爹这张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哪里胡搅蛮缠?分明是她……先将我宝贝儿子,踩死的。”吴尺争辩。
“你就这点出息?”吴老爷斥责,“这些败家玩意,不许再碰了。你听好了,我给你谈了门亲事。三日后,你就去云府接亲。”
“什么?接亲?我不要,我不要成亲……”吴尺不愿,极力反对。
“这可由不得你。家中铺子、酒庄、马场,被你败个干净。你若不娶云家小姐,这吴家,你也别待了。你要有能耐,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吴老爷拍着桌子,怒怒不可遏,容不得吴尺,说半个“不”字。
“我……我……”,吴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老头子火大,正在气头,他也不敢再言语冲撞。
许媒婆细细,瞅了吴公子,大吃一惊。这吴家公子,怎是个面瘫?这半张脸皮,还有许多毒疮。许媒婆觉着难看,急急回避,不忍再看。
这倒,登对了。一个毒疮,一个多痣烂疤,丑男配丑女。许媒婆暗想,不觉笑出声来。
“下去准备吧。你要敢逃,或敢不去,我打断你的腿。”吴老爷训斥。而后,又交代了府中管事,“李管事,你带他下去,好好打理一番。到底是府中少爷婚事,好好准备。”
“是,老爷。”李管事点头,领了少爷出去。
许媒婆见婚事落定,不便多留,拜辞离去,“吴老爷,这云府差事,多亏了您。事已办妥,老妇人也不便久留。先祝吴少爷与云小姐,喜结连理,早生贵子。”话毕,许媒婆转身出府。
云来镇街市,热热闹闹。杂耍的、卖胭脂的、卖梨膏糖的、卖皮货的,挤挤挨挨,占了整条长街。
白管事与李管事,纷纷出府。两家结亲,自是大事。二人带着一众家仆,镇中采买,张罗了两日,总算将喜宴所需,采办齐全。
云吴两家,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鞭炮声,“叭叭叭叭”。吴家门前热闹,一支乐队,喜气洋洋。吴尺身前挂彩,骑上了白马,浩浩荡荡,往云家而来。一路上,敲锣打鼓,鼓声震天,铜锣欢腾,满是喜气。
“一梳梳到底,白首同心结。二梳梳半腰,富贵满山腰。三梳梳齐眉,眉开眼欢笑……”徐嬷嬷在府中,给云烟梳头。凤冠霞帔在侧,金玉满堂满府。府中上下忙活,也是欣喜。一众家仆,听闻小姐出嫁,格外卖力,恨不得早日送走瘟神。
蓖梳梳下,留下几缕青丝。云烟看着镜中自己,万千难过。吴家公子,从未见过,谈何喜欢?然府中上下期盼,皆是盼她出嫁。若是不嫁,众人又该嫌弃。
徐嬷嬷瞧出了云烟心思,低声宽慰,“小姐莫要难过。这些年,云家不待见你。今日你出了嫁,就有了夫家。往后,也就有了靠山。这可是大喜。”
云烟苦笑,看了一眼院中海棠,“身为女子,就一定要出嫁么?偌大云府,就没一点,我的容身之地么?”
“小姐,你可不能这样想……”徐嬷嬷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说些其他,“这老爷啊,也是心疼小姐,怕你受了委屈。这才给你选了夫婿……”
“十余年前,你宽慰我娘时,也是这般说辞。可他若真心疼我娘,我娘就不会死了。他若真心疼我,我也就不用嫁了……”
“嘘……”徐嬷嬷示意,生怕云烟之言,被人听见,“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三夫人抓住了把柄,有你好受。老爷本就不喜欢小姐。心疼不心疼,都是命……”
“是了,一切都是我的命。生在富贵家,未享富贵事。到头来,寂寂寥寥,府中上下,视我为瘟神,皆盼我离开。从未有人,在意于我……”
徐嬷嬷梳头的手停下,急忙跪下,“小姐,别这样说。这府中上下,我不知。老奴我,却是舍不得小姐的。见小姐今日出嫁,老奴心如刀绞。生怕你嫁了人,受他人之气,有诸多委屈。老奴恨不得,今日出嫁的,不是你……”
徐嬷嬷哭啼,一时感伤,“二十余年前,夫人的模样,历历在目。老奴又想起夫人……这府中上下,也就夫人,待老奴最好。夫人若在,今日也定舍不得小姐……”徐嬷嬷难受,伸手擦拭了泪眼,眼睛哭得通红。
云烟一身喜服,见徐嬷嬷悲伤,心上也是悲伤。泪珠儿在眼角打转。
云烟俯身,将徐嬷嬷扶起,“别太难过,故人亡矣。她在天上,一定好好的。”云烟喜笑,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别人。
云烟感念十余年徐嬷嬷所为,心中触动,庄重行礼,“承蒙嬷嬷,府中照料多年,烟儿不胜感激,请受烟儿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能伺候小姐,是老奴莫大福气。是老奴,要拜谢小姐大恩,这云家才有我一席之地。”徐嬷嬷拦下云烟,给她叩头行礼。
“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云烟将徐嬷嬷搀扶起身。府门外唢呐声震天,一声“姑爷入府”传来。
“姑爷来接你了。这吉时,也快到了。小姐,让老奴继续给你,梳妆打扮吧。”徐嬷嬷擦了眼角泪痕,继续给云烟梳妆。
花轿停下,云烟与吴尺,同进了吴府。吴家上下,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吴尺领了新娘近前,只待拜堂。
云腾厅堂安坐,见得吴家公子面容,心中喜悦,少了半分,“你,就是吴家吴尺?”
“是啊,岳丈大人,正是小婿。”吴尺喜笑。
“这,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许媒婆,这人怎跟那日,你领来的人不一样?他这半脸毒疮,还是个面瘫,如何配得上我家烟儿?这,这还要那么多嫁妆……”云腾气急,言语斥责。
吴家管事闻声,急忙示意下人,先将云烟带走。
许媒婆啃着鸡腿,自宾客中探出,打了圆场,“云老爷,莫生气,莫生气。这就是吴家公子。那日你见的,是管事儿子。这吴公子吧,虽不是相貌堂堂,但有一片爱护小姐之心。姑爷迎亲都迎了,这都进府拜堂了。再要悔婚,你这闺女,也没人要了。不若,就这么着吧……”
众宾听言,亦是赞同,“云家小姐,本就是煞星下凡。这有人愿娶,已是不错。云老爷,莫要推辞不满了。”
“对啊,说的是啊。你家闺女,无人敢娶。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知足吧。”
“丑媳妇,配丑姑爷,也是般配。不吃亏,不吃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规劝云老爷娶亲。云腾气得脸色发紫,思来想去,也没办法,只得接受这丑陋姑爷。
“老爷到……”管事一声喊。吴老爷携夫人,与云腾致意,同坐高堂。吴老爷拱手致歉,“是老夫不大磊落,欺瞒了云兄。这亲事,云兄若不满意,就退了吧。”
“你……说的轻巧”,云腾气急,思量云家脸面,不敢说不,“既已入府,算了吧。”
吴老爷眼睛眯笑,“既是如此,李管事,按吉时,拜堂成亲罢。”
“是,老爷。”李管事站定,一声高喊,“吴府新婚大喜,新人入堂,拜。”
云烟被嬷嬷领着出来。云烟木纳,吴尺拉着她,缓步近前。
吴尺欢喜,嘴里神神叨叨,“娶了媳妇,买儿子。娶了媳妇,买儿子。金乌赌场,我来了。常胜将军,爹爹来了……”
李管事一旁,一声高喊,“新人近前,一拜天地”。
吴尺领着云烟,面朝外边,双双跪下。二人磕头,予天地一拜。
“新人上前,二拜高堂……”
吴尺、云烟,缓缓转身。二人齐跪,给双亲,磕了响头。
“新人起,夫妻对拜……”
吴尺与云烟起身,各退半步。而后,面对面,相互一拜。
一滴泪水落下,湿润了地面。接着,又是一滴,落在地上。红盖头下,云烟抽泣,早已泪流满面。哭泣声更大,众宾诧异,几分不解,莫不是新娘,在吴家受了什么委屈。
吴老爷急忙示意,李管事插话,“少奶奶心安,莫要舍不得娘家……”而后,一声高喊,“礼成,送入洞房。”
下人上前,急忙将云烟搀扶回房。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吴府上下,好不热闹。众宾欢愉,就此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