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掩饰心动
有些东西,原本无足轻重,可是当你执着追求它,它立即超越所有。大嫂拎着保温桶,要去某个地方,我走在大嫂身后,中间相隔七八个行人,是的,我躲在人群之后,闪避腾挪,我不知道我怎会变得如此猥琐,如此贼眉鼠眼,我注意到大嫂的郁金香蓝的连衣裙,我的注意娇嫩如永安河二月的芦芽,不可以被发现,更不能被触摸,这可以掐出水的有意后注意,断然要飞越千山万水,聚焦大嫂连衣裙的拉链,拉链不在胸口,拉链在两块肩胛骨的中央位置。
“小四子,你大哥不会见你的。”
“大嫂,你嫁到我们魏家二十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那点心思。”
“你大哥都这样了!你竟然能说出这种畜牲话!”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哥两腿一蹬,我无缝接盘,岂不美哉!”
“老魏家怎么出了你这种没脸没皮的杂碎啊!”
“大哥在,我叫你嫂,大哥不在,我叫你宝,宝,晚上想吃什么,臭弟弟给你做。”
大哥,这个老不死,胃全切了,走路都喘了,竟然还霸占着我的宝,霸占我的宝不说,还霸占了我的门面房,永安河广场一楼临街的闹市口门面,老头子在公亲面前可是放过话的,这门面虽然当年是大哥花的钱,可是后来老头子把这个首付款全额还给了大哥,大哥也亲口承诺以后要把房子过户给我,现在人都要嗝屁了,还不给我过户,老头子看他可怜,现在也不敢说公道话。
我躲在一棵香樟树肥大的树干身后,我的宝,拎着两个保温桶,一个凤仙花红,一个梧桐叶绿,我突然丧失心智,我抬头仰望五环路上毛茸茸的悬铃木小刺球,我想摘一个玩耍,疯狂的玩耍,我要测试悬铃木小刺球有没有乒乓球的弹性,可不可以一直完美躲避时间的狙击,永远貌美如花,永远不谙世事。
“小四子,我可能要走在你大哥前面,我一辈子没有求过人,我走过以后,我求你放过你大哥,房子我的确许诺过给你,可是你大哥有你大哥的苦衷,你大哥感觉对不起他的儿子,豪豪大学还没毕业,你大哥自知时日无多,想给豪豪留个念想,否则他羞愧难当!你懂不懂?我爱张蓓蓓!”
“我一个劳改犯,一个大老粗,我听不懂你们文化人说话。”
“你坐劳改,是你自作的,你为什么一直要怪我,我有一次教你跟严桥街上那些小油子厮混吗,一次都没有吧!”
“你以为你不是油子,你只不过不是街面上的油子,你是工厂里油子,你这个老不死的,当个车间主任就就横的了,你不勾搭女秘书,我妈,我妈能喝1605,你别看不起我,你就是杀人犯,你就该拉到十亩八枪冲!”
“四子,你不能跟你爸这么说话!”
“你闭嘴,你这个骚狐狸,你再逼逼叨叨,信不信我从这22楼,把你扔下去。”
跟一群老不死的废话,实属无聊,我必须离开医院,出去找点乐子。某年某月的梅子黄时雨,滴滴答答在卷闸门的台阶上,我已经忘记我是不是拉过这不锈钢卷帘门,时间对我极度残忍,不管我怎么亲近它,它都对我置之不理,任由我在时间的泥沼里,呼救,挣扎。算了,做个不和时间赛跑,也不和时间较真的人,似乎真的算是人物,我这个人物,像金丝猴一般模样,纵情一跃,关闭了卷闸门,以及卷闸门所窝藏的悬崖。
一个人叫我魏哥,我告诉那个人,那个人,你叫错了,你应该叫也必须叫我,猛哥。那个人从善如流。
“猛哥,永安河三中,有几个小老板,听讲有豪老卵,是不是要教他们做人?”
“是老卵,还是老卵一十三,你一定要明确,这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老卵,我们在三中门口堵他们就行了,老卵一十三,我们必须要到他们班级里去找他们。”
“猛哥,初步判断,就是老卵一十三。”
“行。”
我已经有三十年没进三中校园了,三十年前三中几次著名流血事件,我不敢说始作俑者,但绝对绕不开我爱张蓓蓓,这个名字。三十年前的我爱张蓓蓓,尿急从来不上厕所,不管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都不上,在教室里尿急,就尿在教室,在校长办公室尿急,就尿在校长办公室,那几次著名流血事件和尿不可分割,几个老卵一十三的后起之秀,看不惯,非要跟我爱张蓓蓓掰次掰次。
“这位家长,请问你找我们班哪位同学?”
“就找你,阿妹!”
“我报警了,你再无礼,我真的报警了!”
“小的们,不是猛哥跟你放虎牛屁,想当年我在三中念书的时候,但凡有一个女教师讨厌我,我现在就乌龟爬!阿妹,快给阿哥亲一口。”
众目睽睽之下,我从四楼窗户扔掉了女老师企图用来报警的手机,希沃白板上,出现独立主格四个字,虽然我不明白所言何意,可是独立人格,我好像能够明白,我的所有马仔,或者说跟我混世的兄弟,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不知道,无情无义才能出人头地,没心没肺才能建立独立人格,一个可以被要挟的流氓,不是一个合格的流氓。
“放开我们英语老师!”
“凭什么?”
“凭现在三中,我在罩着,兄弟们掏家伙,干死这帮不识时务的老不死。”
我五十一岁,在十八岁年轻人眼里,的的确确,可以被划为老不死一类,就像我看我老头子我大哥那样,年轻人从课桌肚子里拔出匕首,一个箭步,蹿到讲台上,把刀插进了我的咽喉,我捂紧伤口,瘫倒在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的蹄子交替前蹬,我看见我大嫂依偎在我胸口,床头柜上摆放着红通通的结婚证,我的侄子豪豪,叫我爸爸。
我妈,我妈在绣溪公园闭园之后,怀里藏着1605,踩着一九八九年中秋的满月光,独上望月亭,在撕碎和我老头子的结婚照,之后,拧开了药瓶。当天下午,我的语文老师在绣溪小学四年级课堂上朗诵我的作文,我的漂亮女同桌,在我耳边悄悄告诉我,你妈妈太伟大了,女孩的温热的口气,像一剂麻药,沿着我的耳垂,进入我的耳道,我的咽喉,我的灵魂。
我的口腔一刻不停分泌唾液,我不敢吞咽,我怕我吞咽的响动,让女孩误会我是,流氓,小流氓。更要紧的是,十一岁的我爱张蓓蓓尿,孜孜以求的只有四个字,品学兼优。现在觉得这四个字,毫无价值,就像多年以后,我可能会觉得现在大嫂爱大哥而不爱我,是可以欣然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