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的少女并没有遗漏出一丝悲伤、彷徨，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惊讶。

    王麻子歪歪头，“呃，你是说王盒子死了？”

    大个子的头盔被他摘下来放在身旁的座椅上，饶是如此，他也必须把身体蜷缩起来才能挤在驾驶室中。此外他还要每时每刻歪着头，几乎把半边脸都贴在车顶上。那把大剑被放置在两排座椅的夹缝中，厚重剑鞘上数个字符在车厢中发出幽幽蓝光。

    大个子想点点头，随后发现车厢空间不允许他移动脑袋，于是闷闷的吐气。

    “是。”

    “噗嗤”后座王麻子嗤笑一声，旋即打住，“咳咳，我是说，”王麻子倚靠在坚实的靠背上，“这车的样式好怪，我感觉和平时的汽车差不多嘛。”

    “如果以后你被划归到我的手下，我一定会给你定制一辆大车，像我二哥的战衣一样结实的大车。”王麻子信誓旦旦的保证。

    “对了，大个子，”王麻子拍拍被他压得微微后倾的靠背，“你叫什么名字？”

    大个子见过类似的情况，他觉得有些头痛。有些人在突然得知亲人离世的消息后，会尽力展现出轻松的神情，或是展示自己的坚强，或是避免被外人看穿自己的软弱。那些人爱干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可王麻子不一样。根据老爷子的吩咐，他以后得跟着王麻子做事，她要是跟那些平常人一样，压抑悲痛强装样子…

    根据大个子的经验，那些人在作态完毕后会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失去原本的判断力和冷静思考的能力，要是王麻子也这样，他不如直接跳车跑路算了。待会儿王麻子要是见了仇人分外眼红，让自己死亡冲锋只为给她二哥报仇的话，自己是听从命令还是直接违抗？再想远一点，就算这次侥幸活下来，跟随一个行为和思绪等同或者接近常人的首领，往后的日子大概也是前途无亮。

    “叫我跨海就好，我奉城主的指令来接应您，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侍卫。”

    “跨海，好名字，”王麻子点点头，“不过以后叫我的时候不要用敬称。”

    王麻子探过头去，装模作样打量着跨海，拍拍他的肩甲，手下闷响传来。王麻子倒在座椅上，灿烂一笑，“不用担心，我没有失心疯，所谓我二哥的死讯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既然咱们是自己人了，不妨告诉你，我二哥压根没死。”

    跨海把握方向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

    “你见过他了吧，我二哥，”王麻子一手搭在翘起的腿上，一手绕着自己的发丝，“你觉得在烈度仅仅是2的冲突下有什么武器能杀死他吗？”

    跨海脑中闪过那个如钢铁小山一般的生物的样貌。数月之前，他受到老爷子的征召，有幸为家族效力。命令要求他在城郊某个车厂等候某人的下一步指令，这关乎他以后的前途命运。

    ……

    跨海在车厂里等了半天，他知道这是某种仪式或是某种考验，不论是否有意义都与他无关，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遵照指示，让“考官”满意。

    跨海背后那扇硕大厚重的铁门缓缓向两侧分开，那扇门后是一个长约七十米，深度可达十米的“水池”。跨海感觉头顶一阵热浪翻涌，这可怕的热量来自一个装满了钢水、正顺着既定轨迹缓缓朝他身后水池移动的硕大金属容器。

    这个所谓的车厂是家族御用的器械生产基地，之所以家族成员能拥有各种乱七八糟市面上不能买卖的东西，就是因为家族花重金从别处挖来了技工和设计师，让他们专门为家族服务。车厂大半埋在底下，只有小部分伪装成一般车厂的样子暴露在地表上。家族选址非常考究，连鸟儿都不会到这儿附近盘旋。

    “回过身来。”

    一道声音自跨海背后传来，他惊讶回头，发现巨大金属门后、钢水池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一座小型金属堡垒。堡垒高度大概到他下胸，压在地上作一堆，十分臃肿。

    那道声音自其中传出。

    跨海确认过对方身份后，并不纠结它的奇形怪状，静静等待它给出下一步指示。

    数十吨乃至百吨的钢水从离地十多米的厂房顶部倾泻而下，有些洒在了地面上，溅起无数星点。

    “往后滚滚！”

    在跨海惊诧的目光里，在某个轻微的嘟囔声中，在头顶金属容器向水池身处移动的“嘎吱”声中，那团“堡垒”倏忽间直立起来，在团团铁甲围拢的顶部，一点红光透过缝隙闪烁。跨海在它投下的阴影里惊诧仰视。

    这是某种生化人。跨海在一瞬间作出判断，他在几个月的“培训”中学习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只是…

    按照规定，在战争烈度为0的情况下，各个家族都不被允许保留激活状态的生化人，何况这种体型的生化人恐怕在战争烈度4中也甚是罕见。家族这是要做什么？

    “你…”那个金属堡垒继续开口，“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需要向我妹妹效忠…”

    “你将在…等待她的到来。”

    跨海这才知道它竟然是家族中被称为“王盒子”的高层。

    可这东西真的是人类吗？

    ……

    那种生物恐怕只有在战争烈度5左右才会受到生命威胁，战争烈度4的情况下哪怕受到正规军围剿，最大的战果不过是令他受创。

    跨海以沉默应对王麻子的询问，王麻子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说辞。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王麻子继续道，“既然你头一回当我的部下，我会提醒你，作为侍卫，不要质疑首领的判断，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的安全和执行我的命令。”

    跨海领命。

    “接下来，咱们就去议事厅，看看老头子对这些事的看法。先搞清楚状况再行动嘛，”王麻子把头缩到战衣里，“到了叫我。”

    这辆战车上载着王麻子的消息估计已经到了对面手里，而他们二人正向着局势最恶劣的中层区中心飞驰。冲突是必然的，与其在自家地盘上提心吊胆，不如小憩一会儿。反正炮弹打来有侍卫挡着，他就是干这个用的。

    ……

    幽都并非一般坐落于地的城市。在上空看，整座城市像一根硕大的圆柱插在大地上。城市上下分为三层，除了商业区和居民区聚集的中层，还有上层和下层。

    上层聚集着许多工业基地，大部分地区还没有受到开发；下层则是早已被放弃的遗弃之地，小部分流民、偷渡客和变异人居住在那里。

    数不清的都市传说诞生于这个早已被停止资源供应的暗无天日的区域。据说中层区的偏僻角落里存在着一种电梯可以免受禁制，在中层区和下层区之间往返，只要你打开它的控制台就会发现许多被尘封的按键。据说居住在中层区地下室的部分居民会时不时听到地底传来敲击墙壁的声音和尖锐物体划过墙壁的响动。

    王麻子知道那块区域在百年前就已经被完全放弃，幽都居民被转移到中层区继续生活。再后来，上层区建立，部分人投入到开发上层区的任务中。这两种人被家族认可，属于幽都居民，受到他们的管辖和保护，但是下层区则是幽都的寄生虫，他们通过破坏中层区埋在地下的管道来窃取资源。

    那里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由于地广人稀，还有许多黑暗物种在那里游荡…

    下层区某处废弃多年的大楼中，空荡电梯井内缆绳开始缓缓转动，将某人从更深处拉上来。布满灰尘的显示屏上数字缓缓滚动，多年不曾保养的钢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下一刻就断裂并带着电梯坠入无尽黑暗并不会让人意外。可它保持紧绷，保持运作，并在黑暗里发出刺耳的响动。

    受到这股声音的吸引，这座人去楼空的建筑物有几层中出现了游荡的脚步，它们向电梯井的方向聚拢，说不定来客能在它们那层停留，从此与它们为伴。

    干瘪的眼球早已挂在眼眶外侧，眼眶处的裂痕延伸到原先是耳朵的部位。如果有足够的光线，可以透过粗大的裂缝看到它头颅内部的构造。破碎褴褛的衣物看不出曾经的颜色或样式，黑色干涸的旧日血迹满布其上，有衣服主人的，也有旁人的。

    电梯在这一层停了下来。

    大楼外的夜更深了。满布灰尘的地面、走廊上散落的纸屑、翻倒破裂的家具摆件一齐活了过来。走廊深处的房间里传来窃窃私语，各种物件的影子开始扭曲变形。它踩着往日的痕迹向电梯井走来。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它很久没有见过新血了。

    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微弱的黄光透过蛛网密布的电灯发散出来，照亮了距离电梯井几步远的地面。走廊身深处传来纸屑的破碎声。

    “轰！”楼板轻微摇晃，巨响上下贯穿数十层，电梯井对面的墙壁上烟尘和碎屑射向四方。

    谁也不曾想到的是，电梯打开后射出的不只有微光，还有一条粗大的蟒蛇。在这一整层楼板的摇晃里，它深深钉在在距离电梯井两米外的墙壁上。

    “？”它展现出了本不该拥有的动物本能。

    紧接着一大团东西自电梯中猛的挤出，那东西为了辅助身躯钻出电梯，一手深入墙壁，另一只手撕裂了电梯的门和一旁的墙体。

    如果有人在电梯井下往上看，不难发现这个老掉牙的电梯压根就没有底，是里面这个乘客拉着缆绳、顶着电梯的躯壳一路来到这里。

    至于为什么不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达到这一目的，他给出的解释是“我觉得要有光。”

    于是王盒子似趴似蹲在走廊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个无生者踉踉跄跄远去的背影。除了电梯失去控制掉落产生的摩擦声外，整个楼层静得像是一泊平湖。

    他一拳捣在墙壁上，不管溅起的烟尘把头凑上去，透过墙体看着笼罩在淡红色光芒中的都市遗迹。

    “呃，我穿越了？”