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都市

幽都

    “嗖!”

    一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自远处的黑暗中射来,形成一道转瞬即逝的金色轨迹,旋即消逝在向后延伸的黑暗街道中。

    那是…符文?

    子弹在头顶飞过的痕迹仍然清晰留存在她的脑海里。她看见旋转的子弹上刻印着某种奇异的符号。

    不对,是某种标志,还是我以前见过的标志,是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会给我留下印象,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王麻子以身前那辆翻到的大车为依靠,蹲坐在地上,眼里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她身着一件黑色大衣,高耸的领口处满是紫黑色的羽毛,大衣下摆拖在地上,同样紫黑色的羽毛被积水打乱,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她感受着背后凹凸不平的大车底盘和自半空落下的细密雨滴,低头看看表,长叹了一口气。

    “麻烦喽。”她想。

    ……

    “噫!麻子姐,你中了!”

    身穿白色短衫的马尾少女风风火火冲进屋子,胸前的兔子图案随她的身形,在蹦蹦跳跳中展示着活力。

    “该死的畜生,”深陷在沙发里的短发少女因美梦被打断而厉声喝道,但这番言语只是玩笑,“我中了甚么!”她扯下眼罩,挣扎着坐起身来,把自己暴露在午后的阳光里。

    利落的短发,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眸,小麦色肌肤,数颗淡淡的雀斑点缀在她的脸上。到了下午还在赖床的资深懒狗王麻子上身穿着睡衣,下身缩在厚实的被子里。

    “哎呀,别老赖在床上嘛,来看看,快来看看,好东西哦。”马尾少女像逗小狗一样,把手里的物件在王麻子面前摇了摇,“嘬嘬,快来,关于你的哦~”

    “哼,”王麻子见马尾少女的样子,冷笑出声,“你现在是有点狂了,用我的名头打扰我休息,还把事情搞得跟什么机密一样。我严重怀疑你是嫉妒我的睡眠…”

    正说着,王麻子突然猛的自沙发上弹起。被子在她大腿上滑落,露出她修长紧致的腿。

    “你已经进入了我的捕猎范围。”

    王麻子眼里闪烁着淡淡的金光。眼眸中倒映着马尾少女懵懂的脸。

    ……

    在对兔子进行了一番小小蹂躏后,王麻子松开魔爪,“下次还狂不狂了?”话语里满是笑意。

    “不狂了…”马尾少女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挤出来这几个字。

    但是王麻子清楚的知道,她下次还敢,兔子少女一向是记吃不记打。算了,随她去吧。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啊,让你连课都翘了,跑回来找我?”

    马尾少女止住笑意,将手中的物件递过来,“你看,你家人寄来的信。”

    王麻子起身,转到沙发后面的橱柜,从那上面摆放的瓶瓶罐罐中随手翻出几个小器皿,着手摆弄起来,“想不想喝我独家酿制的羽茶?”

    “哎呀,麻子姐,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吗?为了这个,我连课都没上。”马尾少女嘟起嘴,摇晃起脑袋,一束马尾随着她摇头一跳一跳的。

    王麻子摇了摇手里的茶罐,凑近闻了闻,一口喝干,“好奇吗…”她长叹一口气,“我可太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了…”

    自家乡寄来的信件,重点不在于内容,里面可以是隔壁王二家的狗生了,也可以是对街李三娶了新老婆。一句话,都是狗扯。重点在于“家乡”和“信件”,这两种符号一出现,代表着王麻子的自由时光结束了,她必须从明媚的阳光中扭头,重新回到她生长的黑暗里。

    看马尾少女兴奋的样子,这封信弄不好说了点真东西。

    “你才不知道呢,”马尾少女赌气道,“里面说你有个富裕的远亲离世,他给你留了好大一笔钱呢!”

    牛了,我还有远亲,为什么不是隔壁王二家的狗给我留了一大笔钱?

    隔壁王二,坟头草估计都有两米了。王麻子回想起她四岁的那个下午。全副武装的一队人驾驶重甲战车冲进了王二家里,五人组成的精英小队在半分钟内解决了房中的一切活物。

    冷酷、高效…

    专业?

    他们搞错了任务地点,这导致幕后主使在相当一段时间没法动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手段来对付王麻子一家…

    王麻子的思绪从十七年前收拢回来,耳边再次充斥着马尾少女的叽叽喳喳。

    “五十万哎,五十万!你是个富婆了,”马尾少女一下就把王麻子拦腰抱住,眼里满是星星,“包养我。”

    王麻子满脸冷漠,左手压在马尾少女的脸上,不顾因受到手掌挤压而面目扭曲的少女的哀嚎,右手自紧身小衣里掏出一张卡片。

    她摩挲着“幽都大羽”四字凸起的痕迹,一如她从那里离开时一样。她早就知道或早或晚会有这么一天,就像她老爹在她离家时嘱咐的一样:

    “我的好孩子,去享受你的人生,”那个男人慈祥的笑着,有资格看他露出这种笑容的人不超过十个,“有想吃的想玩的,尽管给家里说;缺钱了也给家里说。如果闹矛盾了,就告诉我——你的两个哥哥都忙。”

    王麻子知道,她两个哥哥很忙,但是没有忙到连见妹妹的时间都没有,也绝不可能忙到在妹妹受到威胁时仍没有时间插手的地步。只是他们的势力再强,也影响不到万里外的大学城——大学城。

    对,这儿就叫大学城。

    “喂,没有别的话,我可走了啊?”那时王麻子脸上的麻子还不那么明显,可她眼里已经不时有金光在闪烁了。

    “好吧,”那时还不老的老人挠挠头,像是做了个决定,“什么都依你。只是你需要在收到家乡来信时赶回来,到时候你的朋友会来接你。”

    王麻子皱起眉头,尽管心里不这样想,嘴上却说:“我表示怀疑…”

    会有这么一天吗?当然,什么时候呢?管他呢,火车都要开了。

    于是王麻子离开了家乡。

    于是王麻子返回了家乡。

    ……

    头顶的吊灯在摇晃着,上面无数水晶状饰品发出啪啪脆响,王麻子坐在床一般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陷入思考。

    虽然很久没有动用渠道,但她终究是老头的种儿,于是她轻易的弄清了当下的局势。

    “别吧…”她呻吟起来,旋即回复平日里的神态,继而吩咐道:“给我把战服送来。”

    身旁的侍者露出疑惑的神情,王麻子见状,努力压下心中混乱的思绪,“我的意思是,”她拉着侍者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近前,看着弯着腰的侍者,尽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下轮到侍者无奈了,这间车厢里的一切都不会被记录下来,也不可能被除了侍者和王麻子以外的任何人知晓。事实上,这节车厢压根不存于世,从外面看,它分明是一节装煤的货车车厢。

    “大小姐,您得说暗语,咱这样既不安全又不专业。”

    “别闹了…你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吧?”王麻子见他不再装傻,盯着他问道。

    侍者轻轻点头。

    “是你来接我吗?”王麻子追问。

    侍者摇了摇头。

    “那就别跟我废话。战服!”

    王麻子摊开手,歪着头看向侍者。

    侍者无奈了,从王麻子所坐的宽大沙发旁离开,顺着金丝红线交织的地毯走到车厢中部。一个连接车厢顶部和地板的圆柱状书柜立在那里。

    侍者走到书柜前,把手指以某种顺序划过数本书的书脊。一声脆响,书柜自中央打开了。

    延展的书柜彻底将车厢分隔成两块,王麻子在一侧,侍者在另一侧。

    “你们没有自作主张对我的战服进行改装吧?”

    “不敢。”侍者回复。

    “很好。”

    王麻子轻抚立在书柜中央、一尘不染的黑色战服,双肩处聚拢成两大团的翎羽在灯光下泛着紫光。

    “嘿嘿,我去也!”

    “噗”的一声轻响过后,侍者知道自己今天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他拿手抚平被王麻子扯皱的衣领,合拢书柜,离开这节车厢。

    他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感受着列车快速行进带起的气流,估算着行程。突然间,天地昏暗下来,列车开进了一处山洞。

    当列车从漆黑的山洞中钻出时,侍者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节豪华车厢切实变成了一节拉煤的货车车厢。

    ……

    王麻子抬起头,看向在她记忆中应该是布满繁星的天空。

    黄昏的光也穿不透这一片阴云,扶手电梯踏板下的器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王麻子轻轻捏了捏布满油污的扶手,落得一手碎屑。

    王麻子拍拍手,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这座扶手电梯自车站出发,在一公里左右的嘎吱后会达到幽都的中层区,那里聚集着幽都七成到八成的人口。

    这座长达一公里的扶梯只有两端固定在建筑物上,其余部分完全悬空。它就像是一根贯穿蛋糕和包装盒的牙签。

    到目前为止,一切风平浪静。

    “您好,风行车行为您效劳。”

    一道热情的声音传入王麻子耳中,迎接王麻子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年轻人身着整洁的黑色打底兼金色条纹的制服,脚踩一双锃亮皮鞋,站在悬浮式出租车旁。

    原来已经到站了,时间过的这么快吗?

    “你是朋友吗?”王麻子试探道。她觉得自己这一刻非常不专业,但不知为什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年轻人的笑容轻轻僵了一下,“风行车行竭诚为您服务,我很乐意成为您的朋友,”他眨眨眼,轻轻靠近面前这个大半张脸都藏在羽毛后面的神秘人,“我今天的营业额要完不成了,您要是光顾我的生意,别说是朋友,当我亲爹都成!”

    家族不会找这种没节操的人来接应自己,起码不应该。

    “带我去…”没有人来接应,那我应该去家族在中层区外侧设立的管理局,还是直接去家族位于中层区的正中心的总议事处呢?

    年轻人耐心站在一旁,等候客人的答案。

    “去管理局。”

    ……

    自从上了这辆车,王麻子的耳边就没有消停,于是她让翎羽轻轻收缩,将司机的唠叨阻隔在外。

    雨点密密的打在窗户上,接着在玻璃上行成一道道近乎平行于地面的水线。

    王麻子的大衣笼在她的身上,像是充了气一样微微鼓起,将她与车座隔离开来。

    这种状态下的王麻子在相当程度上和外界隔绝开来,不论是身处颠簸的货车,还是浪涛中的孤舟,王麻子都不会感受到一丝震动。是科学,还是玄学?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科学和玄学都很差…不,重要的是现在很安全。

    王麻子感受到一丝心悸,于是抬起头来。在她的眼瞳闪烁金光之后,诡异的梦境或是无来由的心悸获得了更多的现实意义,不由得她不重视。

    映入眼帘的不是带着符文的子弹,而是年轻人温和的笑容,“加上您这一单,我算是完事啦,谢谢您选择风行车行…”

    原来她已经到站了。

    付过车钱下了车,不远处就是一栋外墙漆黑的大楼,大楼外侧停靠着数辆重型装甲车,大楼的大门紧闭,数不清的窗户也被完全的封闭了起来。

    这是战争的气味。王麻子摇摇头,麻烦的来了。

    在下一个瞬间,王麻子看到自己摆动的发梢,紫黑色的翎羽反射着淡淡的光,无数雨珠把自己和大楼隔开,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停滞了脚步。大楼外墙上有三三两两的弹痕,和大楼外墙融为一体,非要凑到近前才能看清。大楼后侧、隐没在烟雨里、直通天际的钢铁丛林上有点点灯光,灯光闪烁下…

    王麻子的双眼感受到一阵刺痛,她狠狠咬住舌尖,猛地收回目光,像是一支黑箭射向大楼。

    雨珠开始落下,王麻子距离大楼还有数十米的间距。一阵猛烈的爆炸帮她向前移动了数米,作战服保护了她免受碎石弹片的伤害,但是不能抵御冲击波。

    王麻子在半空中用力扭转身子,避开空中那个影子,她摔在重型装甲车的一侧。当她起身时才发现刚刚的爆炸比她想象得剧烈许多,靠近爆炸地点的战车被掀得侧翻在地,爆炸形成的半圆形大坑一直蔓延到王麻子身前两米处。

    不是炸弹,是某种被称为“湮灭武器”的装置,因为空中没有任何烟尘,地面没有一丝裂痕,地上的半圆形大坑侧壁光滑如镜。这样看来,刚刚推动自己的“冲击力”大概是作战服和湮灭武器的威能对抗导致的。

    王麻子闪身躲在侧翻的战车后,她回想起刚刚的场景,这场爆炸的中心点就是那辆悬浮式出租车。

    好消息是不知怎的,湮灭武器没有及时启动,并且敌人大概也因计划没有顺利进行而陷入了极其短暂的被动;坏消息是朋友还没有到,并且局势已经坏到家族成员会在家族势力范围内被明目张胆袭击的地步。

    紧接着,子弹飞来。

    ……

    什么朋友,殡仪馆的朋友?破案了,老头儿叫我回来是为了给朋友冲业绩。

    王麻子双肩的羽毛根根绽起,像把把紫黑色利剑刺进空气中。拖在地上的大衣下摆处羽毛三五根聚拢在一起,形成数十个锯齿,上面不曾被水沾染分毫。

    作战服可不是龟壳,这是家族花重金定制的战衣,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穿上之后能大大增加原本的作战能力。

    想到这她有些窃喜,自己的战服是最精致的。这件黑羽战衣合理利用了家族能触及到的一切技术之结晶。

    同时有有些羡慕二哥的装甲,那就是一座可穿戴的金属堡垒,在极大增幅使用者作战能力的同时兼顾防御能力。设计师们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发挥才能的机会,把空间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战甲浑身上下满是各种零七八碎,或是武器备份,或是备用部件。

    主设计师曾信誓旦旦的表示被命名为云霄山的战甲可以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条件下满足使用者原本的需求。鉴于这里的四分之一不对战甲剩余部件作任何位置或功能上的限制,云霄山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然而甘蔗没有两头甜,云霄山终究不负山之名,它的纸面数据重足有五吨,也只有二哥这种怪物才能披着它行动自如。即便如此,其核心区域的悬浮功能也必须一直开启,以减轻使用者对地面的压力。王麻子曾进去参观,云霄山完全展开时内部空间大如一台老式电话亭。

    它甚至可以在保留绝大多数功能的前提下,分离出两条机械猎犬辅助使用者作战。如果自己的黑羽也有这种功能,在面对眼下这样敌暗我明的情况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呃…自己要是能驱动这种装备,也不可能有人尝试暗杀自己,就像没人能暗杀二哥。

    王麻子在回忆过去的过程中找回了沉寂多时的战斗本能。“肩甲处的羽毛会射穿车子底座,而我会在一瞬间冲出去,尾羽会为我扫清一切敌人。至少是这种黑暗里的鼠辈。”

    柔软的战衣发出轻微的响动,这是黑羽和王麻子完全同步时散发出的气。她们,她,要大开杀戒。

    一道蓝光自远处迸发,穿过了雨帘的阻隔。她伸手接住了飞来的异物,一块卡片,准确来讲,是王麻子持有卡片的另一半。王麻子眯了眯眼睛,手中两张卡片完美啮合在一起。她站起身来。

    倾倒的战车在呻吟,王麻子惊奇地看着它被扶正。一道闪烁着淡淡蓝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是你的朋友。”

    王麻子的视线自他身后足有两米的巨剑处收回,看到他手上捏着一颗脑袋,就像公园老大爷手里捏了个钢球。

    “这是袭击者,我已经将他记录在案。”他示意王麻子上车,他们将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赶赴下一个目的地。

    他双肩足有三分之二个王麻子,直立着则有一个半麻子,偏偏头盔上还有个高耸的尖角。

    这是谁的部将?

    “你是我二哥派来的?”上车后,王麻子询问道。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什么局势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都不重要,王麻子在大哥二哥和老头火车上就知道都在,这就等同于刚刚一切麻烦都不曾发生。如果真有能摧毁他们的灾难,那自己不可能到现在还存活于世。那种程度的袭击顶多是敌人聊胜于无的尝试——既然已经开战,不如试试罢。他们攻击的大头还是在那三块难啃的骨头上。实际上在王麻子获知家人尚在的信息后,这一路上都丝毫不紧张。这确实很不专业,但是就如同正常人不会担心天塌下来一样,王麻子也不对局势抱有担忧的态度,她的思索和询问更偏向于某种好奇。

    蓝大个子沉默了,就在他沉默的两秒内,王麻子就猜到了什么。

    “我不是你二哥的人,”蓝大个子轻声说,“你也没有二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